记住爱，记住时光

整整三年我都生活在他乡，抬起头就能看到瓦蓝的天空，草木以柔韧的姿态在风中如泣如诉地摇曳。这里还有一座教堂，每到周末我便会去那里听牧师布道。

聆听布道是一个神奇的过程，它让我获晓生命之中原本可以避免的罪孽与羞耻。

《新约》中言道：你改悔罢。

是的，我当改悔。

进入大学后，我淡定了很多，再也不曾强烈地喜爱或憎恨某个人。心中已波澜不惊。

曾经那个年少轻狂的Ye渐远渐行。隔着迷雾，我看不清他的脸，亦不能够确定他脸上是否仍旧带着曾经桀骜凌历的神情，他心中是否仍旧开放着妒忌的花朵。

只是有时，睡意朦胧，隐隐约约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每每此时，温暖与疼痛便会一并袭来。我甚至不曾怀疑是否这一切出现过。

可，这一切，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Yu，我昨天晚上又梦到你了。

我诚然已经忘却你已持续多久占据我的全部梦境。梦里的我们仍是阳光灿烂，我的头发短得摸上去扎手。这个城市的冬天总是下雨。甚至在梦里也下个不停。窗外楼旁那一树刚刚绽放的粉色花朵被雨水打落。梦里的你倚着墙表情淡然地仰起脸望着它们凋零的样子，然后转过头轻笑着对我说，Ye，你看，花儿总是开放，然后凋零------没有人能够改变它们的命运。

我突然从梦中惊醒。

窗外的天色仍旧昏暗，喑哑无边，云朵似结了浓烈的哀愁，已是马上要过冬了，天空颤抖微微泛寒，宿舍冰冷的墙上布满了我用黑色中性笔抄写的现代诗歌。

江南很美，忧伤的柳岸很远，爱情很远，耳朵之下，莲朵无言。

我的肩膀侧抵着墙，不知何时泪已满面。

实际上我早就应该预见到，一旦我的内心归平静便会感到有愧于你，因感到有愧于你而梦见你。而终有一天，当时光磨平了岩石的棱角，当一切旧事被时光的波洪流冲刷干净，我又会因为淡忘了一切而梦也梦不见你。

……


耳边响起的是《幽灵》，纯音乐。瑶族舞曲改编的悼亡曲，混入了重金属元素，吉他和鼓。它的作者，那个叫何勇的惊世骇俗的天才曾在几年之前因纵火烧了自家的房屋而被送入精神病院。每当距离乐曲结束还有三分四十六秒的时候何勇的声音总是像流水一般蔓延开来，他说，他们已经不在了，这个世界，我很想念他们。

童年时的一些片段如今想起都是细碎而幸福的。断断续续的镜头，斑斑驳驳的质感。

孤僻一直是我生命中难以抹煞的底色。

记得第一次去教堂，听那个穿黑色衣服的慈爱的牧师优雅地而道，之后和着唱诗班吟唱赞美诗。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它们。我不会唱，只是觉得美。

自此，每到周末，我便喜欢伏在窗台上，静静地听。从教堂虚掩的门中传出的赞美诗像是长了翅膀，萦绕在钟楼顶端，萦绕在十字架周围。每当那时，我都感觉置身于天空之城，大片大片的云朵奶油一般黏稠，令我暂时忘却一切烦愁。

我渴盼这样温暖的片刻。

那一夜我在家里面喝酒，在墙上写诗，昏昏欲睡之际回想起很多点点滴滴，落泪。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断地说，有些回忆已打上补丁，奈之为何。不知究竟睡了多久。我仿佛预感自己的生命之河即将穿越漫无止境的寒冷与孤独。


诚然，如今想来曾经的感情，我心中自然有少妒忌------恋爱中的人，总是希望自己爱人的一切经历只与自己息息相关。可是，却终究因为时间遥远淡漠了这份妒忌。

离开之前，我和子岙去酒吧喝酒。窗外是宁谧的夜。我一瓶瓶地喝着，啤酒被接连不断地灌进胃里，直到最后胃像被火灼伤了一样地疼。子岙一直劝着我，可我克制不了。我突然感觉到无限的凄凉，自己穷尽了一切包括道德所换来的爱情，到如今也不曾令我心安理得。

我跑去洗手间，吐得一塌糊涂。出来的时候看到子岙站在门口，他说，Ye，你这样我会很担心。

我走过去拥抱他。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我问他，子岙我错了吗？

他轻轻地拍了拍我，沉默不语。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回到房间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我酒醒了大半，可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眼睛又涩又痛。我狠狠地捶打着墙质问自己为什么这一切发生的那么真实和惨忍。墙是那么的寂寞而单调的白，白得像蔫谢的花瓣。我面对它，试图直视自己的灵魂。我灌下一大杯开水，烫得舌头发麻。我告诉自己我很爱很爱他。

可是。

自那以后，贯穿我的只有孤单。是的，孤单。

我已经登上去往回去的飞机。保重。

我将所有的消息迅速删除。呆呆地盯着一弯双曲线，脑海里萦绕着一首歌：如果我是双曲线/你就是那渐近线/虽然我们有缘/能够生同在一个平面/然而我们又无缘/漫漫长路无焦点。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亲爱的Yu。再见。

我已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我想，在特定的情形之下，人难免会做出些有悖常理的事情。横向比较，是可耻的。纵向比较，在时光洪流中，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留下的，只有爱。丰沛的爱。这些爱，将与时光一同在心壁上熠熠生辉。

维吉尼亚·伍尔夫曾在给丈夫的信中写道：

记住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记住爱，记住时光。

Yu，也让我们忘却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悲伤，记住爱，记住时光吧。

祝福

能被记住的爱，已不是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