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贰同人小说 逐鹤灯(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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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夜色 | 2012-2-9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紫荆峰.jpg

 23.凝香

  罩住整个山顶的光芒,虽然无法阻止两人正面受袭,但至少已将剑招中崩裂四散的杀意洗刷殆尽。
  ——但毕竟是救下了无辜受牵连的人了。
  况烛松了口气,发现现在的身体有些麻木。
  “——师兄!”
  江惜月的双眼定定地盯住前方,纷纷碧光褪去,重新露出了那两个对决的身影。
  一个还站在那里,一个已经半跪在地上,胜负分明。
  输的人是张凯枫。
  如果不是况烛的八门化伤,张凯枫此时应该已是一个死人了。
  “我赢了。”陆南亭道。
  张凯枫垂眼一笑,随手拭去嘴角的血迹,手中长剑撑住地面,站了起来。
  站立的姿势有些勉强:
  “你想要怎么样?杀了我?”银发的魔君依旧微笑。
  陆南亭垂下双眼,摇了摇头。
  张凯枫一怔,随即又勾起嘴角:
  “……也对,你怎么会有颜面杀我?你可是欠我一条命呐。”
  陆南亭叹息不语。
  张凯枫微笑着又看了他一会儿,继续道:“你是不是还想说,让我放了永宁镇的那些人?”
  陆南亭的眉间掠过一丝惊愕。
  “……是。”
  “……果然是么?”张凯枫垂眼笑道,“真有趣,我居然还是这么了解你——”
  陆南亭表情一动,似是想要接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讷声道:“你不放?”
  “我怎敢不放?”张凯枫冷笑一声,望了望不远处的另外几人,平静道,“不过你们记住,就算我放了他们,他们很快也会被别人杀死的。”
  陆南亭一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张凯枫轻轻挥手,银色光芒伴着一阵微风,缓缓升起,“幽都已现,大荒将亡。”
  光芒愈盛,微风愈烈,魔君的身影融进周遭景致,逐渐消失。
  “‘幽都已现,大荒将亡?’”陆南亭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当中也有人明白的,不是么?”
  最后留下的是一贯的淡然笑容,朝向况烛几人的方向,意味非凡。
  “等等!”
  开口阻止定是徒劳无功,张凯枫还是消失了,祭台上突然变得有些空荡荡的。
  所有人盯着张凯枫消失的地方,都有种说不出的怅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留山实在受不了被这种尴尬的气氛,再次主动开口打破僵局:
  “大夫?那什么……你的医术不是退步了么?为什么刚才的八门化伤……好像比平常还要厉害?”
  况烛回过神来,安稳答道:“刚刚那一下,我是将两个八门化伤叠在一起施展出来的。”
  两倍的威力,自然更要强出许多。
  话音一落,况烛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阿烛?”宋屿寒察觉不对,下意识去拉他,捉住的却是一只冰得吓人的手。
  况烛还没来及回应,一阵紧缩的剧痛从胸口瞬间蔓延到全身。
  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况烛一头栽进宋屿寒的怀里,眼睛突然间看不到任何东西,五脏六腑像被一只手生生扯住搅动,除了痛感之外,身体丧失任何知觉。
  “……啊——!”
  ——报应么……原本就已经撑不住了,还使出那么匪夷所思的术法……身体怎么可能还承受得了?
  ——其实是早就估计到的事情。
  身上冷汗直冒。喘不过气。浑身的血都像是要被抽净一般。
  没完没了的疼,从手指尖一直疼到骨头里,疼到每一根神经上,疼得几乎要疯掉。
  “大夫?!你怎么了?”
  紧接着是另外几人的惊呼。
  “……呃——!”
  灭天的痛感无处发泄,手中似乎捉着什么东西,他下意识地死死扣住,想要回答,却很难说出话来。
  宋屿寒被突然的变故惊呆,望着怀里毫无血色,痛苦发抖的人,脑中一片空白。
  “……你怎么了?!这,这到底是——”
  “……屿……寒……?”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况烛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挣扎着把头埋进他的胸口,“不……不,许……放手——”
  “好,不放,绝对不放,”宋屿寒无措地将他抱紧,“你——我……”
  手被况烛攥得生疼,他竟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
  担忧,心疼,震惊,慌乱,纷杂的心绪铺天盖地。
  从未有过这种心情,这个平日里有些缺乏感情的人,顿时不知所措。
  陆南亭几步赶直近旁,只看一眼便明白过来,厉声道:“先把他打昏!”
  “什么?”
  “就算死不了,照这么疼下去也会死!”
  陆南亭不由分说,手中剑柄朝况烛头顶一撞,况烛身子一软,当即昏了过去。
  宋屿寒还没从混乱的思绪中冷静过来,呆呆地沉默着,目光茫然地望向陆南亭。
  陆南亭咬了咬牙,叹道:“他累了那么多天,恐怕早已经伤了元神,刚才竟然还使出一个二重的八门化伤——只怕——”
  宋屿寒终于平复了情绪,当即向陆南亭追问道:“只怕什么?”
  陆南亭皱眉道:“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今后就再也不能动气施术了。”
  宋屿寒表情一僵,抬头高喊道:“阿炎,出来!”
  随着一声急召,战时消失的巨型炎凤,此刻又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
  “去……去冰心堂!”
  这是脑中想起的唯一一个地方,宋屿寒抱起昏迷的况烛,正要跃上炎凤,留山突然道:“别去!”
  “你说什么?”宋屿寒凛然回头,瞪得留山一个寒战,但云麓的少年还是道:“别去冰心堂!”
  “为什么?”
  “冰心堂距此地多远?”留山坚定道,“纵然炎凤日飞千山,可你觉得来得及么?”
  嘴上这么说,留山想的却是另外的理由。
  况烛一定不想回去吧。
  云麓与冰心,注定是被禁锢在城堡和花园中的门派,注定毕生渴求自由。
  一旦得到,便至死也不愿放手。
  宋屿寒不明所以,急道:“那你倒说说看,除却冰心堂,还有哪里可去?!”
  ****
  况烛被击昏的那一刹那,对陆南亭的感激之情无以复加。
  终于可以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了。他想。
  可是感激的同时,却也涌起一阵不安。
  等到从沉寂的黑暗中恢复意识,感到四肢依旧僵硬沉重,胸口像是被一块东西压住,但那炼狱般的疼痛已经消失了。
  单是这么回想,都觉得痛不欲生。
  ——但是自己现在在哪里呢?如果是冰心堂的话,干脆别醒过来了。
  况烛在心里自嘲,虽然醒了过来,却不敢睁开眼睛。
  ——如果真是冰心堂的房间怎么办?那种一落千丈的失望,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耳边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出奇。
  再仔细听,听到了轻微的风声。
  ——如果是冰心堂的话,再静也不会静到这种程度,因为毕竟是有许多人生活的地方。
  况烛这么安慰着自己,睁开了眼睛。
  看到的是床顶,不像正常的床,却有一个柔软的弧度。
  虽然不是冰心堂,但好像在哪里见过……?况烛转了转头,看到房间里的布置,第一个感觉是茫然。
  淡色紫红的墙壁也带了些弧度,桌椅家具圆润光滑,颜色都有些奇怪。
  ……这是人住的地方?正在这么想着,只听耳边响起一个纤细柔和的声音,道:“呀,你醒了?”
  况烛疑惑地皱起眉,发现了那个开口问候的人,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柔美精致的面孔,娇小的身形,身后背着一双蝴蝶样的斑斓翅膀。
  况烛一阵抱歉,他原本还以为那是屋里一个装饰。
  “啊?我——”
  “嘘——”她把手指比在唇间,拍拍翅膀飞到况烛床边,纤细的手指又指了指床脚。
  况烛撑起身看过去,宋屿寒安安静静地靠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
  睡着的样子没有平日那般清冷,俊朗的五官多了几分柔和,纯白的道袍衬着白皙的皮肤,活像是温润白瓷做出的精致人偶。
  况烛看的入神,竟然忘了如何移开视线。
  拍着翅膀的蝶妖落到地面,微微一笑,轻声道:“前天晚上他送你到这里来,然后便一直守着你呢。”
  “……是么?”况烛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心虚道,“那个……姑娘,这里是?”
  小蝶妖似不意外,微笑道:“况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凡是冰心堂掌针,皆随紫荆掌门来过此地。”
  况烛稍稍一想,恍然大悟道:“凝香园?”
  “正是凝香园,”对方点了点头,“况公子叫我小蒲吧。”
  况烛眨眨眼,道:“他把我送来的?”
  “宋公子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们了,”小蒲点了点头,皱眉道,“况公子你也真是拼命,若不是来得及时,加上昌萱长老亲自救你,你恐怕这一身的武功就都废了。”
  况烛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小蒲叹息道:“你也别高兴,元神实在耗损严重,就算是昌萱长老也只是替你补回了些许,想完全康复的话唯有静养,而且期间绝不可再妄动灵力,除非——”
  “我明白,”况烛忙打断她,“我明白的。”
  自己的伤自己当然清楚得很,元神耗到这种地步,就算得到蝶妖昌萱的救助也要养上一年半载年才能复原,如果想要迅速恢复,唯一的方法只有冰心堂的无双疗术。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真是不想回到那里去。
  想到这儿,况烛不禁有些发愁。
  小蒲似乎察觉到他有心事,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温柔地笑了笑,又指了指床脚的宋屿寒,道:“他是宋屿寒,是么?”
  况烛一愣,道:“是。”
  小蒲微笑道:“早就听闻太虚观宋屿寒的名声,亲眼见到,却觉得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况烛疑道:“什么不一样?”
  小蒲轻声道:“传闻里似乎是个孤僻冷淡的人,却没想到竟温柔的很啊。”
  况烛惊愕地瞪大眼睛:“啊?”
  小蒲眨眨眼,道:“难道不是么?他待你真好,白天黑夜,不眠不休地守在这里,我们都羡慕得很——”
  话音未落,宋屿寒眼帘微动,好像察觉到了声音的嘈扰。
  “呀,他要醒了,那我就暂且告辞了——”不等况烛回答,小蒲眯起眼睛,笑着拍起翅膀,穿门而出。
  况烛呆呆地把目光从门口收回来:
  “……前天么……那么是两天两夜了。”
  屋外这般安静,应该也是夜晚吧。况烛犹豫着抬起手,伸向床脚。
  指尖碰到对方的脸,触感柔软,还有些凉意。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那只手却被对方捉住。
  “诶?”况烛一愣,对上宋屿寒有些朦胧的眼神。
  “啊……你醒了?”
  两人异口同声。
  “……醒了。”
  继而相视微笑。
纯夜色 | 2012-2-9 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御庭园.jpg

24.梦境与困境

  况烛突然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对方的神色又比往日多了一分温和。
  虽然表情仍旧淡然,但是如果放在过去,宋屿寒就算是笑,笑容里还是总有股去不掉的清冷。
  然而这回,原本的那股清冷竟像是融化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些了?”他问。
  “……好多了。”况烛老实答道。
  宋屿寒松了口气,起身挨到床沿,手背轻轻搭上况烛的前额,片刻又搭上自己的,皱眉道:“醒倒是醒了,烧好像还没有退。”
  怪不得浑身酸痛,难不成自己烧了两天两夜?
  况烛跟着扶上自己的额头,试完温度,开解道:“好像有一点,但热得不厉害,应该没事。”
  宋屿寒叹了口气,把头转向一边,独自又笑了起来。
  见此情景,况烛愕然地瞪大双眼:
  “你没事吧?从刚才就不太正常——!”
  “……我哪里不正常?”
  宋屿寒浅笑着歪过身子,单手把况烛箍近,按进怀里:
  “你终于醒了,难道不许我高兴么?”
  况烛愣愣地眨眨眼,发现身体对这个拥抱有种莫名的依恋。
  “你那时……一直这么抱着我?”
  想起了之前昏过去的那个时候。
  宋屿寒低头道:“昌萱长老要给你治伤,我才放开的。”
  “那倒也是。”况烛轻轻一笑,表面上不以为意,却忍不住朝对方怀中又缩了缩,闭上眼睛。
  “要睡么?”宋屿寒问。
  “再睡我就睡傻了,”况烛有些不满地睁开一只眼,“你这边挺暖和的,我靠一会儿。”
  只睁开一个眼睛,宋屿寒看着着实有趣,忍不住低头在他眼皮上轻轻一啄。
  “喂,”眼皮慌忙阖上,开口抗议,“宋屿寒你——呃?!”
  还没来及说出几个字,突觉一阵温软热息扑面而来。
  对方的双唇挨上来,况烛有些小小的慌张,但也没放在心上。
  然而紧接着,有片温软的东西划过双唇,探入齿间。
  况烛顿时呆住:
  ——什么情况?!
  仅仅是舌尖相触,软绵绵的力道,平静温柔,几乎没有一点烈气,却把况烛浑身的力气都夺走了。
  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连如何呼吸都记不起来。
  察觉到怀里的人乱了气,宋屿寒松开他,似笑非笑道:“怎么了?”
  “……没什么。”况烛满脸通红地把头埋起来,小声嘀咕道,“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宋屿寒疑道:“什么从哪里学来?”
  “啊,难道是天生就会的吗?”
  “你不会?”
  “当然不会!”
  “那还真可惜——”
  “……喂,行了!”
  况烛无可奈何地重新闭上眼,气息却仍旧未平。
  如果放在平常,这种程度的恢复怎会如此慢?况烛觉得有些不妥,不由地把手搭上心口。
  “不舒服么?”宋屿寒显然也发现了异样,忙低声道:“都忘了你病还没好,不该这么逗你。”
  “没事,”况烛心里一暖,朝他笑了笑,道,“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去给我找点吃的来可好?我快饿死了。”
  宋屿寒一愣,笑道:“当然好。”
  ****
  睡那么久,再睡下去连自己都觉得天理难容,可当下的身体比想象中要糟,宋屿寒说什么都不让他出门。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两个人一占床头一占床脚,手上各捧一册书,安安静静地读起来。
  这个情景虽然无趣,倒也很符合两人的个性。
  过了很久,天仍旧没有亮透,正沉浸在一片安宁中享受,况烛突然听到一声抱怨:
  “——两个大活人,还都醒着,到底是怎么能没有一点声音的?!”
  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留山和童千斤站在门口,一脸的不可思议。
  “……早?”况烛下意识道。
  宋屿寒对这两人的出现毫不在意,只是抬了一下头,旁若无人,继续看书。
  留山笑嘻嘻地进了屋子:“大夫你终于醒了!这几天我们可都担心死了!”
  况烛抱歉地笑了笑,环顾四周,道:“江姑娘和陆大哥呢?”
  留山笑道:“他们去永宁镇收拾残局了,一时还回不来。”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凑到况烛耳边,小声道:“大夫,你可得好好谢我!”
  况烛好奇地望了他一眼,留山继续低声道:“若不是我姓宋的让他带你来这里,你现在恐怕就在冰心堂了!”
  况烛一愣,欣然笑道:“那还真是多谢啦——”
  两人凑的距离太近,宋屿寒颇为不满地抬眼,留山连忙退后两步,朝他露出讨好的笑。
  “你们在讲什么?”宋屿寒突然道。
  两人心虚地对望一眼,留山迅速道:“我是告诉大夫童千斤那天去了哪里!”
  童千斤立即怒道:“你不是说不告诉别人的么?”
  况烛听他们这么一说,也想了起来,那日目睹山顶决斗的几人中,唯独缺了童千斤。
  之前他们在布置计划的时候,因为担心童千斤演技太差被识破,于是煞费苦心的让他装成“承受不了尸毒而当场昏迷”的样子,毕竟假装昏倒谁都会,而且也有理由让张凯枫不起疑心。
  不过,在他装昏之后情势实在太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他去了哪里。
  宋屿寒看到了一眼童千斤愤怒地表情,于是道:“我对这个也有些兴趣。”
  留山忙道:“因为他躺在地上睡着了!”
  宋屿寒一愣,疑道:“就算睡着了,也不会睡得那么死吧?”
  他们在山顶上打了那么久,他都没醒过来?
  留山一愣,尴尬道:“我当时想去叫他,发现他睡着了,一气之下把他踢下山去了。”
  “……”
  况烛和宋屿寒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表情。
  ****
  凝香园是个适合修养的地方,远离人世,整日整夜宁静怡性,花香缭绕,柔软而又淡雅的微风,几乎可以融化掉一切锋芒。
  呆在凝香园里的况烛,真真正正的过上了清闲的日子。
  白天靠看各种各样的书来打发时间,间或与其他几人闲聊,晚上则高枕无忧地睡觉。
  然而,就是过着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么一个堪称完美的环境下休养,况烛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胸口的郁结始终无法纾解。
  就算每天白天坐着不动,晚上躺倒都还像是劳累了很久,一头栽进黑暗之中,第二天醒来毫无起色。
  况烛开始不安,而且不安的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
  ——只靠休养是好不了的。他隐约察觉到了这个现实。
  如果想要康复,回冰心堂是唯一的出路。
  所以连书看不进去了,况烛愣愣地盯着书页坐着,心里想不出任何办法。
  “阿烛,”宋屿寒挡住他面前的书,几乎是习惯性地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别骗我,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好?”
  虽然体温一直没有下降,但况烛还是忍不住每天都说“好些了,体温是慢慢才会降下来的。”
  听到他的这句话,况烛突然有些害怕,歪头躲过他的手,想习惯性地说“我好多了”,可不知怎的,这此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我……对不起。”
  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歉了。
  每每他把手搭上自己的额头,然后默默地放下来,况烛心中又是内疚,又是心疼。
  看到宋屿寒担心,比自己担心自己还要难过。
  听到他的道歉,宋屿寒似乎毫不意外。
  “你在硬撑什么?”他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凑近对方,“总是好不了,你自己知道原因吧。”
  况烛一愣,怯声道:“是……休养还不够……”
  “昌萱长老告诉我,你若是再烧下去,脑子可就要烧坏了。”宋屿寒轻声道。
  况烛心里一沉,抬头道:“你去问她了?!”
  目光相抵,对方严厉的目光直戳心底,况烛有些委屈,身子向后撤了一些。
  既然他已经问过昌萱,那么他肯定也问过她要怎么做。
  况烛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得带你回冰心堂。”宋屿寒又道。
  不容置疑的语气,况烛一听便知。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况烛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抬起头惊恐地望着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过绝不回去,是么?”宋屿寒看到他的表情,感到有些疑惑,“那里的人待你不好?”
  “没有。”
  况烛重又垂下头。
  “那为什么不想回去?”
  “我,我……比起那里,更喜欢呆在外面——”
  “可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况烛的话立刻被堵了回去。
  正在沉默的间隙,留山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道:“大夫,这是小蒲姑娘她——呃?”
  伶俐如留山,一眼便察觉到气氛的异常,立刻识相地闭了嘴。
  “没有别的原因的话,我就必须要送你回去了。”
  对方下了军令状,况烛有些急了,忙道:“你若送我回去,以后就见不到我了!”
  宋屿寒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稍一愣神,况烛以为这句威胁起了作用,哪知他反应也够快:
  “你少骗我,”宋屿寒轻轻皱眉,“冰心堂难道不许人进的么?”
  第二轮也败下阵来。
纯夜色 | 2012-2-9 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魔怪.jpg

25.禁语

  冰心堂。
  中原,巴蜀,江南。
  ——我想和你一起……
  “难道你那么狠心,让我眼睁睁看你垮掉?”
  况烛低头不语。
  “身体恢复了我就去找你,好么?”
  ——我想和你一起,却只愿是自由自在,四海相伴。
  说不出口。
  宋屿寒刚刚的那句话,他无法反驳。
  再做最后一次挣扎,如果还不成功,那就认命吧:
  “我还要去弈剑听雨阁送信的。”差一点忘记最初的使命了,“我这么回去了,岂不是让他们笑话?”
  可惜在宋屿寒看来,这句话连理由都算不上:“永宁镇全镇人,加上我,加上陆南亭江惜月的性命,全部都是你救的,他们敢笑话你什么?”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若真的放不下送信的事情,就把信交我,我替你去。”
  难道真的不行吗?被驳得哑口无言,况烛莫名地焦躁起来。
  宋屿寒见他又不吭声,不由道:“难道是你信不过我?”
  这么一句话,终于把绝望的鸟儿逼进死角。
  门口的留山明白了两人在争辩的话题,默默地把碗放到一边,正想退出门去,忽听况烛喊道:
  “我信不过!”
  留山猛地一顿,愕然回首。
  况烛自己都觉得头皮一紧,呆呆地又后退了半步,盯住近在咫尺的宋屿寒,额角冒出冷汗。
  ——我在说什么?
  宋屿寒显然也被他的回答惊呆,木然地站着,过了许久,毫无顿挫道:“你再说一遍。”
  被他的冷淡戳中了火气,况烛只觉得头昏脑胀,愤然抬高声音:
  “信,我不会交给你。”
  眼睛里还有一丝怯弱,语气却坚定万分。
  ——我一定是疯了。况烛在心底大笑,脑袋肯定已经被烧出问题了。
  ——可是真的很生气,很难受,很不甘,难道不许任性一回?
  “……你说你信不过我?”宋屿寒的脸色变了。
  况烛心下一惊,立即就有些后悔了,但被那股怨气阻塞着,他最终没有收回前言,只是咬咬牙,把头偏到一边。
  “你……当真信不过我?”宋屿寒又问了一遍。
  况烛终于觉得气氛不对。
  上一刻还留存着质问的气势,这一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反而,反而还染上几分惨淡?
  “……宋屿寒?”
  “好,好,”宋屿寒生硬地退后几步,平日的清冷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满眼凄然。
  “你竟说信不过我?宋御风,我爹,他失踪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你现在竟说信不过我!”
  宋御风?况烛呆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宋御风失踪的事情,全太虚观的人都还是被瞒着的,可是宋屿寒告诉他了。
  关系到这个千年门派命途的大事,他就这么告诉他了。
  “不是,呃,宋屿寒,我只是……”
  ——真的就这么倒霉吗?就这么任性一回,碰到了一个绝对禁语?
  看到他的反应,况烛又没出息地害怕了,怯怯地开口想要解释,对方却不再好脾气地给他机会:
  “全太虚观的人,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不信我……连你也不信?”
  全……太虚观的人?
  况烛也忘了别的纠结,急急问道:“全太虚观不信你?他们不信你什么?”
  “不信就罢了……多说无益。”
  “啊,不是的!我只是——宋屿寒,等等,你别走!”
  急急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眼前却突然一花,手指偏了许寸,什么都没有捉到。
  况烛眼神空滞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身子晃了一晃,胸口再次涌起一阵紧涩。
  “大夫?”一直呆站在一边的留山终于回神,赶紧上前扶他坐下,又把端来的药汤放在他面前:
  “这是小蒲姑娘特意熬的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况烛眼神空洞地望了他一眼,呆呆地依言喝了药,连苦味都没喝出来,继而缓缓地趴到桌上,用额头抵住桌面。
  “大夫,又不舒服么?不行的话我去叫人——”
  “留山,”况烛虚虚地打断他的话,“他肯定生气了,是么?”
  留山抿著嘴唇,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
  “我只是不高兴,所以才那样说的。”况烛低低道。
  “我知道。”
  “可是,那好像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好像是。”
  “他说全太虚观的人都不信他……不信他什么?你可知道?”
  留山一愣,轻声道:“大夫,你远在冰心堂,有件事情可能未曾耳闻。”
  “……什么事?”
  “太虚观的传言。”
  况烛抬起头,这几天好不容易养回了气色,此时又跌回苍白的原点。
  留山一阵不忍,忙道:“我讲完了,大夫你一定去休息!”
  况烛一愣,无奈一笑,点点头。
  留山放心讲道:“据说,太虚观的掌门已闭关数月了。”
  况烛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留山道:“但是弟子们并不信。”
  况烛忙道:“不信什么?”
  留山道:“有传言说,其实宋掌门早已不在了,是他的儿子宋屿寒……为了……为了夺取掌门之位——”
  况烛顿时怒道:“这是哪里来的传言!”
  这么一喊,心口突地一阵抽痛,况烛差点喘不过起来。
  “太虚观中,其实压抑得很……”留山垂眼道,“太虚弟子生来正邪两面,原本就比其他门派的弟子多疑,不过,”他顿了顿,犹豫道,“大夫……宋掌门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太虚观了?”
  况烛心里一紧,愕然道:“你怎么这么说?”
  留山闭眼道:“因为我大概猜到他在哪里。”
  况烛愣道:“哪里?”
  宋屿寒不是一直在找他么?如果宋屿寒能把他找回来,那么——
  “幽都。”
  “……哪里?”况烛迷茫地眨眼。
  “幽都,”留山道,“大夫,你还记得幽都魔君说过的话么?你还记得……宋小道长那时的反应么?”
  被这么一点,况烛立刻想起来了。
  张凯枫说,他是看了某个人的面子,才没有给宋屿寒下毒。他还说,幽都已现,大荒将亡,你们之中有人明白的。
  当时所有的人都一脸茫然,只有宋屿寒,一贯冷静淡漠的宋屿寒,听到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竟然都露出惊惧的神情来。
  “你是说,张凯枫提到的人是——”
  况烛突然觉得手脚冰凉。
  “宋小道长从小便在太虚观长大,为人素来冷淡人尽皆知,除了宋掌门,还有谁有资格让张凯枫卖面子?”
  “可是……可是理由呢——堂堂太虚观掌门,怎么可能去……”
  “幽都魔君的出现原本就不同寻常,”留山垂眼道,“幽都魔影觊觎大荒千年,如今重现并不荒谬。而宋掌门……太虚弟子正邪两面,掌门自然也不例外。”
  留山是个很聪明的人,况烛不得不承认,他是自己这次路上遇到的最聪明的人。
  留山的话,他甚至可以信以为真。
  然而况烛却又隐隐察觉到了更糟的事。
  光是一个掌门失踪,宋屿寒就惹来了莫名其妙的怀疑和猜忌,一旦所有人都知道宋御风背叛八大门派,那么作为宋御风的独子,宋屿寒在那样的门派里——
  况烛不敢想,也不能想下去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昏厥前兆出现,他甚至连坐都坐不稳。
  “大夫!大夫我扶你去休息!”留山见状,忙将他挽到床沿,“肯定是刚刚动了气,大夫你千万别再多想,安心睡觉,我再去找小蒲讨些药来!”
  留山越是这么说,况烛心里却越难过,倒进被子里,干脆把眼睛也蒙了起来。
  “大夫你别多想,小宋道长他……那么多人都不信他,他肯定很怕你也这么说,他不会真的生你的气,我让童千斤把他找回来,你好好休息!”
  留山有些着急,一番话说的深切诚恳,况烛虽然难过,却也感激不已,不由轻声道:“多谢。”
  道完谢,意识便不受控制,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
  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时间肯定不长,一个接一个的梦压过去,不仅一个都不记得,反而还被弄得疲惫不堪。
  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水,头上像是被人套了个箍,死死地勒着,勒得生疼。
  他挣扎着起身,睁开眼望向床脚,并没有期望中的人在。
  在心里狠狠地嘲笑了自己一番,况烛重新栽回被子里。
  “大夫?”察觉到床间的动静,留上连忙又捧着药碗走上前来,“大夫别睡,先把这个喝了。”
  况烛很不想动,但顾念留山的好意,他最终还是努力坐了起来。
  之前还喝着很苦的药汤,这次仍旧没尝出什么滋味。况烛麻木地把药碗递回去,正要重新躺下,门又被人推开了。
  两人赶紧看过去,却看见童千斤一张堆满歉疚的脸。
  留山一愣,立刻吼道:“要你有什么用!”
  童千斤这次没有反驳,抿抿嘴,内疚地望向况烛:
  “大夫,是我不好,我,我忍不住和他吵起来了……所以他又放仙鹤赶我,我,我只能——”
  留山皱眉道:“你和他吵?是你单方面啰嗦叫唤吧!他肯定懒得理你,直接赶你走!”
  童千斤讷讷地低下头,算是默认。
  况烛摇摇头,叹道:“没关系。”
  ——没关系吗?
  四肢疲乏无力,胸口象牙这一块大石头一样呼吸困难,五脏六腑搅在一起,难受得想吐。
  脑袋也绷得紧紧,昏昏沉沉,无法集中精神。
  又委屈,又难过,又生气,又担心。
  这种时候还真是以外的脆弱啊,况烛跌回床上,暗处的双手捏住被角。
  清醒着的念头快要只剩下一个了。
  ——好想见他。
  ——是我错了,你快点出现吧。
  ——宋屿寒。
  ****
  “童千斤太没用了,我去找,我这么厉害,他又那么喜欢你,怎么会不管你?”留山故作乐观地安慰了一句,况烛却没有回音。
  觉得有些不对劲,少年轻手轻脚地上前,手背朝他额上一搭,脸色骤变。
  “留山?”童千斤被留山的表情吓了一跳,一贯活脱的少年,眉目中竟浮现出一层可怖的戾气。
  留山面无表情道:“童千斤,你看好大夫,我去把宋屿寒找回来。”
  看着这样的留山,童千斤有些打怵,不由道:“你还好吧?”
  “好?我好得很。”留山冷笑一声,长袖下的一双拳头攥得发白。
  “宋,屿,寒——他若再不过来,我就杀了他!”
纯夜色 | 2012-2-9 14:3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纯夜色 于 2012-2-9 14:37 编辑

帝女陵.jpg


26.分离吗?

  况烛从来没有病得这么彻底。
  失去一切时间概念,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意识时断时连,偶尔有些许的神智苏醒过来,可是睁不开眼睛,听不到声音,全身麻木,几乎失去知觉。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不过每次没等他来及感慨什么,便立刻昏厥过去。
  反复几次之后开始厌倦,厌倦得甚至觉得不如干脆一睡不醒的时候,头脑竟变得有些清明了。
  手面的知觉逐渐恢复,感觉到正被人轻轻握着,原本紧绷的麻木中渗出一丝温暖,一点一滴,继而蔓延开来。
  意识混沌得太久,不能一下达到平常的状态,但况烛觉得自己这次至少可以睁开眼睛了。
  于是深吸一口气,双眼勉强打开。
  许久不见光芒,况烛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打量四周,景致模糊恍惚,尽量堆聚仅存的意识聚焦外物,却始终无济于事。
  有些失望,但也满足了。既然能醒过来,应该就还能继续恢复才是。
  正在这么想着,耳边传来一声低呼,声音很轻,音尾微微发颤。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想转头却也很是困难,没看清什么,对方已经俯下身来,凑近耳边:
  “……听得到么?”他问。
  听得很清楚。
  视线是模糊的,意识也浑浑噩噩,唯有声音听得分明。
  “宋……”
  刚刚吐出一个字,况烛被那人一下子搂住,他稍稍一惊,又是清醒了几分。
  “……宋屿寒?”
  其实根本不必用疑问的语气。
  况烛没有多少力气,只能勉强抬手,扯住他的衣角。
  “你醒了?你醒了……?”宋屿寒贴紧他的耳际,听语气竟让况烛有些心疼。
  他果然来了。
  况烛又是高兴又是欣慰。
  ——他果然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况烛虚弱一笑:“……你在担心?”
  感觉到身体在颤抖,但自己连多余的力气都没有,颤抖的人应该是宋屿寒。
  “终于……醒了……”宋屿寒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你若是再不醒,我……我恐怕也要陪你昏过去了。”
  况烛闻言心间一颤,莫名地红了眼眶。
  “你放心,只要你不放着我不管,我肯定会好的,”况烛轻声安慰,又扯了扯他,“扶我起来。”
  宋屿寒松了些力,有些犹豫:“起得来么?别勉强。”
  “……当然起不来,”况烛无奈笑道,“所以要你扶着啊,你这样抱着我好闷,我想坐起来。”
  宋屿寒一愣,失声笑出,虽然还是有些无奈,但也放松了许多。
  他依言扶着况烛坐了起来。况烛使不出太多力气,脑袋也没有清醒到去想别的东西,一坐起来只能倚进他怀里。
  暖洋洋的很舒服,况烛重新闭上眼睛。
  “阿烛?”宋屿寒也不惊讶,自然地用手臂环住他。
  “……对不起,我是生气才会那么说的,所以……你别再怪我了……”
  况烛突然嗫嚅道。
  宋屿寒愣了一愣,反应过来:“都过那么多天的事情了,你还管它做什么?”
  这样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我可是一直睡着,什么事都不知道,只记得这个。”况烛答得很是认真。
  宋屿寒低下头,凑回他的耳边,声音里透着沉沉的自责:“……是我不好。”
  “……什么?”
  “我要是不走,你也不会——”
  “啊,这么说来,的确是你不对,”况烛眯起眼睛笑了,“扯平了。”
  宋屿寒点点头,轻轻在他耳边印上一吻。
  况烛又道:“太虚观的人都不相信你,你之前却没有告诉我。”
  宋屿寒沉声道:“小人谗言,讲来无用。”
  ——还有可能惹你担心。不过,后半句还是不自觉地吞了回去。
  况烛只好叹了口气。
  宋屿寒沉吟片刻,也低声道:“我也要问你,你那时为何如此答?为何要说不相信我?”
  况烛无奈笑道:“我只是不愿回冰心堂,你却逼得那么急,所以我生气。”
  这一次,宋屿寒却停顿了很长时间:
  “你……为什么不愿回去?”
  “回去的话,我不知道下次出门要到何时,”况烛垂眼道,“从过去就一直羡慕你们,能和朋友一起天涯相伴,仗剑江湖。比我一直闷在一个小地方要快活得多。”
  宋屿寒又沉默了,过了半晌,生硬道:“那是因为……你没吃过苦。”
  “我以前也这样想,但是现在有你了,”况烛重新闭上眼睛,“所以我不担心了。”
  说了真么几句话,竟然又困了。
  见他的脸上血色又有所减,宋屿寒小心翼翼道:“你再睡一会儿,好么?”
  况烛迷迷糊糊地点点头,眼皮很快便沉得睁不开,宋屿寒正要把他放下,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挣扎着睁开眼睛。
  宋屿寒疑道:“怎么了?”
  况烛弱声道:“你别送我回冰心堂,我自己能好。”
  宋屿寒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况烛见苗头不对,用力捉住他衣襟道:“你答应我,不送我回去!”
  脑袋昏昏沉沉的,举动也变得像个小孩子一般。
  宋屿寒暗暗攥紧了拳头,颤声道:“好。”
  况烛听到这个回答,放心地松开手,软软地倚回去:
  “……那个……亲一下……好么?”
  声音放得微弱不已,有些怯懦。
  宋屿寒又笑了出来,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正要吻上去,对方突然又稍稍闪开了一些,慌张道:“舌……舌头不要伸进来。”
  “嗯。”
  双唇温柔地覆上去,这一吻宠溺得要把对方融化了。
  满满的温暖溢上心头。况烛重又睡了过去。
  ****
  放下怀里的人,宋屿寒僵硬地替他掖好被角,呆呆地坐了许久,终于舍得起身,推门而出。
  午后阳光暖人,眼前水榭连城,青纱荷影,碧光粼粼。
  “他醒了?”门前,有个高挑人影微笑开口。
  宋屿寒点点头,不自觉地垂下双眼:“是,现在又睡了。”
  门口的人甚是欣慰:“这可真是多谢你了,若不是你,我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这个师弟了。”
  傅君瑶背光而立,话中满是诚恳。
  宋屿寒苦笑一下,问道:“他……什么时候能康复?”
  傅君瑶稍一沉吟,笑道:“既然今天醒了,那么三天之后就可康复了吧。”
  宋屿寒一愣,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傅君瑶一愣:“怎么?宋小道长不在多住几日,等师弟康复么?”
  宋屿寒摇了摇头:“太虚观中出了些问题,我这几日内必须回去一趟……傅姑娘,你帮我转告他,等他康复,我一定回来看他。”
  “一定一定,”傅君瑶笑道,“冰心堂随时恭候尊驾。”
  “不敢,”宋屿寒略施一礼,“我去向紫荆掌门辞行,就此别过。”
  “不送。”傅君瑶优雅回礼,落落大方。
  宋屿寒转过身去,顿了顿,终于还是离开了。
  ——对不起。
  ——等我回来之后,一定要原谅我啊。
  ****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晚上。
  身上仍旧疲惫难消,但头脑奇迹般地完全清醒了。
  起身四顾,没有看到想看到的人,屋外的碧莲花灯泛着温厚淳色。
  等等,碧莲……花?!
  况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伸出手,一脸愕然地比向窗外的夜色。
  “这……怎么回事?!”
  冰心堂。
  冰心堂?冰心堂?冰心堂!?
  况烛摸上自己的额头,觉得一定是病得出现幻觉了——
  “啊!况烛哥哥?”有个小小身影出现在窗边,遮住了窗外的碧纱帐。
  况烛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窗外孩子的面容。
  直直的黑发垂到耳际,瓷娃娃般的皮肤,一双漆黑的眼睛有如应龙湖畔的黑色珍珠。
  被迫接受现实。况烛彻底呆住了:
  “……甘草……妹妹。”
  “况烛哥哥你醒了?你又睡了一天,可真能睡,”甘草笑盈盈地奔进房间,“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么?”
  “我……”
  怎么会这样?况烛的舌头开始打结,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甘草笑着扑到他床边,双手撑住床沿,疑惑道:“你怎么了?”
  况烛回神,一脸空白道:“我,我怎么回来的?”
  甘草正经道,“当然是太虚观的宋屿寒哥哥送你回来的。”
  ——宋屿寒,宋屿寒!
  况烛重又清醒过来,扶住甘草的双肩,急道:“宋屿寒,他什么时候送我来的?”
  甘草愣了愣:“送来好久,我不记得了。”
  “……他人呢?”
  “走了呀。”
  况烛被突如其来的事实击得发懵,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才断断续续道:
  “走了……?他送我回来……然后就……走了?”
  “况烛哥哥,你烧傻了?”甘草皱了皱眉,“昨天你醒了一次,他才走的。”
  ——昨天,醒了一次?
  况烛突然想起来了。
  唯一醒过的那一次。
  “那个时候……我在冰心堂?”
  是啊,没有人救的话,自己怎么可能会自己醒过来呢。
  ……当时一定是发烧把脑袋烧坏了。
  况烛愣愣地靠到一边。
  “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可都吓坏了,大家没日没夜的想办法救你,就连紫荆阿姨都熬了一夜没有合眼呢。”甘草试探性地说着,况烛却没有任何反应。
  “况烛哥哥?”
  唇上的温软还记忆犹新。
  不是说不回来吗?明明……明明已经答应了啊!
  可那个时候,自己居然就在冰心堂,这简直是……是被当做傻子一样愚弄了!
  “哈……他,他居然骗我!”况烛狠狠地一拳捶上床头。
  甘草一惊,也立刻明白了什么。
  “……宋屿寒哥哥说,等你康复了,他就回来看你。”
  出生本就不同寻常的甘草,伶俐程度自然也不输常人。
  况烛一愣,讽笑着垂下眼睛。
  “哈,是么……”
  “若是你再晚来一会儿,冰心堂也无力回天了,”
  甘草顿了顿,微笑着坐在床沿上,“他在这里守了好几天,太虚观里出了事,一直送消息来催他,可是他一直都没有走,直到昨天。”
  况烛低头不语。
  “况烛哥哥,外面一定很好玩,是不是?”甘草突然又道。
  况烛苦笑一声,点点头。
  “我也很想出去看看,等到你病好了,我想办法去求紫荆阿姨,让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况烛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突然有了些的触动,温声道:“只要她答应,我一定带你去。”
  甘草微笑着点头。
  况烛又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还是觉得被遗弃了。
  不只是被宋屿寒。
  ——留山和童千斤呢?他们去哪儿了?陆南亭和江惜月在永宁镇处理完事情,会不会到凝香园去找他们?
  自己就这么睡了一觉,醒过来,突然什么都没有了。
  像做了一个梦,现实竟然这么没有实感,如浮萍飘舞。
  ——而且,“康复以后”是什么时候?
  ——你真的会回来吧。
  ——不会再骗我第二次了吧。
  况烛的心底有些发虚,变得很没自信,甚至害怕。
  “况烛哥哥,你不开心么?要不要听甘草弹琴?”
  况烛摇摇头。
  甘草并不在意他的拒绝,轻声道:“听一下吧,听了甘草的琴声,心情一定会好起来的。”
纯夜色 | 2012-2-9 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幽州魔神.jpg

27.大荒惊变

  日子,回复了原本的清闲安逸。
  况烛又在房中养了三天,期间陆陆续续有人前来看望,都是多年的兄弟姐妹,不需要太多刻意的客套,闲聊几句,然后离开,亲切自如,一如既往。
  就像家人一样。
  只有甘草日日都来,每次进门,小姑娘微笑着放下手中的琴,朝他一笑:
  “我的琴声可以让况烛哥哥早些好起来,所以紫荆阿姨让我每天都来。”
  古琴玉壶冰,上古神农祖师遗物,冰心堂神器。
  她垂目微笑,纤纤十指拂上琴弦,天籁乐音,在房中漾起波纹。
  琴音轻盈悦耳,时而缠绵如暖风纱帐,时而清越如晨露碎光。
  况烛轻轻闭上眼睛,只觉得周身被温柔的曲调包裹,一时间竟像落入梦境。
  心中的不安果真一天天地消解开去,思绪也跟着沉静了下来。
  ——罢了,我等着,等你再来找我。
  他想。
  ****
  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麦门冬将中和堂打理得井井有条,这让况烛着实满意。
  紫荆掌门因为永宁镇的事情,把况烛狠狠地夸奖了一番,还体贴地给了他一个月的休假,所以他根本不用担心玩忽职守的问题,干脆一头栽进书海里。
  杜若的经络院重新成了他的领地。
  每天,轻车熟路地在书架林立中转上几圈,然后捡个角落把书堆到一起挨在旁边开始读,从早到晚,反复不倦。
  读完绝对不放回原处的老毛病,让经络院的人重新忙碌起来,所以,作为经络院的掌针,杜若每次看见况烛都会露出阴晴不定的表情。
  “师兄,你在外面遛了一阵,总该懂事一点了吧?”她曾经如是说。
  况烛愣愣地眨眼:“懂什么事?”
  杜若抿嘴道:“至少懂得不给别人添麻烦了吧?”
  况烛轻轻一笑:“我就是因为太麻烦,才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不知道么?”
  杜若一愣,没来得及反驳,况烛便迅速闪身,重新没入典籍之中。
  杜若气得跺脚。
  “这个师兄,果然没有长进!”
  可是说完这话,却不自觉地敛起脾气,若有所思地发起愣来。
  跟他说话的时候,对方还和以前一样温和的笑,偶尔也会开些善意的小玩笑,可是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温和的笑容里空荡荡的。
  过去他虽然也爱泡在经络院的书堆里,但正常的生活绝对不会受到影响,吃饭的时候便吃饭,睡觉的时候便回房。
  可是现在,他会看书看到不按时吃饭,甚至有好几次,她看到他晚上在书架的角落里睡着。
  ——总觉得他变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眼看着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杜若正高兴况烛终于可以不整天呆在自己的地盘上,可是头痛的事情却又多了一件。
  经络院里又多了个不规矩的读者,平日乖巧懂事的甘草妹妹,竟然也跟况烛学了这个坏毛病。
  况烛和甘草,不知怎的就变得非常熟络,小姑娘经常抱着一本书跑到况烛常呆的那个角落里问这问那。
  杜若稍稍留心,发现她拿的常常是风物志一类的书籍。
  ——甘草妹妹什么时候对大荒的风土人情感兴趣了?杜若心里想,但也不好意思问,只好由他们去了。
  这一天,又到了午夜闭院,杜若没见况烛出来,于是朝着偌大的经络院吼了一句:
  “里面还有人吗?不出来就一辈子别出来了!”
  这是每次闭院的惯例威胁,弟子们早已经见怪不怪。
  院里没有回音。
  ——好!明早你又吃不上早饭了!到时候别再来找我埋怨!杜若一边想着,一边愤愤地锁了院门。
  ****
  况烛的确是窝在角落里睡着了。
  到了半夜,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觉得肚子瘪得要命。
  “啊啊,晚饭忘吃……”无奈地感叹了一句,况烛望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苦笑起来。
  又被杜若锁在这里了,连个夜宵都弄不来。
  蜷起身子重新闭上眼,努力了很长时间,却还是饿得睡不着。
  实在没有办法,低头看看四周,虽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但以这种程度的光线,也不可能看清书上的字。
  天哪,要无聊地这么又冷又饿地呆一个晚上么?况烛皱起眉,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好像……已经快过了一个月了。
  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更冷,心口像被人扯开一个口子,冷风嗖嗖地灌进来,况烛摸了本书盖住脸。
  一个月。
  其实算是很长的时间了吧。
  一直麻木地埋头在书堆里,一闲下来,杂七杂八的感情立即涌了上来。
  ——你不是说,等到……
  ——啊啊,不对不对,好想听甘草妹妹弹琴!
  况烛甩甩头,书掉下来,雕栏窗外漏进银色月光,落进眼睛里。
  ——甘草妹妹的琴声,还真的很神奇啊,他想,不愧是古琴玉壶冰,只要听上一次,就不会再……
  眼前的月光晃动起来。
  ——就不会再……想你了。
  咦。
  看不清了。月光像浸了泉水,恍恍惚惚的。
  真是的,我还什么都没想呐。况烛咬咬牙,伸手捂住眼睛。
  才一个月而已,真没出息。
  正在这么想着,不远处的角落中,隐约传来一声抽泣。
  况烛一愣,坐起身四下望望,不是自己。
  还有别人在?
  轻手轻脚地爬起身,摸索着书架,循着声音的方向走,黑暗中的抽泣逐渐清晰。
  “谁?”他不禁问道。
  有个小小的身影缩在不远处,听到他的问话,抬起头来:
  “……况烛哥哥……”
  小姑娘还在抽泣……一双眼睛在微弱的月光下闪闪发亮,表情却有些惊讶。
  况烛不由笑起来:“你也被关进来了?”
  不知怎的,甘草这回却有些怯弱,点点头,不再说话。
  “你怕黑么?”况烛轻轻走到她身边,半跪下来,“所以吓哭了?”
  甘草一双眼睛望着他,没有说话。
  “咦,难道我猜错了?”况烛笑着又问。
  甘草垂下双眸,目光如水,竟带上了与年龄毫不相符的忧伤。
  况烛一愣,正要再问,甘草已经开了口:“我做了一个梦。”
  “啊,那就是做噩梦了。”况烛释然道,“那就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甘草摇摇头:“这个梦,我已经做了一年。”
  况烛这才想起,冰心堂里的这个小姑娘是与众不同,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力量。
  许是神农转世。记得当年她还在襁褓中时,紫荆掌门就曾如此说。
  “做了……什么梦?”
  一个这样的孩子做的梦,一定是不同寻常的。
  甘草静静道:“一年来,这个梦每到最后都会说一句同样的话,我却总是听不清楚。可是刚才,我终于听清楚了。”
  “……什么?”
  甘草整了整衣服,坐得端端正正,一字一顿道:
  “——幽都已现,大荒将亡。”
  况烛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眼中满是惊恐:
  “……你说……你梦到了这句话?”
  那是张凯枫消失时曾说过的话,一字不差。
  “我梦到无数的妖魔,他们从太古铜门的封印中涌出,攻占了整片大荒。”
  眼前的这个孩子,成熟得像个大人。
  “况烛哥哥,你相不相信我的话?”
  小姑娘定定地望着他,神情无比庄重:
  “我知道,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入侵便真正的开始了。”
  一阵寒意从背后一点点升起来,况烛握住拳头:
  “我信,”况烛闭上眼睛,“幽都已现,大荒将亡……我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竟会这么快。
  这么快,千年前的浩劫,已经再度降临了。
  ****
  甘草是对的。
  第二天,冰心堂便得到了消息。
  千年的太古铜门封印被破,幽都妖魔鱼贯而出,一夜之间攻占了幽州十几城。
  在这之前,竟没有任何的征兆。
  没有人会相信,几千年来都那么和平的家乡,竟会突然遭受此等浩劫。
  幽州对突然现身的妖魔没有任何防备,百姓甚至还在熟睡之中,就这样被一城一城地屠杀殆尽。
  而八大门派之中,地处幽州的翎羽山庄也首当其冲,部分弟子受到蛊惑投诚妖魔,余下部众是拼下了性命,才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弃庄而走。
  大荒顿时陷入恐慌。
  王朝,门派,百姓,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天机营将士紧急召集,前赴后继地赶往幽州战场,却已经无法阻挡幽州的沦陷,不出几日,便无奈退守燕丘,却仍是抵挡得很是吃力。
  纵然是其他门派也加入前线的战事,弈剑掌门卓君武更是亲率弟子,奔赴太古铜门抵抗妖魔入侵,情势仍旧没有好转。
  而且,太古铜门打开的那夜,有人看到了太虚观掌门宋御风的身影。
  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身影,携一名青艳邪影,向千年不动的铜门施出了破解的禁咒。
  唤邪影御灵,逆伦常。
  破铜门封印,逆天道。
  所有的矛头指向太虚观,声讨与质疑才刚掀起,太虚观玉玑子便率亲信一举反叛,一面屠杀太虚嫡亲弟子妄图独占太虚观,一面从中原撕出血口,直逼就近的云麓仙居。
  不日,云麓仙居失守,弟子四散出奔。
  翎羽山庄溃散,云麓仙居失守,太虚观叛乱,八大门派还剩五派,幽都妖魔,中原玉玑子,外部受敌,内部折损,大荒已是岌岌可危。
  况烛倚在经络院的书架间,弟子们来来往往,一轮一轮讲着最新的消息。
  就算只是短短一天时间,也会有无数的消息蜂拥而来,况烛倚在书架旁,呆呆地望着书院的高顶,一听就是一整天。
  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只是静静地听着。
纯夜色 | 2012-2-9 14:42 | 显示全部楼层
御庭园 湖心亭.jpg

28.杳无音讯

  大荒浩劫,八大门派之一的冰心堂自然也行动了起来。
  燕丘战火纷飞,江南近在咫尺,支援前线的弟子派出了一批又一批,加之太古铜门打开后地脉愈发衰弱,求医问药的百姓络绎不绝,堂内事务让人忙得不可开交。
  这么忙碌了好几天,大师姐傅君瑶终于察觉到了异样。
  中和堂里里外外仍旧是麦门冬打理,虽然事务工作并无差错,但原本应该在这个岗位上的人,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照理说,况烛一个月的修养已经过去了,自从况烛回来,她就发现他偷懒的趋势愈演愈烈,可现如今正值大荒生死存亡之际,就算再缺乏危机意识,掌针也绝不能擅离职守。
  傅君瑶实在忍无可忍,干脆亲自去经络院捉人。
  江南的晴天越发的少了,这天堂中又落了雨,午后,水榭庭间飘起阵阵涟漪,空气湿冷,雾蒙蒙的一片。
  进了经络院,终于暖和了过来,傅君瑶向杜若问了况烛的位置,一向气势十足的少女听到况烛的名字,竟怏怏地叹了口气。
  “在呐,还在那里坐着,这一会儿……好像睡着了。”杜若的声音有些怅然。
  看到杜若的表情,傅君瑶原本的一腔火气消减了小半:“以前一提他你就暴跳如雷,这回是怎么了?”
  杜若只是苦笑着摇头,默默走开。
  ……许是彻底绝望了?
  傅君瑶没太放在心上,她循着弟子的指点,终于找到了况烛的所在。
  各种各样的书塞满角落,青年纤瘦的身子也一起堆在中间,手中的书翻开大半,其中一角无力地沾上地面,他歪头倚着一侧书架,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
  傅君瑶悄声走近,蹲下身看到况烛的样子,也不知怎的,忽然心头一紧。
  因为闲草居事务繁忙,傅君瑶已经有好久没有见过他,可就是这几天不见,况烛却明显地瘦了一圈下来。
  气色虽然养得不错,眉间却压着一股郁结,就算是像现在这样睡着,那忧郁也未曾消失。
  明明一直闲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操心,怎么会瘦下来的呢?
  傅君瑶想不明白,却莫名地有些心疼。
  想想还是决定把他叫醒,伸手拍了几下,没有反应。
  “师弟?”许是睡得太熟,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傅君瑶苦恼地皱起眉:“……况烛?阿烛——”
  况烛猛地直起身子,一把捉住傅君瑶,对方没有防备,竟被吓了一跳。
  “怎么怎么?做恶梦了?”她连忙问道。
  况烛睁着一双眼睛,愣愣的,似乎是人还没醒,只是动作先做了出来,听见傅君瑶的疑问,这才定下神来,眨眨眼睛:“……师姐?”
  低头发现自己捉着对方的衣服,于是讷讷地松开手:
  “没……我只是听到有人……叫我名字。”
  “这样啊,”傅君瑶笑道,“怎么跟遭了雷劈似的,小的时候不都这么叫么?”
  况烛一愣,尴尬地笑笑:“说得也是。”
  沉默了一会儿,况烛突然又笑道:“以后还是别这么叫我了。”
  傅君瑶一愣,看进况烛的眼睛,空落落的,竟看不出任何的心绪。
  “……好。”迷茫地答应了,傅君瑶一时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关切道:“你若是有心事,不要噎在心里。”
  况烛歪了歪头,笑道:“没有啊。”
  望见这一笑,傅君瑶心头又是一颤,却不知如何反驳才好。
  “师姐找我,所为何事?”
  被这么一提醒,傅君瑶终于又想了起来,重新拿出大师姐的架势道:“现在堂上堂下忙成这个样子,你一个掌针,难道好意思闲在这里?”
  况烛疑道:“麦门冬可是犯了什么错?”
  傅君瑶无奈道:“没有。”
  况烛道:“那不就好了,中和堂并没有周转不开的人手,用不着我去。”
  傅君瑶不禁怒道:“这掌针你若是不想做,我立即禀告掌门,让她撤去你的职务!”
  况烛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罢了,我去。”
  其实他很想说:掌针不做也罢。
  可是终究是没有说。
  留恋地看了一眼身后的角落,正抬脚要走,经络院的防巳匆匆跑来,对傅君瑶行礼道:“师姐,掌门让你立刻过去一趟。”
  傅君瑶疑道:“什么事这么急?”
  防巳皱眉道:“弈剑卓掌门……在太古铜门受了重伤,掌门她——”
  傅君瑶与况烛都是一愣,愕然道:“此话当真?!”
  卓君武受了重伤,那么,弈剑听雨阁岂不是也——
  防巳道:“千真万确,此番是卓掌门大弟子亲自前来,为的就是求掌门出山,好救卓掌门的性命……”
  “卓掌门的……大弟子?!”
  况烛硬生生打断防巳的话,一双眼睛突然变得明亮无比。
  “正是……”
  “他现在可还在?!”况烛抓住防巳,弄得后者有些惶恐。
  这一瞬间,傅君瑶突然觉得师弟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此时的笑容没有半分虚假,全由心生。
  “在,现在在神农居偏厅……”
  况烛放开防巳,也不顾傅君瑶显露出的疑惑,风一般奔出了经络院。
  听雨阁大弟子,他竟然来了冰心堂!
  ——陆大哥,陆南亭!
  冲进神农居的一刹那,况烛几乎是脱口而出。
  神农偏厅中站着两个人,他们闻声同时回身,都是颇为惊喜,娇小一些的身影抢先笑道:“大夫!”
  “……江姑娘,好久不见了!”
  也许是因为长途劳顿,二人的神色都显得有些疲倦,但笑容亲切,仍是一如往昔。
  还能见面真是太好了。
  自从回到冰心堂之后,况烛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兴过。
  陆南亭盯着况烛看了一会儿,道:“你又戴回绿帽子了?”
  况烛嘴角一抽,温声道:“信不信我戳瞎你的眼?”
  陆南亭忙摆手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况烛平静地收了针,问:“你们近来过得可好?”
  此言一出,对方的神情顿时都有些黯然。
  况烛立即苦笑道:“我这问题问得太傻,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人过得好了。”
  陆南亭随即叹道:“当初打败凯枫师弟之时,我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江惜月却立即笑着解围:“他们只是靠着运气把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大荒毕竟还是有很多人的嘛,大家只要在一起,总有一天会把妖魔赶出去,是不是?”
  话讲的虽浅,却也不无道理。
  况烛弯起嘴角,点头道:“那是自然。”
  江惜月见气氛有所好转,趁机又道:“对了!我们去太古铜门时路过天机营,见到童千斤和留山了!”
  “啊……真的?”况烛果然来了兴趣,“他们怎么样?也去前线了么?”
  陆南亭笑道:“童千斤一个小小新兵,哪有这个资格?留山似乎是从云麓仙居里逃出来的,他聪明得很,知道无处可去,所以到天机营投靠了王朝军,要知道,云麓仙居的法师在军队里的用处可是不小。”
  一想到留山伶俐的样子,况烛也知道他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陆南亭,江惜月,留山,童千斤,一切安好。
  “那样最好,大家现在都没事……”
  况烛低下头,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下去。
  迄今为止已经听到许许多多的消息,可仍旧没有那个人的名字。
  宋屿寒。
  他好像是从大荒里消失了一样,无论生死,杳无音讯。
  有的只是无数的传言,被宋御风杀死了,或是被玉玑子杀死了,或是与他父亲一起投靠了幽都,又或是成了玉玑子手下的隐藏王牌。
  总之传言没有一句是好的,况烛听得都要麻木了。
  况烛只是知道,那个人明明说会来看他的,可过了这么久都没有来。
  为什么没有来呢?
  想出来的理由也无非是背叛,又或是已经死去。
  况烛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所以他不敢再想了。
  显然是发觉了况烛的心思,江惜月皱起眉,忍不住道:“小宋道长他——”
  况烛立即抬头:“可有他的消息?”
  对面的二人沉默而立,继而黯然摇头。
  “是么……”况烛轻笑一声,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罢了,我也知道没有,若是有的话,我早该听到的——”
  “二位,掌门已经一切准备将就绪,请二位移步正厅。”
  傅君瑶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门边,她微微颔首,打断了正在交谈的三人。
  江惜月立即望向陆南亭,惊喜道:“紫荆掌门真的答应去太古铜门了!”
  况烛一愣,道:“你们要回去了么?”
  陆南亭叹道:“前线战事每刻必争,耽误不得。”
  江惜月笑道:“大夫在这里一定也忙得很吧?反正是为了大荒百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嘛。”
  这话说得坦然随意,没有义正言辞,但的确是她的心里话。
  况烛这几日却是什么都没干,讪讪别过头去,心虚道:“此话……不假。”
  来得快,走得也快。况烛心想。
  不过,竟然还能见上一面,他已是心满意足了。
  “那我们就走了,”陆南亭用力拍拍他的肩,笑道,“干好你自己的事情,别想太多。”
  况烛干笑两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得太多?”
  陆南亭笑道:“一看你瘦成这样就知道!”
  ——被看穿了。
  况烛苦笑一下,低头未应。
  两人道完了别,并肩离开,望着两人的一双背影,孤零零的况烛突然有些羡慕。
  不过行至门前,江惜月却又回过头来,恋恋不舍道:“这次在冰心堂见了大夫,下次,大夫也要到我们弈剑去做客!”
  况烛笑了笑,点头道:“一定。”
  一定。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刻这个发出邀请的少女,竟没有等到他履行承诺的那一天。
纯夜色 | 2012-2-9 14:45 | 显示全部楼层
江南 明镜湖渡口.jpg

29.江南再见

  陆南亭和江惜月走了,偏厅里剩下况烛,还有依旧立在门边的傅君瑶。
  “师姐,你没必要在这里催我,我这就去中和堂。”况烛朝她笑起来。
  傅君瑶没有动也没有笑,只是望着他。
  “对不起。”过了许久,她轻声开口,声音带了一丝温和,与平日的态度有些不同。
  况烛微惊:“对不起什么?”
  傅君瑶垂眼道:“我听到了你们的话。”
  况烛呆了一下,继而轻声一笑:“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又没有聊什么天大的秘密,听去又能如何?
  傅君瑶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些日子,你是不是都在等一个人?”
  况烛表情一僵,一点一点敛起了笑容。
  傅君瑶继续道:“我记得他说过,一定会回来看你,所以你在等他,是么?”
  况烛摇头:
  “他应该不会来了。”
  顿了顿,况烛安静道:“我现在去中和堂。”
  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难过得要命。
  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波澜不惊,况烛缓缓走开,傅君瑶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二人擦肩而过。
  “师弟。”傅君瑶再度开口。
  况烛停下,回身疑道:“怎么了?”
  “他来过。”傅君瑶道。
  这次,真像是有道雷劈下来了。
  况烛的表情一片空白,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理解出了问题。
  “……你说什么?”
  “他来过。”傅君瑶直视着况烛的眼睛,原本的犹疑悉数消失,换上的是如释重负的微笑。
  “宋屿寒,他来找过你……”
  “不可能!”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了,况烛呆呆道,“什么时候?我……我怎么不知道?!”
  “两天前,”傅君瑶闭上眼睛,“可是掌门没有让他进门。”
  “……啊?”
  “他被拦在冰心堂外,宋御风的儿子,玉玑子的师侄,凭着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再踏进八大门派的领地。”
  听到这样的话,况烛几乎要昏过去。
  “他来了?你们……你们却不让他进来?掌门她——”
  “我们不能轻信他的话,他毕竟太虚观的人,是宋御风的儿子。”
  “不信?”况烛惨声笑起来,“你们一个都不信,是么?”
  ——所以,那个傻瓜就那样被挡在门外了?
  “我们不是不信,是不敢信。”傅君瑶道。
  “可是我信!”况烛忍不住吼了出来。
  是宋御风的儿子又能如何?是整个大荒的叛徒的儿子,但宋屿寒还是宋屿寒!
  ……可是,已经没有人会信他了吧。
  “——他是来找我的。你们凭什么拦他!?”
  还是第一次对师姐这样吼,况烛心想,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傅君瑶却没有生气:“因为知道你会这样说,所以掌门不让我们告诉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宋御风堂堂太虚掌门,竟会背叛大荒,这之前又有谁能想得到?”
  况烛无言以对。
  “师弟,人心难测,海水难量,你虽涉世不深,但也该懂得这个道理。”
  ……这便是冰心堂。仁心妙手,心怀天下的冰心堂。
  况烛冷笑一声,扭头便走。
  “你去哪儿?”
  “如你所愿,”况烛停下,漠然道,“中和堂。”
  一直以来温润如水的目光,第一次让傅君瑶感到一阵寒意。
  ****
  这一天,中和堂的弟子们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况烛掌针。
  不过重新回来的况烛却是板着一张脸,走到哪里都是冷若冰霜。
  “况师兄这是怎么了?”众人不禁议论起来。
  “难不成是被杜若师姐拉去做苦力了?”
  “……我看倒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况烛在中和堂里走了一轮,听到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议论,只有三个感觉:无力,无语,无奈。
  麦门冬把最近的事务向况烛汇报了一遍,况烛倒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末了,突然开口道:“门冬,若是这掌针让给你做,你意下如何?”
  况烛问的真心实意,麦门冬却被骇得不清,连连道:“掌针永远是师兄!其他人都做不得!”
  “……不,我是认真问的……”
  况烛有些无奈,正在想如何解释,不远处突然一片嘈杂,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好几只仙鹤正欢实地朝着水榭边扑去,有几个弟子原本围坐在一起坐得安稳,见此情状忙不迭地起身四散跑开。
  麦门冬怒道:“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坐在那里吃东西!”
  况烛一愣,竟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吃东西不要紧,只要别吃那种点心。”
  麦门冬惊讶道:“是么?”
  况烛认真地点了点头,笑过之后却又有些怅然。
  果然还是呆不下去,偷偷地回经络院吧。他想。
  正准备离开,堂中突然有个弟子道:“这边这只鹤倒是乖得很,居然没有扑过去!”
  麦门冬随意道:“它许是吃饱了吧。”
  况烛听到这番对话,便也无意地朝那个角落投去一眼——
  水榭中扬起了一阵风。雾蒙蒙的水榭变得清明。
  丹顶,白羽,玄花,高足,说不出与众多的鹤有什么不同,可在况烛眼里,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视线里只剩下它一个。
  然后它偏过头,也向况烛望过来。
  与过去的某个时间重合,况烛恍惚了一瞬,随即清醒:
  “——阿丹。”
  不会错的……不会认错的……
  阿丹悠悠地鸣了一声,扇起翅膀,轻盈地点水而来。
  双翅一展,清风吹散薄雾,有股隐约的道骨仙质,堂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叹。
  ——冰心堂里的鹤,从来都没有此等的美。
  丹鹤乖巧地落在况烛面前,细细的脖颈凑近,以示亲昵。
  况烛很镇定,镇定的程度甚至出乎他自己的预料。
  伸出手,手掌覆在阿丹的羽上,况烛露出微笑:
  “他让你来的,是不是?”虽然心中平静得很,眼眶仍是一热,微微红了。
  “……他让你来接我的,是不是?”
  阿丹拍拍翅膀,叫了一声。
  “我好像听得懂了。”况烛朝阿丹眨了眨眼,突然道:“门冬,从今天起,你便是中和堂掌针。”
  麦门冬大吃一惊:“师兄?我若是掌针,你怎么办?”
  “我?”况烛轻轻一笑,“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水波不兴的中和堂里,突然刮起一阵劲风。
  众人猝不及防,纷纷被大风迷了眼睛,等到惊慌失措地稳好步子,再睁眼,风也停了。
  麦门冬的身边空荡荡的,那只飘然出尘的仙鹤不见了。
  况烛亦然。
  ****
  还是绛衣白裳穿得自在。
  雾气和着凉风吹过耳际,底下是江南一望无际的湖塘丘川,冰心堂的驻地在身后逐渐缩小,直至不见。
  没来得及跟甘草妹妹道别,没来得及跟杜若师妹道谢,没来得及跟傅君瑶师姐道歉。
  虽然是终于可以见他了,可是胸中五味杂陈,最后只能凝成一句叹息。
  罢了,今后若是有缘,自会相见。
  江南冰心堂,从小长大的地方,又是一次诀别。
  ****
  驾白鹤行了半日,小歇片刻又行了半夜,阿丹终于飘然降落。
  晨光熹微,空气中还残留着夜晚的凉意,况烛抬头望了望镇前牌坊,中原,长合镇。
  仙鹤迈着轻盈的步子带路,况烛静静地跟在后面,市镇的清晨还未苏醒,街上只有零星的行人,出了冰心堂,况烛的心绪恢复了以往的悠然,正在感叹小镇安静可爱,街的另一头却风风火火地冲出五六个人。
  破坏了原本的节奏,况烛皱了皱眉,但也没放在心上,正在这个时候,阿丹停在了一处院前。
  “咦,到了?”况烛一愣,还来及再说什么,那群人竟然也停在了这座院门前。
  低矮的篱笆围出一个小小的门,院中不甚宽敞,有一间房子,一人一鹤,与一队满脸急相的家伙面面相觑。
  况烛好奇地打量起对方的脸,为首的是个青年,年纪似乎比况烛稍大一些,但也是年轻正颜,再看装束,衣摆上的太极突然赫然在目。
  突然有了些不好的想法,况烛不禁警惕道:“你是谁?”
  对方看了看况烛,又看了看况烛身边的仙鹤,却露出了与况烛截然相反的惊喜:
  “这是宋师弟的鹤!”
  况烛一愣:“是。”
  对方立即道:“在下太虚莫少白,前日宋师弟有信送来,说我大哥受了重伤被他救下,正在长合镇,我这才寻路而来……阁下怎会带着宋师弟的鹤?”
  况烛一愣,道:“我……我确实是来找宋屿寒……”
  太虚观的人,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糟?况烛稍稍宽了心,至少这个人对宋屿寒没有敌意——
  莫少白问了话,却没等况烛答完,带着人手呼啦啦拥进院子,况烛和阿丹对视一眼,忙跟了进去。
  莫少白在院中敲门,却没有人应,他低头看看,叹道:“宋师弟的确来过,但现在恐是不在。”
  况烛心底一沉:“你怎么知道?”
  莫少白道:“因为宋师弟一直都是这么锁门的。”
  况烛低头一看,门锁倒是没锁,却贴着一张符。
  ……这什么毛病啊喂!
  虽然很想说出来,但考虑到面前这位“师兄”,况烛还是把话压了回去。
  心头涌起一阵失望,还以为能见到他了,不过,既然来过,应该还会回来的吧。
  莫少白突然道:“但是我大哥应该在里面。”
  况烛疑道:“这你又如何得知?”
  莫少白道:“这道符我会解,他应该是特意下的,好让我能进去。”
  他说完,二指在那道符上一搭,只听嘶的一声,灵符化为一道浅雾,消失不见。
  莫少白推门而入,直奔卧房,几人连忙也跟了上去。等看到了卧房的床上躺着的人,莫少白当即道:“大哥!”
  人没有醒,似是正在昏迷之中,气象虚浮,不仅面上无红,而且有些发青。况烛正想仔细查看,却被涌上来的其他人挤开了。
  况烛无奈,只好走到一边坐下,这才看见卧房正中的圆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两封信。
  莫少白的大哥昏迷不醒,床边五六个人急得上火,况烛觉得有趣,一边看那几人手足无措的着急,一边不慌不忙地把那封写着自己名字的信拆开。
  内容直截了当:
  “阿烛,救他大哥。”
  “……你……还真是……不见外啊。”
  况烛苦笑一下,虽然无缘无故的被使唤了,却莫名地开心起来。
纯夜色 | 2012-2-9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酒坊村.jpg


30.重逢

  在况烛的好心提醒下,莫少白一行人终于看到了桌上的信,也终于知道了这个被丹鹤带来的人的用处——
  “大夫!你一定要救我大哥!”
  一上来就大夫?况烛突然很想知道莫少白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那五六人也不再挤成一团,自觉地给况烛让出一条路来。
  床上那人的腹部似乎受过伤,血已经止住,用白布结结实实的缠着,手臂上也有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但都几近愈合了,不过,因为受过重伤,血气还没补回来,至于昏迷,况烛摸了摸他的脉象,明白了个大概,似乎是中了什么不知名的咒术,导致经脉倒转。
  收回手,发觉身边静悄悄的,床边一干人乖乖站着,欲言又止却心焦不已,况烛赶紧安慰道:“放心,子午的针法施上一套就能醒,我再给他种下一记固本,养上一两天便可痊愈了。”
  莫少白当即惊喜不已:“那大夫就快救吧!”
  况烛笑了笑,默默念出一串口诀,右手在半空中轻轻一抹,凭空转出一圈透明荷瓣,悠悠地朝那人身上落下去。
  “对了,你大哥是什么人?”况烛一边望着那几片绯光,一边问道。
  莫少白见况烛凝神施法,于是小心翼翼道:“我大哥叫莫道然,是太虚观法宗宗主。”
  “是么……”一记固本种下去,况烛抬起头,装作随意道,“听说太虚观里出了些麻烦?”
  “哪里是一些,简直是大麻烦!”莫少白紧皱眉头,“掌门莫名其妙去了幽都,玉玑子师叔紧跟着叛乱,若不是大哥带着我们剩下的这些弟子反抗玉玑子,太虚观肯定已经变成众矢之的了!”
  况烛不禁道:“那……宋屿寒呢?”
  剩下的太虚弟子由法宗宗主带着,宋屿寒去哪了?
  莫少白一愣,摇了摇头:“我们没有斗过玉玑子,所以跟着大哥一起逃了出来,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宋师弟,我们都觉得他是跟宋御风走了……只有大哥他不相信。”
  况烛听了这一席话,立刻对莫道然好感倍增。
  “大哥急得不行,生怕师弟被玉玑子杀了,他要我带着大家找地方安顿,自己却带了几个人,想再潜回观里找师弟……结果分开没几天,我就收到了宋师弟的信,说他在长合镇救下了大哥,让我赶过来。”
  况烛沉吟了半晌,不禁问道:“若我说宋屿寒没有背叛太虚观,你信不信?”
  莫少白一愣,苦笑道:“若放在几天前,我肯定是不信的……可现在,他救下了大哥,所以我……信。”
  尽管这话还是带了些犹豫,却已让况烛心下稍宽:
  “你放心,你大哥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
  况烛要给莫道然施针,莫少白带人退出了卧房,让弟子们在院中守着,自己和仙鹤阿丹等在正厅里。
  屋里只有两个人,况烛心无旁骛,一套润脉的针法使得十分顺利,再去试莫道然的脉象,逆流也几乎消失了,顿时欣慰不已。
  ——不过,宋屿寒这回又去哪里了?
  况烛一边在心底抱怨,一边想开窗透透气,谁知刚走到窗边,却听到窗下一阵细碎的嘀咕声:
  “宗主他是不是脑子坏了?宋屿寒到底哪一点可信?”
  “莫师兄也是,不就是救了宗主一命吗?谁伤了他都还说不准呐!”
  “早就觉得宋御风不对劲,果真是道貌岸然,老子是这样,儿子能好到哪去?”
  ……啊啊,说得真好。
  况烛把窗户挑开一个小缝,从药篓里摸出一把九心海棠,默默地撒了出去。
  刚刚合上窗户,床上躺着的病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况烛一喜,急忙赶到床边:“莫宗主,你醒了?”
  莫道然缓缓地睁开眼,看清了况烛,虚弱问道:“屿寒……他人呢?”
  听到这个称呼,况烛觉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答道:“宋屿寒不在。”
  “不在?”莫道然愣愣道,“他去了哪里?”
  况烛照实道:“我们来的时候他就不在,不知道去了哪——”
  “糟了!屿寒他,他——”莫道然突然脸色大变,挣扎着起身,无奈身上无力,竟差一点栽下床去。
  况烛忙扶住他道:“莫宗主,怎么了?”
  “屿寒他去了太虚观!他不能去——去了——必死!”
  况烛一呆,还没来及说话,莫少白突然冲进来道:“大夫,不好了——!……咦大哥你醒了?”
  况烛与莫道然警惕道:“什么不好?!”
  莫少白回过神,忙道:“那只丹鹤被咒符召走了!师弟他恐怕是出了什么事,要急用丹鹤才会——”
  “屿寒他肯定是出事了!”莫道然当即就要从床上下来,“我得去……”
  况烛拦住他道:“莫宗主,你现在这样子,根本是去不了的!”
  莫少白立即道:“大哥,我去!”
  莫道然怒道:“你去?屿寒都对付不了他们,你去更是送死!”
  况烛站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突然道:
  “莫少侠,你留下来照顾莫宗主,我去。”
  “……你去?”两人惊讶地看着况烛,“可你是个大夫!”
  况烛微微一笑:“救人嘛,当然是大夫的强项。”
  ****
  原本清逸幽然的太虚观,如今已是面目全非,放眼望去,叛乱横行。
  熟悉的山路石阶,如今走来满是艰难。宋屿寒拼命闯过几道山门,心下骇然。
  几乎所有的弟子都召出了邪影,幽幽的青色幻影寂然而苍白,时而一笑,与主人的面目重合,狡黠诡谲。
  宋屿寒终于明白了他们叛乱的原因。
  邪影真言,太虚观自古的禁咒,虽然强大,但邪影一旦被召出,普通人几乎无法驾驭,只要稍受蛊惑,变会立刻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闯过最后一道门,踏入庭院,剩下的力气只够再突围几步,便被纷涌而来的弟子团团围住。
  每个弟子的身后都站着一个飘忽的影子,宋屿寒意识到,自己逃不掉了。
  所有通灵瑞兽都无法再继续御敌,最后实在逼到绝路,连留在冰心堂的丹鹤也召了回来。
  难道真的让他说对了?一旦回了冰心堂,就真的再也无法见面了?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中了一剑,这一停下来才觉得疼,低下头,右手的剑尖垂着,却见一道血流顺着剑身,涓涓而下。
  “……玉玑子可在?”
  “原来宋大公子是来找玉师叔的?”周围的人一阵哄笑,“真可惜,他不在。”
  宋屿寒也跟着笑了。
  很想问他为什么要背叛太虚观,为什么要背叛大荒,为什么要蛊惑宋御风修炼邪影真言,若非如此,父亲还是父亲,太虚观还是太虚观,大荒也没有此等浩劫。
  宋屿寒,也不必背负此等不清不白的名声。
  只可惜,区区宋屿寒,连问的机会都没有。
  挑剑,剑尖血珠飞溅,周身显出道道锁链,幻影交织。
  对方的人群中顿时起一阵惊呼:“邪影真言!?”
  惊骇的众人纷纷举剑,剑诀灵符,从四面八方飞纵而来,击在身上,但在这种时候,精神绷得紧紧,疼痛竟然感觉不到了。
  ——邪影真言,若是自己,或许可以驾驭得了?
  锁链即将碎断,意识有些模糊,宋屿寒想,就算驾驭不了邪影,至少可以把他们杀个精光!
  “——宋屿寒!”
  一下子清醒了。
  “宋,屿,寒!”天空中传来的声音,不是错觉。
  心神一乱,凝结出的锁链立即涣散,宋屿寒愣愣地垂下剑,抬头。
  “——你敢用邪影真言,我就戳瞎你!”
  灰暗的天空中,一只巨大的青色玄蝶在头顶盘旋一圈,继而俯冲而下。
  包围的人墙被冲开一个豁口,有个白色身影飘然着地,挟着一抹暖红,落在身后。
  背上又是一阵刺痛,宋屿寒觉得眼前黑了一黑,随即被对方的后背抵住,顿觉安然。
  “阿……烛……?”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勾住他的左手。
  ……好暖。
  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浑身冰凉,只有背后和左手是暖的。
  “八门化伤。”
  脚下一片碧光绽放,在昏暗的观中显得格外耀眼,周围敌人慑得后退一步,宋屿寒又欲开口,突然眼前一花,墨红的罂粟煞那间飞舞开来。
  视线还未恢复正常,左手被况烛猛地一扯: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跑!”
  原本就站不太稳,身子一歪便跌到了什么上面。
  隐约闻见一声短哨清响,翠色玄蝶腾空而起,罡风恻恻而过,玄蝶几下振翼,地面上的追喊声渐弱渐远,终于不见。
  竟然……逃出来了?
  玄蝶飞得很稳,宋屿寒却觉得冷,眼睛睁开看不清东西,好在对方的手还没有放开,顺着手的方向挪动身体,把头埋进一片温暖:
  “阿烛,”笑了起来,“是你么?”
  就这么短短的一个瞬间,竟从一个世界落入另一个世界,真像做梦一般。
  没想到宋屿寒竟然会靠进自己的怀里,况烛霎时有些慌张,一路上煞费苦心营造出的从容气势,一下便被捶出一条缝来:
  “是,是我……”
  宋屿寒收紧双臂,轻声开口:
  “……好想你。”
  “……”
  况烛之前想,自己千万不能先说出这句话,先说出来就是没出息。
  可是现在宋屿寒说了,非但没有显现出想象中的弱势,温柔的声音滴进耳中,反而弄得自己更狼狈。
  “想我没有?”宋屿寒又问。
  此言一出,像是有根针刺进心里。
  呼吸不畅,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况烛在心里不甘地哀嚎,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为什么一定要问啊。原本想让他以为,他不在的时候自己很从容,很豁达,悠闲自在,什么都没有担心。
  可设想终究是设想,真正见面之后,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有没有?”
  答案很明了,对方却仍是不依不饶。
  “……没有!”咬着牙嘴硬。
  宋屿寒直起身子,轻吻上他眼角的一颗泪珠,温和笑道:“没有?”
  况烛狼狈地捂住眼睛:
  “没有!”
  “好,好,没有……”宋屿寒有些无奈,重新抱住况烛,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是我想你了……想的快疯了。”
  “……嗯。”心底一阵暖流涌动,拼命抑制住眼泪,况烛点了点头。
  “我们现在……去哪里?”
  “……酒坊村。”
  “那好,”宋屿寒闭上眼睛,侧过身子,重新靠进他怀里。
  还是这样不冷。
  “我睡了,到了的话叫我。”
  “……好。”
  况烛意会,僵硬地搂住他,尽量铺开袖摆盖在他身上。
  对方的身体很冰,但是很真实,不是做梦。况烛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也跟着闭上双眼。
  ——我终于见到你了。
  ——千万不要再分开了。
纯夜色 | 2012-2-9 14: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中原洛水河畔.jpg

31.二人的前路

  为了能让宋屿寒尽快休息,况烛选了就近的酒坊村。
  宋屿寒几乎是昏睡过去的,这在况烛的意料之中:孤身一人从山门一口气闯入观中,原本受的伤就已经不少,还妄图动用邪影真言,能站得住完全是凭着意志,而精神只要稍有放松,定会倒下。
  况烛并不紧张,他见得最多的就是病人,虽然别的不敢说,但他对自己的医术还是很有自信的,太虚观的纷争并没有影响到这里的安宁,小村庄仍旧是一片祥和,在酒坊村安顿好了住处之后,依照斟酌完善的方法给昏睡的人扎上几针,再施上几个恢复的咒术,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他睡醒。
  从长合镇赶来的时候正午刚过,而到了此刻,暮色已经降下,客栈的房间朝东,傍晚的阳光照不进来,屋里有些暗,况烛的困意也跟着上来,可是守着宋屿寒又不敢睡。
  ——当初在凝香园中昏迷的时候,宋屿寒也是一直守着,现在算是补回来了。况烛无奈自嘲。
  不过,想是这么想,守到晚上的时候终于还是抵不过困意,况烛心虚地打算睡一会儿,又怕自己睡着的时候宋屿寒出什么意外,于是扯过对方的手腕确认脉象,哪知这么一诊,还真的诊出了异常。
  “不应该啊……”脉中有股滞涩尤其明显,况烛皱起眉头,困意也消减了。
  按照自己的诊治方法,他现在应该恢复正常了才对,这到底是个什么症状,竟然敢来挑战自己的医术?
  正在考虑到底是去找些药来还是再扎上几针试试,宋屿寒指尖一动,收住他的手腕,悠悠转醒。
  “醒了?”正在踌躇的况烛赶忙挨近床沿,“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屿寒撑起身来,摇摇头:
  “好多了,只是睡得有些倦。”
  “是么?可是……”
  况烛还在自顾自地思忖问题,宋屿寒却主动无视,二话不说把人揽了过来,凑近脸颊就印上一吻。
  况烛一愣,多少理解他的行为,于是没作计较,只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紧接着又被封住了嘴。
  双唇一覆上来,周身被熟悉而怀念的气息包裹,况烛又没了力气,思维跟着停住,只能闭上眼睛乖乖回应。
  这次多少懂得呼吸了,晕乎乎地被吻住,竟觉得有些享受。
  一吻结束,宋屿寒温和地低头看他,况烛还没回神,昏头昏脑地抬起眼,出于本能,回过去一个软软的微笑。
  宋屿寒顿时一愣,面孔重又凑近:
  “你……笑得……”
  况烛稍微找回了些神智,有些疑惑地眨眼:“我又不像你,笑有什么稀奇的?”
  殊不知自己神志不清的一笑,与平日相比却是全然不同。
  少了清淡的儒雅,却添了几分幽柔之色。
  罕有的笑容,乖巧得让人无法自持,宋屿寒禁不住动了心念,把况烛压进怀里,低低道:
  “你……你竟然那样笑……”
  况烛不明所以,仍旧呆呆道:“我,我怎么笑了?”
  “你说呢?”
  “……我说什么?哎呀……”
  脖颈被对方故意的气息弄得一痒,况烛缩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
  “你身上……有草药的味道。”
  脖子还是会撞到微弱的气息,况烛不敢动,红着脸道:“没什么奇怪嘛,毕竟天天在冰心堂里呆着……”
  “我现在是病人么?”宋屿寒突然问。
  没头没脑的一问,况烛又想起之前想说的话,以为他感觉到哪里不舒服了,傻傻道:“应该是吧。”
  “……太好了。”靠在肩头的人似乎笑了了起来。
  后知后觉的况烛终于有了诡异的预感,有些心虚地抬头:“……什么意思?”
  “还是吃药吧。”宋屿寒低声自语,对着对方颈上的皮肤,轻轻一抿。
  况烛惊得一震:“吃药——?”
  想要挣扎,却不知怎的又使不出了力气,宋屿寒单臂一勾,轻轻巧巧地就把况烛按到床上。
  “你——”况烛只觉得重心一歪,回神的时候发现已经被按倒,眼睛里又是慌张又是羞赧,急得颤声挣扎,“你,你的伤还没好——!谁允许你——”
  宋屿寒看着有趣,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是么?吃掉你就会好了——”
  “——才不会啊!!”
  ……救命!
  ****
  清晨,小村仍旧很安静。
  静的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若不是有光透进来,甚至都会一直睡下去。
  宋屿寒醒过来,窗缝中透进一缕阳光,照到眼睛。
  况烛还蜷在自己怀里睡,睡颜一如平日的温和安静,胳膊没什么力气,虚擎在自己的手臂上,宋屿寒忍不住腾出另一只手,对着他软软的胳膊捏了下去。
  不知道是因为是到了该醒的时候,还是因为感觉到了这一下,况烛的双睫轻轻一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不出意外的又是迷茫。
  看到宋屿寒的脸,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早”,想要挣脱,却眼神忽然一变,不动了。
  表情清醒了,却眉心一蹙,牙缝里漏出“嘶”的一声,宋屿寒明白过来,低头关心道:“还在疼么?”
  此言一出,况烛的眼神一紧,脸顿时腾红:
  “没——没有,没有没有……!”
  一边无限重复着否定词,况烛像只别扭的幼猫似的,把被子“唰唰唰”地扯过大半,裹紧,然后虎视眈眈地盯着宋屿寒。
  自己这边的被子被扯得只剩下一个角,宋屿寒好奇地回望过去,半晌没有盯出一句话,只得开口:“怎么了?”
  “没什么!该起床了对吧!”况烛口齿不清,语速却出奇的快。
  “嗯。”
  “那你起床吧,起床吧!”
  宋屿寒不明所以:“你呢?”
  “你……你先起!然后然后下楼去找点吃的,在楼下等我,我,我马上就起!”
  “你没事么……”
  宋屿寒看他举止奇怪,想要去碰他额头,哪知道刚伸出手,对方却慌忙朝墙边缩。
  “我,我没事!你先走就是了!”况烛干脆蒙住头,不再理他。
  宋屿寒无可奈何,只好依言。
  况烛蒙着头等了很久,听到门响,知道宋屿寒终于下楼去了,这才从被子里钻出来。
  “呀……好疼好疼——真是的……”
  想坐起来,挣扎了很久才终于靠上床头,有些怨念地瞪了一会儿屋门的方向,合十双手。
  ——从来没想过妙手回春竟然会这么用!
  况烛一边念咒,一边很想要一头撞死。
  两记妙手回春,施咒完毕,医生心有余悸地穿衣服,下床,走几步。
  ……终于好了。
  况烛松了口气,心情复杂地开门,却一眼看见宋屿寒站在门外。
  “啊,”况烛脑袋短路,又红了脸,“早。”
  “你说过了。”
  “……呃。”
  “你真的没事?”
  “当然没有!”况烛赶紧从屋里钻了出来,还特意抢在宋屿寒前面走了几步,生硬地笑道,“你看……我有什么事?”
  宋屿寒狐疑地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叹了口气:“没事就好。”
  早饭已经在客栈大堂的一张桌上摆好,况烛还没从昨夜的温存中适应,目光几次想看宋屿寒,却又都怯怯地别开了,脸皮薄到这种程度,让宋屿寒不禁有些发愁。
  一顿饭吃完,两人对着空碗空盘子看,宋屿寒一贯少话,这时候却也没什么改观,况烛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干脆自暴自弃地想,就这么呆着算了。
  不过,事实证明,这些别扭的心思果然还是因为太闲了才会有。
  况烛还在心猿意马地对着碗发愣,宋屿寒却突然站了起来,拖住况烛就走。
  被突然这么一拽,况烛回过神来,抬眼看到宋屿寒脸色不对,连忙道:“怎么了?”
  宋屿寒把手指搭上嘴唇,示意噤声,拉着况烛几步并到楼梯后面。
  况烛挨住他,压低声音道:“你看到什么了?”
  宋屿寒道:“太虚观弟子。”
  况烛惊道:“太虚观?”
  宋屿寒犹豫了一下,悄声道:“不过不是那些叛乱的人,是莫大哥他们……”
  听了这话,况烛的表情突然有些尴尬:
  “你……不想见他们?”
  宋屿寒道:“见他们做什么?”
  况烛吐了吐舌头:“你不早说!我临来的时候告诉他们,莫宗主伤好了的话要想找我们,就到酒坊村来!”
  宋屿寒皱眉道:“难怪他们找的这么准。”
  况烛疑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们?”
  宋屿寒低头看了他一眼,淡然道:“莫大哥总想让我做掌门。”
  “掌——”况烛自觉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里满是惊愕。
  “他们走了,应该去别处找了,”宋屿寒视作不见,“不能再呆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去。”
  “……去哪?”
  “先走,到时候早说。”宋屿寒二话不说,拖着况烛出了门,小心翼翼地望了望莫道然带人离开的方向,朝相反的那面走了几步,到了客栈前的一片空地,“阿炎,出来。”
  手指几动,火光瞬间燃起,炎凤扇动翅膀,横飞落地。
  “这就走?”况烛刚想说什么,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叫道,“凤凰!我看见宋师弟的凤凰了!”
  “切,被发现了,”宋屿寒露出罕有的不甘神情,些许的孩子气让况烛觉得新奇不已,宋屿寒不容他继续观察,拉着况烛跃上凤背,
  “阿炎,朝西飞,越快越好!”
  凤凰闻令,疾速腾空,带起倏地一阵烈风,况烛低头,发现那群太虚弟子已经朝这边奔来,却在视线中越来越慢,越来越小。
  显得有些无助。
  “屿寒——!!”
  莫道然心急火燎的一声喊,传进耳朵,宋屿寒忍不住低头望了一眼,不知心里想了什么,但最终,还是把目光投向了前方。
  前方广袤中原,不知何处。
纯夜色 | 2012-2-9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红木林.jpg

32.轻重

  况烛和宋屿寒无牵无挂,干脆一路向西飘荡,越过中原,行入巴蜀地界,路上小镇安居乐业,宛若桃源。
  仗着医术见长,每到一处,况烛便干脆打上冰心堂的旗号,小行医术,沿途帮了不少的人,也被百姓们帮了不少的忙,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
  东方的战乱在继续蔓延,况烛却发现,西面人心惶惶的风波已经平息了。
  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来说,慌张是没有用的——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他们的生活恢复了原本的宁静和安稳:“妖魔没有打过来”,或者是“至少现在还没有打过来”,又或者“有可能永远都打不过来了”——百姓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恬恬淡淡的过日子,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况烛曾经问他们,如果灾祸真的降临要怎么办,他们无奈地笑笑,道,应是命数至此,挣扎无用。
  望见这些羸弱百姓的豁达,况烛不禁有些感叹。
  是日,燕丘失守,江南告急。
  想到自小生长的地方正陷入战乱,况烛有些心痛,却无能为力。
  云轩城失守,桃花林涂山氏投诚,桃溪,青田,夏苑,相继沦陷,一个个消息接踵而至,江南溃败的速度快得令人发指,尤其是冰心堂伏枫叛乱,更是让况烛难受不已。
  伏枫,与紫荆师出同门,虽然两人在医毒方面一直有所争执,但况烛仍觉得他是个正直的人。
  叛变,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你若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我岂不是早就遗恨而死?”
  好在身边的人是宋屿寒,有个更惨的人垫着,虽然有些不厚道,但况烛确实顿觉安慰。
  百姓们自然也听说了江南战乱,有心细的人看出况烛的忧虑,好心地用他们的那句话替他开解。
  ——应是命数至此,挣扎无用。
  第一次听到这句安慰时,况烛还并没有觉得什么。
  后来的一天,两人在红木林中露宿,碰到几个林中扎营的猎户,有个猎人打猎时被白虎咬伤,在营中躺了好几天都没有好,况烛于是主动请缨替他医治,那人康复之后殷勤地帮他们搭了帐篷,道谢不迭:
  “要是没有你们,我这个小猎户还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他的友人也在一旁搭腔道:“我们这些人没用的很,要不是八大门派,大荒现在早就完了。”
  况烛一愣,不禁回味起这句话。
  “命数至此,挣扎无用”,虽是豁达,但也是弱势的自嘲和无奈。
  回到休息的地方,宋屿寒见他一言不发,神情凝重,不由道:“又怎么了?”
  况烛抬起头,为难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很无耻?”
  宋屿寒淡淡道:“你病了么?居然开始自己骂自己了。”
  况烛甩甩头,皱起眉:“我们是不是一直在逃?”
  自己逃出冰心堂,宋屿寒逃出太虚观,明明是两大门派里颇有些地位的人,却在这种时候将门派弃之不顾。
  “陆大哥和江姑娘在太古铜门参战,留山和童千斤在天机营备战,但是我们俩……在干什么?”
  一直以来憧憬的生活就是四海为家,而现在,不仅梦想实现了,陪在身边的人竟然还是宋屿寒。
  抛却大荒另一头的危难,这样的日子简直完美。
  可就是那唯一的不足,最让况烛觉得不安。
  宋屿寒明白了他的心思,伸手拉过人来,习惯性地按进怀里。
  “你不喜欢?”
  况烛没有回答,依赖性地朝对方怀里钻了钻,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宋屿寒又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乱葬岗的时候,张凯枫问过我和陆南亭一个问题。”
  况烛一愣,努力回想,逐渐有了些印象:
  “是要救谁的那个问题?”
  “是。”
  许多年前,面对同样的危难,陆南亭选择的是放弃张凯枫,带领众弟子撤离险境。
  宋屿寒低头道:“是我的话,我只救你。”
  “……你想说什么?”
  “你不愿做掌针,原因是?”
  “因为不想一辈子闷在那里,还……”况烛踌躇了一下,低声道,“还因为你。”
  “我不想做掌门,道理也是一样,”宋屿寒顿了顿,沉声道,“自己,和门派的基业,孰轻孰重?”
  答案很明了,况烛苦笑:“当然是门派重要。”
  “但是你却选了自己。”
  况烛无言以对。
  “陆南亭是大侠,我不及他。”宋屿寒仰起头,“我还是自私的人。”
  况烛心底一沉,不由道:“那你会不会变?”
  “如果我想通了,也许会,”宋屿寒轻笑道:“怎么?怕我到时候抛下你?”
  况烛从他怀里挣出来,眯起眼睛:
  “你别忘了,我有可能比你先想通。”
  宋屿寒一愣,重新把人扯回来:
  “威胁我?”
  “怎么敢——诶?喂!别,别乱碰……!”
  宋屿寒故意逗他,况烛涨红了脸,迅速挣脱开来,退远几步。
  ……这家伙最近越来越猖狂了。
  正这么想着,帐篷的帘子一晃,只听一个猎户道:“大夫,你在吗?”
  “在的!”况烛连忙应了,撩开帘子,“什么事?”
  猎户道:“刚刚几个伙计在树林里发现了一个昏倒的小姑娘,身上没什么伤,可能是累昏的,大夫你快去看看吧!”
  况烛忙点点头,朝宋屿寒盯了一会儿,后者抬眼道:“我也去?”
  “我看你快闲死了,一起去!”
  ****
  跟猎户进了那姑娘所在的帐篷,况烛朝草垫上看了一眼,霎时呆在当场。
  宋屿寒见他脸色不对,不禁也朝那少女看了一眼,只见一身碧绿装束,立刻明白了几分:
  “冰心堂人?”
  “……杜若。”
  况烛喃喃道。
  “杜若?经络院掌针?”这个名字宋屿寒有些印象,况烛也不跟他多说,几步冲到少女身边,一手捉起她的手腕诊脉,另一手迅速地施下一记固本培元。
  “杜若师妹——!”
  摸完脉象,急急地扎上几针,补上紫光弥漫的妙手回春,把她双脚垫高,只喊了一声,杜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像是从恶梦中突然醒过来似的,少女挣扎起身,看见周围是油布搭的帐篷,一瞬间的惊诧,接着回过神来。
  “多谢几位相——”在经络院呆的时间长了,对内不管多么率性,对外人的礼节也成了习惯,尽管带着一脸倦色,她还是环视四周的人开口道谢,哪知道“救”字还没出口,就望见身边况烛的脸。
  双眼有一瞬间的失神,愣愣地看着他,表情与刚才的况烛如出一辙。
  “我累昏头了……”杜若揉了揉眼睛,却是越揉越红,“你……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好像……”
  “杜若,我是况烛。”
  少女的手一抖,垂下来。
  “……我,我没认错?”
  “没有。”
  杜若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你真的是况师兄?你……你别是假的!”她几乎要哭出来,语无伦次道,“你,我问你,你有没有祸害经络院的坏习惯?”
  “有,”况烛轻笑道,“中和堂的事情从来不管,经络院却是天天去,看过的书从来不放回原处,让你们天天忙得想死。”
  “真的……况……况师兄!?”杜若身子一软,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冰心堂里,况烛最喜欢的是经络院的书,而掌针杜若就像是那些书的统领。
  那个平日里在经络院里呼来喝去的少女,那个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却又善解人意地不再跟他吵闹的杜若,他再熟悉不过了。
  杜若……哭了?
  单独的杜若,没有和经络院在一起的杜若,让况烛觉得有些陌生。
  经络院里有那么多的书,现在杜若不在了,那些书去了哪里?
  好像自己过往的一切,再也没有东西见证了。
  况烛心中一酸,单手扶住她的肩,温和道:
  “别哭,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杜若抽泣着抓住况烛的手,用双手死死地扣住,况烛觉得手上的骨头都被压得要断了。
  “师兄你走了之后……掌门……紫荆掌门她出事了,冰心堂也出事了……大家只能逃走,一直往西逃……”
  宋屿寒不由道:“紫荆掌门出事了?”
  杜若抬头望见宋屿寒,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点点头:“紫荆掌门为了给卓掌门解毒,把他身上的毒,都渡到了自己身上……”
  况烛骇然道:“有这种事!?”
  杜若断断续续道:“紫荆掌门的毒解不了,连师伯也解不了……卓掌门为了给她找解药不知去了哪里,伏枫师叔又叛乱,我们斗不过他,只好向西逃走,想把掌门安顿到紫荆峰去……哪知道……哪知……”
  不知为什么,说到这里,杜若突然说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平静下的气息又乱起来。
  “别急,别急,既如此,其他人呢?怎么只你一个?”
  杜若抽泣道:“我们这些人里……甘草妹妹辈分最高,又天赋异禀,所以想推她做代掌门,哪知道她那么顽皮,偏偏拉着我到处乱跑,结果和别人走散了……我着急想找到大家,一不小心……把甘草妹妹也弄丢了——”
  况烛愕然道:“你把甘草弄丢了?!”
  “我,我真的要急疯了,我四处找,可这里到处都是狼和老虎!甘草妹妹她……要是遇到老虎……她——”
  “小小年纪,你们便让她做代掌门?”宋屿寒的声音沉了下来。
  杜若以为他轻视甘草,抽泣着辩解道:“甘草妹妹虽然年纪小,却绝对可以胜任代掌门!”
  “我明白,她当然‘可以胜任’,”宋屿寒冷冷道,“但是她只是个孩子。她作了掌门,谁还她作为孩子的时间?”
  杜若挂着泪痕,一脸迷惑地看着宋屿寒。
  况烛却明白了。
  作为掌门的所要受到的束缚,宋屿寒一定再清楚不过。
  连宋屿寒都想要躲避的束缚,一个小小的姑娘又怎能承受得了?
  还记得甘草不止一次地对自己说过,想要出冰心堂,想要看大荒的景色。
  那么乖巧的小姑娘,一定不是因为顽皮才四处乱跑,而是故意要和别人走散的吧。
  就和当初宋屿寒带着自己从莫道然的眼前逃走一样。
  想要自由。
  况烛苦笑起来:
  “傻甘草……可千万别丢了性命啊。”
纯夜色 | 2012-2-9 14:58 | 显示全部楼层
绿萝禁.jpg

33.甘草的祝福

  杜若是在红木林中与甘草走散的,偌大的红木林野兽出没,一个小姑娘,单枪匹马不会走多远,林中的猎户们熟悉地形,听说了这件事,主动召集起来寻找冰心堂丢失的女孩。
  把杜若安顿好,况烛和宋屿寒也自然地加入了寻找的行列,可他们从傍晚一直找到月挂中天,却仍是一无所获。
  夜幕降临,到了群狼出没的时间。林间枝桠交错,光线很暗,猎户们知道其中利害,虽有心帮忙,却也不敢再继续,没有见到血迹或是遗骸,就说明仍有希望,干脆劝两人跟他们一起回去,等到天亮再作打算。
  杜若也许是累得过了,下午沉沉睡去,直到深夜都没有醒,猎户们回了各自的帐中休息,白天还很热闹的营地,一到夜晚,立刻安静下来。
  况烛想着甘草的安危,一开始辗转难眠,躺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不过仍是睡得很浅,甚至几次被风过林间的树叶吵醒。
  不知道已经睡到了什么时候,但天还是没有亮的迹象,侧耳细听,风过去,外面只剩下篝火隐约的脆鸣。
  有些暴躁,侧身看旁边的人睡得安稳,突然有一种想把他敲醒的冲动。
  正在这么想着,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乐音。
  况烛一愣,坐起身来。
  若有若无,但绝不是错觉。
  心中觉得安宁了下来,原本的烦乱被一点点消解,伴随着琴鸣声声轻柔,落入耳畔。
  这个旋律,虽然此时听来渺远而飘忽,却是再熟悉不过。
  ——神农玉壶冰。
  整个大荒,只有甘草一个人才可以驾驭的古琴。
  “屿寒,宋屿寒,起来!”
  况烛睡意全无,毫不客气地推醒身边的人。
  宋屿寒很快被叫醒,不明就里地睁开眼,难得一脸睡眼惺忪:
  “怎么了……”
  “嘘,你听!”
  琴声仍在继续,悠扬而又婉转,不急不缓。
  “这是……”
  “是甘草的琴声!”
  “所以呢……”
  “……你睡傻了么?当然是去找她!”
  ****
  不情愿地被况烛拖起来,两人离开营地,循着琴声朝红木林的深处走去。
  林间的光线很差,漆黑之中偶尔能看到几点萤绿的光芒浮动,琴音间还总夹杂着几声狼嚎,听得况烛毛骨悚然。
  宋屿寒见此情状,轻轻松松地召出一只小凤凰,凤凰好像一团柔和的火焰,绕着两人飞得从容不迫,加上琴声中隐藏的力量,让况烛放心了很多。
  不过,等他们走到一处黑漆漆的山洞前,不管琴声的纾解作用有多强,况烛都无法淡定了。
  琴声已经不再那么飘渺,很明确地听出的确是从洞中传出来,可是这洞——
  “应该是老虎洞。”宋屿寒说得波澜不惊。
  况烛心虚道:“……你说现在里面……有没有老虎?”
  “我怎么知道,”宋屿寒偏过头,顿了顿,突然道,“不过可以帮你问问。”
  况烛还在疑惑,后者刷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白光,一只白虎呼啸而出。
  虽然是宋屿寒召出的灵兽,但在这种地方看到老虎,况烛还是觉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挨近他,干笑了两下:
  “……那还真是多谢。”
  白虎走在前面,两人跟在后面,一路上平平安安,不过等到二人走到山洞最深处,不只是况烛,连宋屿寒都愣住了。
  洞中有些微的光线,大大小小的老虎不下5只,竟老老实实地围成了一个圈。
  而圆圈里,绿衣黑发的小姑娘端坐正中,一张古琴架在面前,弹得浑然忘我,淡定不惊。
  两人不敢打搅,默默地站在原地,等到一曲罢了,老虎们好像也回过了神,纷纷舒展起筋骨,看得况烛一阵心惊胆战,不过它们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的举动。
  “神农玉壶冰,果然名不虚传。”
  还是宋屿寒率先开了口,甘草缓缓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两人,先是一愣,继而眼睛一下子亮了:
  “——况烛哥哥!?”
  况烛听到甘草这么精神,终于放了心。
  “是我。”
  甘草朝他一笑,挥挥手,开心地对那几只老虎道:“给你们弹完琴了,你们都去睡觉吧!”
  那些老虎听了甘草的话,竟真的沿着洞穴乖乖走远。
  况烛看得瞠目结舌。
  甘草全然不以为意,眨眨眼睛,几步并到况烛面前,抿嘴道:“况烛哥哥,你走的时候怎么也不给我打个招呼?”
  况烛知道她是指自己从冰心堂出逃的事情,尴尬道:“走得太急,没来得及。”
  甘草看了看一旁的宋屿寒,朝况烛笑了笑,竟突然换上了一副端庄神情:
  “冰心堂甘草,见过太虚观宋公子。”
  况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忙道:“甘草妹妹,不用那么客气的……”
  甘草不怀好意地一笑道:“也对,是自己人嘛。”
  宋屿寒却故作不闻,回道:“见过冰心堂代掌门。”
  听到“代掌门”的称呼,小姑娘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杜若姐姐告诉你们的?”
  况烛弯下腰,轻声道:“你不愿做代掌门,是么?”
  甘草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忽然没有了方才的一脸天真:
  “我没有不愿意,因为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从小拥有的神性超乎常人,甘草能够预见自己的到未来,也在情理之中。
  况烛不禁有些心酸:“那为什么还要和别人走散?杜若为了找你,都把自己累得昏过去了。”
  “甘草的确任性了一次,这都要怪况烛哥哥,”女孩苦笑道,“你把外面说得这么好,不亲自逛一逛,我不甘心。”
  况烛正要说话,却被女孩伸手阻止,她继续道:“不过,这半天已经足够了,以后我都会乖乖地呆在门派里,不会像况烛哥哥那样逃走。”
  况烛顿时觉得颜面丢尽。
  宋屿寒开口道:“冰心堂此次迁出,以后便会驻扎在紫荆峰?”
  甘草摇了摇头:“紫荆峰景色宜人,草药种类繁多,确实是块宝地,但也是花妖领地,冰心堂不便打扰。”
  宋屿寒皱眉道:“当初云麓仙居被破,弟子已散落各处,冰心堂难道也要重蹈覆辙?”
  甘草笑道:“那倒不会,我已知道一处小岛净土,地处九黎以西,名为天虞,依照梦中指引,那里将是冰心堂的新址所在。”
  两人的这么几句对话,竟真的有些掌门风范,况烛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甘草,其实早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也就是说,冰心堂要在天虞岛建立新址?”
  “是,”甘草眨眨眼,对况烛道,“况掌针,你意下如何?”
  没等况烛答话,甘草突然站直身子,正色道:
  “——中和堂掌针听令。”
  况烛一听,顿时大骇。
  ——糟了,甘草是掌门,在路上碰到了逃出冰心堂的掌针,肯定要带回去啊!
  “……况烛听令。”虽然心中不安,却不得不依礼行事。
  甘草沉吟了片刻,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甘草?”况烛一愣,抬起头。
  甘草笑道:“甘草的命令是,况烛尽管跟这位太虚大哥哥走吧!”
  “……啊?”
  况烛的脸腾地一热,好在光线暗看不清脸色,宋屿寒也跟着一笑,捉住他道:“这么说,也算是冰心堂掌门把你嫁过来了?”
  况烛手忙脚乱地挣脱开:“我又不是女人!”
  甘草跟着拍了一会儿手,却又渐渐地浮现起一丝无奈。
  “其实……甘草虽是掌门,有些事情并不能一个人做主。”她低低道。
  况烛一愣,不再说话。
  “所以,刚刚说的话……只是甘草个人的期望。”
  言下之意,如果冰心堂人要求况烛回去,掌门便不能像这样只依照个人意志行事。
  “但是,有一点甘草可以做主,”甘草重又抬眼,道,“况烛,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中和堂掌针。”
  况烛微微一笑,点点头:“况烛听令。”
  这个命令不容质疑,身为掌针玩忽职守,还私自离开冰心堂,此等处罚并不为过。
  只是,在别人看来是处罚,在况烛看来却是好事。
  “这样一来,你的地位就不再那么重要了,被迫回去的几率就小了,”甘草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即便如此,以你的能力和声望……恐怕还是……”
  况烛忽然有些感动,他笑着摇了摇头:“那些事情,到时再说不迟。”
  宋屿寒不由道:“阿烛只是一届掌针,你何以做到如此?”
  甘草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是冰心堂的后人,自出生起便和冰心堂紧紧地绑在一起,虽然不想在冰心堂了此一生,却无法逃避。这是宿命。”
  她顿了顿,道:“和我有着同样愿望的人,只有况烛哥哥一个。我既无法左右自身命运,至少想看到一个有同样梦想的人得到幸福。”
  况烛恍然伫立,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觉得……她好像比自己活的还要久?
  听完甘草的一席话,连宋屿寒也不禁有些动容,过了许久,才终于沉声道:“多谢。”
  甘草的神情却立刻变回天真烂漫:“别谢我!好日子过不了多久啦,中原巴蜀也将会被攻占,真不知道九黎王城到那时要如何是好。”
  她说得这么肯定,况烛不禁道:“甘草,你是不是又做了梦?”
  甘草一愣,笑着点头:“梦到了,梦到中原和巴蜀,却唯独没有梦到九黎。”
  她又想了想,继续道:“听说,巴蜀有个地方叫做盐泉村,是个很漂亮的小村。”
  宋屿寒疑道:“此言何解?”
  甘草笑道:“还能何解?当然是让你们去住嘛。”
  “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那里?既然巴蜀将被攻占,我们为什么要住在巴蜀?”
  甘草眯起眼睛,神秘道:“遵从天意没有错,原因不可说。”

纯夜色 | 2012-2-9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盐泉村.jpg

34.盐泉颍

  找回甘草之后,第二天一早,趁着杜若还没醒来,两人便告别众猎户离开了红木林,照着甘草谜语般的指示,开始朝着巴蜀深处走。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旅行,行医,无忧无虑,半路上,况烛还见到了弈剑的听雨阁,但只是远远的望见,并没有登门拜访,一来因为他们目前在八大门派中仍旧处于“下落不明”的状态,二来因为陆南亭和江惜月如今远在太古铜门。
  既然陆江二人不在,听雨阁对于况烛和宋屿寒来说,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处驻地罢了。
  就这么走走停停,到达盐泉村的时候,已经是许多天过去。
  这里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望川农田一望无际,庄稼金灿灿地成一片。在田埂间转过几道弯,一条小溪蜿蜒向东,引向小村,小村倚湖而建,村落清幽,恍如世外桃源。
  站在小路的岔道间,望了望通向小村的那条路,又望了望通向九黎的栈道,况烛试探道:“既然甘草让我们住,我们就住下来?”
  宋屿寒道:“你想住的话,我们就住下来。”
  可是,往九黎去一定更加安全,毕竟想过九黎就必定要先攻占巴蜀。
  虽然有这层考虑,但况烛考虑再三,还是听从了甘草的话。
  “那么,就住下来吧。”
  在得知妖魔攻占大荒之后,村子里有几户已经携家带眷往九黎逃难去了,也留下了几处空房,于是两人很快找到了住的地方。
  因为是八大门派弟子,他们即便是初到,村民们的礼数也很周到——不管怎样的小村,都希望有一两个能够保护村子的人,就算没有妖魔入侵,别的小灾小难也是会有的。
  住下几天之后,靠着医术,况烛很快和村里的居民们熟悉了,毕竟一个称职的医生走到哪里都不会让人讨厌,宋屿寒平常就把阿玄留在况烛身边,玄龟虽然个头小,但聪明乖巧,帮了他不少的忙。
  生活安静如水地持续,静到就要把前方的战事忘得一干二净。
  况烛这边过得充实,而宋屿寒每天早晨也会出门,到了傍晚才回来,况烛不知道他去哪里,过了几天终于忍不住问,后者却淡淡道:
  “我也不能总是闲着吧。”
  “那你是去做什么?”
  宋屿寒不置可否道:“工作。”
  “……工作?!”
  一路上都是形影不离,所以宋屿寒刚刚开始出门的时候,况烛总有些不习惯,但他也知道对方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呆在旁边,反正已经在一起了,出门工作……也很正常。
  只是……什么工作?太虚观大公子会做什么?……驱邪捉妖?
  宋屿寒闭口不谈,况烛心中愈发好奇,因为他没见村里哪家有闹鬼,驱邪捉妖……可能性不大。
  直到有一天,中原传来了长合镇失守的消息。
  况烛送走了一个上门求医的村民,觉得心里闷闷的,不想再坐在屋里,干脆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村边乱逛。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盐泉湖边,午后阳光暖人,盐泉湖一片清澈净朗。
  零星的几个渔夫撑着小船,正在湖心撒网捕鱼。原本没有在意,况烛想在草地上坐下歇一歇,无意间朝湖上多看了一眼,发现原本应该在水上赶鱼的鸬鹚,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正在这么想着,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傻了眼。
  ——这哪里是鸬鹚?分明是丹顶鹤吧!?
  况烛目瞪口呆地站在岸边,不远处几个正在岸上歇息的渔夫看到他,很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
  况烛回过神来,愣愣地指着湖中心飞来飞去的仙鹤,道:“那是怎么回事?”
  渔夫友善道:“那不是宋公子的鹤儿嘛,可比以前那群傻鸟能干多了!”
  那么说,所谓的工作……就是驱使阿丹帮渔民们打渔?!
  ……怪不得自家吃鱼的次数莫名其妙的增加了。
  有些脱力,况烛无奈道:“宋屿寒他人呢?”
  “……人?”渔民们四下望了望,指着远处的一棵大树道,“许是在那树下面打盹吧?”
  况烛二话不说,迅速走了过去。
  高树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只漏下斑驳的碎亮,微风一吹,沙沙轻晃。
  人果然在,而且在睡。斜靠在树下坐着,睡得正香。
  ——在这里睡午觉,还真是会享受。况烛有些不满地想。
  故意大幅度地朝他旁边一坐,宋屿寒果然被弄醒,微微张开眼睛,看到身边一脸不满的人。
  宋屿寒反而笑了,身子靠在原处没动,坦坦然然地勾过况烛的肩,将他揽近自己。
  况烛顺从地靠上去,却很习以为常地拍开他的手:“这只胳膊就不必了。”
  宋屿寒也不计较,又笑了笑,问:“你怎么会来?”
  况烛淡然道:“屋里有点闷,出来走走。”
  宋屿寒应了一声,没说话。
  况烛道:“长合镇沦陷,你可知道?”
  宋屿寒点头。
  况烛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笑道:“不久前才到江南,现在就在长合了,真快。”
  宋屿寒淡淡道:“中原早已经有玉玑子里应外合,自然很快。”
  况烛叹了口气,喃喃道:“中原之后,就轮到巴蜀了。”
  宋屿寒心不在焉地闭上眼睛,好像又有些昏昏欲睡。
  况烛无奈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宋屿寒睁开一只眼,轻笑道:“当然在听。”
  一边说着,手臂重又把对方勾住,凑近道:“然后呢?”
  况烛抬起眼睛,向上望着他的脸:“……然后,要是打到盐泉村来,怎么办?”
  “把他们打回去。”
  “……哈?”
  宋屿寒得寸进尺地把况烛的头按在肩上,道:“你也睡一会儿。”
  “我不困……你刚才说——”
  “不困?”宋屿寒反问。
  嗅到他身上味道,清清淡淡的檀香,想到青烟缭绕的太虚观。
  “……呃……好像有一点。”
  檀香的安神功用,放在宋屿寒身上,不知怎的就增加多了许多倍。
  宋屿寒不动声色地凑过去,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额角:
  “那就睡吧。”
  ****
  又过了几天,前线传来消息:为了保住王族,天机主力放弃营地,退守西陵城,掩护王族撤离,是日,天机营沦陷。
  但是,王族也好,天机营也好,对况烛来说都无所谓,他担心的事情只有一个:
  “希望童千斤和留山没事。”
  宋屿寒淡淡道:“既然他们要护送王族撤离,应该会路过这里。”
  况烛猜测道:“说不定会见面?”
  “也许。”
  这个猜测让他高兴不已,然而没过多久,太古铜门也传来了一个消息:
  卓君武为了给紫荆找回解药,进入太古铜门之后至今未归,而为了找回掌门,听雨阁的陆南亭和江惜月不顾众人反对,竟也去了太古铜门的另一边。
  听到这个消息,况烛一下子懵了,要知道,自从妖魔涌进大荒以来,所有去到太古铜门对面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
  ——所以,陆南亭和江惜月,难道就这样再也见不到了?
  ——至于留山和童千斤,实际上也是生死未卜吧。
  从前无论如何难过,总是能睡上一会儿的,可听到这个消息的当夜,却真的是从头至尾都没合眼。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况烛就忍无可忍地坐了起来。
  彻夜未眠,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也涩得难受。
  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悠闲的日子还过完,却总是自寻烦恼——
  “阿烛?”
  身边传来一声轻唤,况烛愣愣地没有回答,于是理所当然的被对方从身后抱住。
  身体只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衫,渗入肌肤的温度很是明显,不过这次却脸红不起来,反而安心得想哭。
  况烛闭上眼睛,扣住宋屿寒的手。
  宋屿寒轻声道:“怎么了?”
  “……我怕他们死了。”况烛低声嗫嚅。
  非常担心,怕那四个人去世,会觉得内疚不已。
  因为自己一直躲在巴蜀,非但什么都没有做,反而还活得这么悠闲。
  宋屿寒默默地搂着他,突然开口道,“如果他们死了,我们就去给他们报仇吧。”
  “诶?”
  “那样的话就不必内疚了。”
  “可是……那样的话,我又怕你会死。”
  宋屿寒想了想,道:“那……我保证不死在你前面。”
  况烛皱眉道:“可是我自己更不想死啊!”
  宋屿寒忍不住笑了起来:“别想了,睡觉。”
  “……你好像总喜欢让我睡觉?”
  “因为你总是胡思乱想,”宋屿寒顿住,揽他的手紧了紧,“或者……你不想睡觉,想干点别的?”
  况烛一愣。
  “——大清早的不要动手动脚!”
  “嗯?”
  “……我我我,我要睡觉!”
  况烛挣扎着躺回床上,扯起被子缩成一团,虎视眈眈地盯着宋屿寒。
  宋屿寒笑着低头看他,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况烛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之前说过的话,是认真的吗?”
  “什么话?”
  “你说……他们如果打过来,就把他们打回去?”
  “当然是认真的,”宋屿寒眯起眼睛,淡淡道,“看来你还是不想睡——”
  况烛吓得赶紧蒙住了头:“我这就睡!”

纯夜色 | 2012-2-9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大战.jpg

35.决战启

  不久,中原沦陷,妖魔进攻巴蜀。
  在天机营的护送下,迁往九黎的王族车马从盐泉村经过,即便是逃难的王族,那阵势也是小村落从来没有见过的,村民们一大早纷纷出来看热闹,不过况烛只是象征性地站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车队很长,走了整整一个上午,由于队伍人数众多,想要在其中找出两个人来,实在是难度太大。
  王族这么一走,一些村民不禁起了逃亡九黎的念头,想想巴蜀,本身比中原小很多,而且除了弈剑听雨阁以外几乎没有任何防守能力,要打过来根本不用花很长时间,村民们想要离开也是情有可原。
  不出两天,不少望川镇的村民已经开始逃难,他们陆陆续续地经过盐泉村往九黎而去,此种情状让盐泉村的百姓愈发动摇,一连几天,况烛遇到了许多村民前来诉苦,就连宋屿寒也被那些渔民们询问是否要离开。
  一开始他们不知道如何回答,后来想了想,还是给出了非常诚恳的答复;“如果你们想走,那就走吧。”
  妖魔总有一天会打到这里,若再不走,真的要丢了性命的。
  村民们听了,纷纷追问:“那你们走不走?”
  两人一愣,都摇了摇头。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村民们对他们二人有着深切的好感,一听他们不走,不由得担心起来。
  “你们为什么不走?要走大家一起走啊。”
  ——为什么不走?
  摇头是默契而本能的动作,之前没有经过商量。也许是因为宋屿寒曾经说过,如果打过来的话,就把他们打回去。
  他们明明很清楚,凭借两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可能的。
  况烛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很多东西都在改变。
  这种改变也许是红木林中开始的。
  遇到年幼的甘草,看着她欣然抛开她所拥有的向往,承担起领导整个冰心堂的重任。
  接着是听到陆南亭和江惜月进入太古铜门的消息,再接着是目睹王族的搬迁。
  他和宋屿寒,从江南退到中原,从中原退到巴蜀,一寸寸的土地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个人牺牲已经变成理所当然,大荒却仍是前路渺茫,节节溃败。
  再这样下去,大荒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退至盐泉,不能再退。
  正在这么想着,听到宋屿寒道:“我们不能走。”
  村民忙追问道:“为什么?”
  “我们毕竟是八大门派的人。”况烛默契一笑。
  ——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逃避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没觉得难过,心头反而卸下了一块重担,抬眼朝宋屿寒看去,对方心领神会地扫了他一眼,嘴角微扬。
  村民纷纷道:“要是再不走,你们会死的!”
  况烛眨眨眼,安慰道:“我们命好,死不了。”
  ****
  白天才刚刚和村民们讨论过是否要逃走的问题,当日午夜,况烛就被一股熟悉的恶感惊醒。
  脑袋隐隐作痛,努力吸了几口气,头脑逐渐清醒,他才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妖魔。
  过去总是听前线的战报,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才知道,危险的来临快得超乎想象。
  原本以为妖魔经过弈剑得花些时间,所以村民们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搬走,若是他们进攻村子,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惊诧,但不容犹疑,况烛慌忙将宋屿寒叫醒,两人迅速出了门。
  夜色正浓,冷风呼啸,头顶的月亮被一层薄云遮住,雾蒙蒙的。月光不甚明亮,小村仍在沉睡,户户村民都毫无察觉。
  出了村子,越过盐泉溪上的石桥站在岔路口,空气中的气味越来越浓,况烛已经可以肯定:妖魔正在接近。
  “恐怕是听雨阁里也出了叛徒,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宋屿寒皱起眉,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长剑取出握在手中,剑身笔直,在黑暗中泛着一层净寒青光。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一边是盐泉村,一边是九黎,况烛苦笑道,“你觉得,就凭我们两个,怎么挡得住?”
  宋屿寒想了想,道:“只管挡住去盐泉村的路。”
  况烛疑道:“九黎怎么办?”
  宋屿寒简洁道:“九黎天合关肯定有重兵把守。”
  况烛刚正想接着说话,耳边已经听到了缓慢而杂乱的一片脚步声,几十点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来了。”
  “先头部队?”况烛觉得有点冷,心中还算镇定。
  话音刚落,那群妖魔已经出现在视线中,也许是看到了村落,先头部队加快了脚步,朝村子的方向奔来。
  宋屿寒左手在空气中轻轻一点,一团火焰破空而出,炎凤展开翅膀,飞掠而去。
  先是一阵火光落地,况烛眼前一晃,看见四五道金色灵符破空飞出,声声炸响,终于打破了夜的宁静。
  先发制人很有效,前面的敌人应声倒下,可是更多的妖魔已经接踵而至。
  两人挡在路中间,很明显地成了妖魔消灭的目标。
  以少敌多铁定不堪,继炎凤之后,白虎,丹鹤,麒麟先后冲入敌阵,一时间火光水色罡风混乱而起,配上太虚咒术穿梭的光芒,与大群妖魔撞在一团,好不激烈。
  平日这道宁静岔路,顿时嚣声震天。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村民不可能不醒,村里的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但在房间里看到外面如此架势,没有人敢出门。
  虽然灵兽在前打得带劲,妖魔的数量却是只增加无减,灭敌的速度赶不上先头军队涌来的数量,不少妖魔很快把灵兽团团围住,其他的则朝两人而来。
  毒雾,灵符,剑技,子午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生生地顶着,妖魔黑压压的一片,不知道杀了多久,终于还是演变成了群魔围堵的模式。
  两人就这么被围在中间,况烛脚步一错,背对宋屿寒站着,道:“我掩护你?”
  体力还绰绰有余,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
  ——可能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吧。
  墨红罂粟四散翩飞,宋屿寒身形一晃,手中剑影划开一片浑圆青光,周身妖魔悉数而倒。
  纵然是这样也不满意:“还是太慢,恐怕撑不了多久。”
  “就算撑不了多久也不许召邪影!”况烛笑着调侃。
  “不敢!”宋屿寒也微微一笑,扯着他向后一退,不知从哪里放出的好几道灵符,轰然前击,随即爆炸,竟将群魔生生击退数步。
  “有妖魔往九黎那边去了,军队想必很快就会发现。”
  摸到宋屿寒的手心伸出汗来,况烛迅速说了一句,抬手又出毒雾,宋屿寒手中的剑光一如既往,然而这次,身子才刚刚一纵,眼前却突然一亮。
  宋屿寒动作一滞,无数光芒顷刻暴亮——
  有股热流倏地扑面,铺天盖地的火流星从天而降,轰鸣阵阵,震得脚下的地面也跟着颤动起来。
  况烛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愕然道:“怎么了?!”
  这场突然的火雨让妖魔猝不及防,一时间火光奔涌,热浪滚滚,映红了盐泉村头顶的天空。
  二人只能愣愣地对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突然听到头顶有个声音道:
  “我就说你们还活着嘛,有些人还偏不信!”
  况烛脑中的弦顿时一紧。
  好熟悉的声音。
  明亮而爽朗的音色,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
  缓缓抬头,看到云端的一个少年。
  他穿着软金色的长袍,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但一触到况烛的目光,立刻嘻嘻地笑了:
  “大夫!”
  ……真的是他。
  况烛喜出望外:“留山?!”
  留山点点头,又朝况烛挑了挑眉,朝着九黎那条路的方向。
  况烛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童千斤拿着把刀手忙脚乱地砍,一边砍一边气急败坏道:“别废话快过来帮忙!”
  留山轻哼一声,从从容容地施出一个水咒,童千斤终于得以冲到两人旁边。
  “你们怎么——”
  “我们在天合关!”留山干脆地抢答,经过了他这一串火天罚的洗礼,妖魔们似乎意识到这条路难走,有不少已经转而朝九黎的方向去了。
  压力一下子就减轻很多,打起来毫不费力,留山一边随意地甩着火球,一边道:“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天合关那边听得清清楚楚,刚才派了几个人上来侦察,说是一个太虚弟子和一个冰心弟子挡住了盐泉村的妖魔!”
  况烛惊道:“你们派人上来过?”
  童千斤点头道:“没想到妖魔这么快就打来了,要不是你们,天合关那边还真没有防备,现在正忙着集结呢!”
  况烛愣道:“既然正在集结,你们俩怎么先来了?”
  留山接着笑道:“挡得住妖魔大军的太虚和冰心组合能有几个?你们又一直下落不明,所以我肯定这边就是你们俩,干脆就拖着他先上来啦。”
  况烛苦笑道:“军法严明,你就这么上来了,不怕处罚?”
  留山耸耸肩道:“我又不是天机营的,他们管不着我!”
  童千斤的脸色立刻变得很难看,半晌,终于讷讷道:“我习惯了。”
  “……”
  况烛有点明白了,看这架势,童千斤肯定被留山拖累了不知多少回。
  留山不以为意,靠着风腾术又上升了一些高度,朝栈道那边望了一眼,笑道:“大部队上来啦,我们走吧!”
  “走?”况烛疑道,望了望被妖魔堵住的栈道,“你们要回军队里去?”
  留山笑道:“栈道都堵了,回也回不去,我们当然是往前——走!”
  童千斤苦着脸解释道:“他一直说想要打这群妖魔的首领。”
  留山不以为然道:“我平常只是说说,但是这回大夫和小宋道长在,还担心什么?”
  天机军队已到,栈道上杀声响起,视线中有不少士兵登入巴蜀,况烛犹豫了一下,望向宋屿寒。
  宋屿寒抬头道:“妖魔首领,很厉害?”
  “当然厉害!”留山兴奋道,“那可是带着妖魔军队一路攻进巴蜀的人!”
  宋屿寒垂眼一笑:“那好,我们走。”
  宋屿寒都已经发话,况烛自然遵从。
  灵兽开道,沿着敌方的队伍,四人重又杀入群魔之中。
纯夜色 | 2012-2-9 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奕剑大队.jpg

36.五人

  九黎栈道已经攀上许多天机营的士兵,村口与崖边的交战逐渐激烈起来。
  四人逆行而上,四派咒术纷乱奔涌,在水泄不通的阵势中撕开一道缺口,汇入魔群大军之中。
  可是没过多久,留山发现,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能够看到妖魔首领支离的身影已经很不容易了,中间还隔着不近的距离,然而越是靠近,交手起来便越是吃力。
  看看身边的三人,宋屿寒打起来还是面无表情,况烛谨慎地维持着一个小型的八门阵,将他们几个刚刚好的罩在其中,手中的银针出得沉稳,显然早有了足够的耐心,童千斤更不用说,一直乖乖地在两人旁边打转。
  留山有些急躁,持着长杖的手臂一阵发酸,这样下去,等杀到支离跟前的时候恐怕连武器都拿不稳,于是咬咬牙,突然间升上高空,风腾术越过众人头顶,直朝支离飞去。
  “留山?!”
  没等况烛他们反应,少年为了吸引住支离的注意,已经把接二连三的火球水弹丢了下去,支离果然发觉,却只将长戈一划,云麓仙术便被悉数击落。留山自诩这段时间的仙术大有长进,见此情景不禁一愣,可他只顾着惊讶,却没发现支离破开仙术时还在中间藏了一招。
  风劲破空,等留山看见这一道刺眼光刃,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完了!”
  正叫不好,脚底却突然一空,光刃竟恰好贴着头顶擦过。
  侥幸躲过一击,留山惊出一身冷汗,可惜还来不及庆幸就立刻发现,脚下的风腾术不知为何消失了,身体正在朝地上坠去。
  风腾术突然没了?留山一脸惊诧,支离没打中自己,别又莫名其妙的摔死啊!
  胡思乱想中,身下突然一滞,丹鹤稳稳地接住了正在下落的少年,一个俯冲,把他重新丢在地上。
  被这么一摔,虽然没事,但全身的骨头都撞得叫成一团,留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你这也太——”
  “退!”
  话音未落,不知被什么人猛地向后一扯,接着一道斩妖剑诀从掠过耳际,不知又和什么招式冲撞了开来,林中顿时响起尖锐的啸声,狂风乱舞,周围妖魔也受了波及,纷纷退避绕行。
  啸声震得留山耳膜发疼,定睛一看,却又有些惊喜,虽然他这几下搞的惊心动魄,还真的把支离逼了过来。
  ——不过,好像……也不全是自己的功劳。
  宋屿寒背对留山站着,长剑竖在身前,面无表情地望前方。
  月光昏暗,道路变得开阔,支离手执长戈,青色的眸子泛起一道冷光。
  “太虚观?”支离突然笑道。
  “是。”宋屿寒平静道。
  “我很熟。”
  “是么?”宋屿寒凛起目光。
  宋御风和玉玑子,对幽都人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
  “玉玑子是个人物,宋御风比他差了点,你又是谁?”
  支离隐约察觉到,能挡住自己刚才的那招,不可能只是平常弟子。
  “宋屿寒。”冷冷地报上名字。
  支离反应过来,挑眉道:“怎么?我说你老子不如玉玑子,你不高兴了?”
  宋屿寒冷笑道:“他本就不如。”
  “哦?”支离有了些兴趣,“口气不小,比你如何?”
  “屿寒不敢说,”稍稍一顿,宋屿寒淡淡道,“愿与君一试。”
  宋屿寒身形几闪,与支离之间只差五步,手腕一翻,长剑刺出。
  缠绕着无数幽蓝卦符,凛然剑气纵贯而出,削碎景物。
  支离不闪不躲,手中兵戈迅速舞起,架住长剑,向上一挑,道:“剑技甚好,只是不知邪影如何?”
  宋屿寒微微皱眉,没有答话。
  “听闻此乃太虚禁咒,你不愿违反?”
  宋屿寒收回剑,仍不答话。
  “可你却仍是心有不甘,是么?”支离也不反击,同样收了手站着。
  宋屿寒略一犹疑,还是点了点头。
  “告诉你一件事,邪影真言宋御风驾驭不起,玉玑子却是游刃有余,”支离沉沉一笑,“你不愿一试?”
  宋屿寒不禁一愣。
  “你们视玉玑子为你们大荒的叛徒,却不过是嫉妒他的才能,不是么?”
  “……不。”
  “那就证明吧,你若比他出色,我便有理由信服——”
  青眸闪烁出蛊惑的光芒,宋屿寒抿起双唇,将剑重又竖在身前。
  “这便……”
  支离正欲微笑,话未开口,宋屿寒却已消失!
  再一凝神,太虚青年已飞速奔跑起来,白色的身影绕过几圈,残影重现实体。
  支离顿觉不妥,然而此时却已不及,眼前无数灵符凭空亮起。
  “你——!”
  宋屿寒视作不见,念道:“鬼神,惊。”
  语罢,灵符腾起万丈金光,只眨眼间的功夫,已将支离身处之地密密包裹——
  “我若是召邪影,阿烛会把我戳瞎的。”金光有些炫目,宋屿寒眯起眼睛,淡淡自语。
  留山在一旁大喜道:“搞定了?”
  “不可能,”宋屿寒果断否定,封印的符咒已经开始松动,“我封不住他。”
  宋屿寒话音一落,况烛和童千斤终于从妖魔阵势中冲了出来,看见眼前的一团金光,不由一愣:“这是什么?”
  “阎王。”留山抿嘴。
  况烛环顾四周,无奈道:“支离在里面?”
  “对,不过马上就要出来杀人了。”
  “那怎么办?”
  “死。”宋屿寒面不改色。
  况烛恼火地瞪他一眼,双臂一伸,碧色八门倏地开启:“死?想都别想!”
  八门刚一展开,眼前金光当即爆裂,咒符四散崩飞,倒把周围的妖魔士兵又连累不少。
  月光昏暗,支离重又显形,虽已伤了些元气,长戈提起,这次却是杀气深重。
  “——有胆量,宋屿寒,比你老子有胆量。”
  “多谢。”宋屿寒跟着一笑。
  站在况烛的八门阵中,浓重的杀气竟然暗淡了很多。
  “可你要知道,就算你们几个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何必自寻死路?”
  况烛叹道:“你若是攻破天合,死也不过再晚几天,差别不大……”
  “那可未必。”
  出乎意料的,有人打断了况烛的话。
  况烛顿住,疑惑地环顾四周,却没见有人说话。
  “你们有没有人听到……”
  话又说了一半,他发现不用再问了。
  头顶突然涌起的风给出了答案。
  黑夜之中,从未见过那么明亮光芒,纯净无暇,睥睨白昼。
  “陆……”
  九玄天元,剑光倾城。
  四柄剑芒堕地,大地轰动,况烛慌忙稳住步子,留山见机,毫不留情地又降下火雨,几人所处之处顿时又是火光冲天。
  陆南亭立即道:“宋屿寒,刚才的封咒!”
  支离顿时大骇,无奈九天玄元禁锢之力甚强,他一时间竟动弹不得,宋屿寒不由分说,踏着火焰上前一步。
  神速辅以符法,虽是故技重施,但有听雨阁的九玄天元压阵,印可成。
  杂乱符字若隐若现,上下翩飞,灵符金光寸寸融合,继而又一点一点消失,化入空气,结成隐约可见的浅色符咒。
  不过转瞬间。
  四道剑柱猛然一闪,跟着稳定下来,锋芒不再那么耀眼,反而沉润了许多。
  火光中的支离双目阴狠,却被两道符印紧紧制住,奋力挣动,却还是无能为力。
  这一次,真的再也破不了了。
  宋屿寒垂下剑来,长舒了一口气。
  况烛忙道:“行了?”
  宋屿寒点头。
  “那——”况烛下意识地撤下了八门化伤,突然觉得脚下一烫,反应过来,忙又重新将阵支起,童千斤站的地方很是不利,被火焰烧出的烟呛得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怒骂:“留山!你的法术什么时候能有个准头!”
  留山刚才也被烫了一下,这边疼得直跺脚,那边还不甘示弱反驳道:“这哪是我能控制的?”
  况烛解围似的笑了笑:“先从这片火里撤出去再说,支离既然被制住了,得快去通知天机营才好。”
  再回头,蓝纹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悬身后,陆南亭踏在剑上,仰望结阵,火色纷乱,看不到他的表情。
  况烛立即开心道:“陆大哥,你怎么会来?”
  他也活着,进了太古铜门却还能活着出来,这真的出乎了况烛的预料。
  陆南亭朝他苦笑:“我刚从太古铜门回来,就听闻巴蜀罹难,巴蜀乃弈剑听雨阁驻地所在,我怎能不来?”
  宋屿寒不冷不热道:“结果听雨阁还是有人背叛了,是么?”
  陆南亭仍旧苦笑道:“是。”
  况烛这才看到他的装束,身后原本的旧剑匣不见了,换上的新剑匣更为古朴,却灵气非凡。
  “玉清剑匣,”宋屿寒立即道,“你做了弈剑掌门?”
  陆南亭叹了口气,点点头。
  “卓掌门……他……”况烛顿住,想到冰心堂现今昏迷不醒的紫荆掌门,突然问不下去,想了想,转而问道,“怎么不见江姑娘?”
  陆南亭表情一僵,没有说话。
  况烛看到他的表情,肺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怎么了?”
  “惜月她……在太古铜门那边……回不来了。”
  “……啊?”
  不会的。
  况烛愣愣地看着陆南亭,又看了看身边的宋屿寒。
  “你说什么?”
  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
  陆南亭和江惜月,应该是在一起的啊。
  因为,因为,弈剑掌门门下弟子,历来同生共死。
  ——这是什么话?
  眼前浮现出的,竟是乱葬岗上张凯枫的笑容。
  宋屿寒悄悄地抓住自己的手,他的手很暖,自己的手却不知怎的就凉了。
纯夜色 | 2012-2-9 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古铜门.jpg

37.欲问今朝

  况烛拼命回想,从冰心堂的那次道别开始,向前倒退,再倒退。
  忽然之间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如此的好,无数的场景都被挖掘出来,连细节都还是清清楚楚。
  乱葬岗,永宁镇,流云渡,甚至是明镜湖畔那第一道银色剑光。
  剑光之下,皆是笑容。
  况烛甩脱宋屿寒的手,向前走了几步。
  “你把她抛下了,是不是?”
  “……惜月她懂,”陆南亭低声道,“她比凯枫懂事。”
  “对,她懂事,我明白。”
  虽然猜不出太古铜门的另一边发生了什么,但况烛对他们两人的关系很是信任,不到危急关头,他们绝对不会丢下对方。
  然而,那边的世界危机重重,一旦到了需要做出牺牲的时候,江惜月却也绝不会犹豫。
  表面上天真无邪的少女,其实比谁都要明事理——陆南亭,弈剑听雨阁首席弟子,卓君武走后,他便是整个门派的支柱。
  陆南亭不能有事,绝境之中,一旦需要牺牲,必须是自己。
  但是,不管如何理智的人,都还是有感情的。
  在乱葬岗遇到张凯枫的时候,是她唯一没有在笑的时候。
  ——就算做了出了问心无愧的选择,仍是会觉得痛苦吧。
  “她懂事,很好。”况烛漠然一笑。
  陆南亭默默地站着,没有答话。
  “大夫!你们快点!”
  留山驾着风腾术已经飞出老远,见这边三人还没行动,于是高声喊过来。
  况烛闻声,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
  为了守住九黎关隘,天合关早已布下重兵,此刻支离又已被制,群魔无首,军队不但完全保住了盐泉村,先锋部队甚至开始朝着望川镇的方向乘胜追击。
  自从妖魔入侵大荒以来,天机营在战局上占了上风,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一次。
  情势已经扭转,留山和童千斤还要继续跟着队伍作战,宋屿寒和况烛却不再管什么闲事,一声没吭,默默地回了盐泉村。
  村中的气氛与之前已经截然不同,一见两人回来,众人不再顾忌妖魔,都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
  只是,村民们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况烛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守住了盐泉村,见到了留山,童千斤,甚至是陆南亭。这些放在过去简直是渺远的奢望,现今逐一实现了,况烛却没有什么欣喜之情,只想回去睡觉。
  摆出一贯的笑容随便客套了几句,回家,洗去沾了一身血污晦气,倒头躺下。
  宋屿寒拉过人来,轻轻印上一吻,况烛也没说话,顺从地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睡醒一觉之后,就当今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只可惜,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天合关大捷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九黎。
  而在盛传的消息中,太虚观的宋屿寒和冰心堂的况烛尤其引人注目。
  两个人的名字,在大荒中消失了这么久,兹一现身,便是以守住天合关功臣的身份出现,况烛还没有意识到,隐居的日子已经悄然结束。
  第二天天亮,盐泉村一如往常,唯一的变化就是多了些天机守卫,然而到了中午,况烛还没来得及吃午饭,门外就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只见留山手上拿着两样东西,一脸迟疑地站在外面:
  “大夫……”
  “留山?”况烛正在疑惑他来干什么,留山已经朝自己伸出双手:
  “这……好像是给你的。”
  “给我的?”况烛朝他手上看过去,他的左手上是一封信,右手上是一只翠色的卷轴。
  绿布卷轴,金色镶边,况烛顿时心中一沉。
  “……冰心堂令。”
  ——被发现了,他在这里的事情,被冰心堂的人知道了。
  手不自觉地收到了背后,有些心虚,眼睛游移地飘向屋里的宋屿寒。
  宋屿寒走过来,替他接过了留山手里东西,道:“你出去吧。”
  留山岂能不懂,短促地点了一下头,接着自觉地替两人把门合上。
  宋屿寒重又不语,走回屋中,把两样东西放到桌上,然后看着况烛不动。
  况烛被盯得发毛,犹豫了一阵,走上前去只捏住信,道:“我先看这个。”
  信封上写着“冰心堂第十五代弟子况烛亲启”,是甘草的笔迹。
  况烛狠了狠心,终于将信拆开。
  “——甘草有愧,虽可令汝毋需再返冰心堂,却仍未能施汝自由。然余前日有梦,九黎之空七星炫目,万灵惠泽,能得此幸降于汝身,则甘草半生之慰也。”
  “这,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学会咬文嚼字了……”
  内容短小,却读得别扭,况烛苦笑一声,多少看出了些端倪,抬头,发现宋屿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冰心堂令打开,正低头读着。
  况烛的身体立刻僵硬,他看不清宋屿寒的脸色,怯声道:“写的什么?”
  宋屿寒抬头,把把卷轴递了过来:
  “令,冰心堂第十五代弟子况烛,赴九黎冰心堂驻地,任冰心驻使,守护王城。”
  “……九黎……所以我要去九黎?”况烛看着冰心驻使这四个字,本能地觉得,这又是一个无事可做的闲差。
  宋屿寒还没答话,房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屋子里就呼啦啦拥进了一群人,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你们这是——”况烛一脸迷茫,可是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发现,涌进来的这群人,全都穿着太虚观的道袍。
  “……哦,找你的。”
  况烛宋屿寒看了一眼,语气中的无奈溢于言表。
  ——两人的行踪一暴露,果然是什么麻烦都找上门来了。
  宋屿寒脸色一沉:“你们来干什么?”
  “屿寒,不要明知故问。”
  人群中响起一声回答,中气十足,却又严厉无比。
  答话的人从这群弟子中走出,况烛只看了一眼,立刻就认了出来——在长合镇救下的人,太虚观的法宗宗主,莫道然。
  宋屿寒咬了咬牙,道:“我确实不知。”
  莫道然正色道:“你既是云华殿主,便是掌门的继承人,若振兴太虚观非你不能。事到如今,你还要躲?”
  这话的分量着实重,说话的人是威望颇高的法宗宗主,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屿寒不便正面回绝,冷言道:
  “家父背叛大荒,宋屿寒戴罪之身,实在无能胜任。”
  莫道然叹了口气:“宋御风的罪过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自揽罪责?”
  宋屿寒淡淡道:“你这样想,别人却不见得。”
  莫道然冷笑一声,道,“法宗宗主的话,谁敢不信?”
  顿了顿,他抬高声音,冲众弟子问道:“你们信不信?”
  众弟子齐声道:“信!”
  莫道然微微一笑,再次道:“信不信?”
  “——信!!”
  满屋太虚弟子,竟是异口同声,音短有力,几乎要震破屋顶。
  这样的场面完全出乎意料,宋屿寒不禁憾然。
  他虽在派中地位颇高,年纪却轻,现在这间屋子里追随莫道然的弟子,确实没有几个比自己还小。
  可就是这么多比他年长的人,竟会如此坚定地拥护他!
  宋屿寒说不愿与太虚观扯上瓜葛,那是谎言。
  由于父亲的背叛,大荒遭劫,门派遭难,觉得屈辱的同时,宋屿寒心中一直不甘。
  不想背负这样的罪名,不想看着太虚观遭此大劫,一直想要振兴门派,但终究还是不敢奢想。
  既然受不了门规束缚,受不了人心险恶,不如独自出走,浪迹江湖。
  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莫道然和这么多的弟子,竟会一起站在他面前,说相信他,说振兴太虚观,非他不能。
  这样的场面,当真是拒绝不了了。年轻的云华殿主有些无措,眼睛下意识地瞥向一边,对上的竟是况烛的微笑。
  他在……笑?
  宋屿寒微微一愣,目光全部的投在了况烛身上。
  他这么一望,屋子里的人却都跟着况烛望过来。
  突然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况烛只好笑道:“既如此,你怎么忍心拒绝?”
  说完之后,脑中一片空白。
  好像是没有想到况烛会这么说,宋屿寒跟着愣住,沉默了一阵,淡淡道:
  “好,掌门我做。”
  虽然嘴上说着答应的话,眼睛却仍旧盯着况烛。
  屋中众弟子没有在意,顿时一片欢呼,宋屿寒面无表情地等他们安静,继而漠然道:
  “我既然答应了,便会一定带会跟你们走,不过现在,你们先出去。”
  况烛在那边处于神游的状态,直到身子突然被人向后推了好几步,吓了一跳,这才回神。
  屋子里已经剩下他们两个,宋屿寒近在咫尺,扣住自己的手腕,压在背后窗子的花格上,压得死死。
  况烛皱了皱眉,凹凸不平的木格把手腕硌得生疼。
  宋屿寒突然道:“我看你的时候,你笑什么?”
  “……我不笑,难道要哭?”况烛瞪着眼睛,生硬反问。
  宋屿寒立即问道:“你要去九黎王城?”
  “是。”
  宋屿寒继续道:“我去中原太虚观。”
  况烛不说话了。
  仍旧保持着很近的距离,宋屿寒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突然一动,松开了手:
  “你可以哭了。”
  况烛一听,反而被逗笑。
  “这是什么话?哭又不是听了命令就能做到的……”下意识地想看手上被硌出的印子,哪知道刚低下头,视线忽然一晃,手背上泛起一滴凉意。
  “……诶?”
  况烛重又抬起头,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眼中却是满满的惊诧。
  ——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怎么会流眼泪?
  宋屿寒有些无奈,无声地凑过去,吻上他的眼角:
  “——你真是越来越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可是……我真的我没有要哭啊……”
  况烛愣愣地把额头抵在对方的肩上,眼泪还在往下掉。
  好像不是因为伤心才流眼泪,而是因为看到眼泪,才发觉要伤心的。
纯夜色 | 2012-2-9 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建木灵兽.jpg

38.终局

  分开其实没关系的。况烛想。
  现在的他们,就算分别,也和凝香园的那次完全不同了。
  既然已经在一起了,就算离得多远,还是在一起的。
  一手按在对方的肩上,况烛揉揉眼睛,抬起头。
  “哭完了?”宋屿寒轻声微笑。
  “哭完了,”况烛想了想,小声笑道,“该你了。”
  话音一落,额头上立刻被敲了一下。
  “我又不像你。”
  况烛吐了吐舌头,重新低下头。
  “今天不走吧。”
  “嗯。”
  “放心,会见面的,”宋屿寒笑着拍拍他的头,“九黎既是王城,身为八大门派掌门,去的机会不少的。”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
  况烛点点头,重新靠进对方怀里。
  温暖的拥抱很喜欢,趁着还有时间,再抱一会儿。
  也好记得记得久一点。
  ——两地相思,望君珍重。
  ****
  九黎的天,永远都是晴的。
  没有中原毒辣的烈日,更不会像江南那般薄雾迷蒙,王城里一直都是和风煦日的。
  手中的笔“啪嗒”一声磕在桌上,况烛猛然一醒,跟着皱起眉头:
  “这样的天气……不睡午觉真是可惜了。”
  忍不住感叹。
  “——师兄?师兄你在吗?”话音刚落有人敲门,听声音,应该是同在九黎驻地的一个小师妹。
  “在,有事么?”
  “有,有,”女孩推门进来,笑呵呵道,“又有弟子登门啦,说要见师兄,跟师兄问好。”
  况烛道:“冰心弟子?”
  “不是啊。”
  “哦,那就是太虚弟子了,”况烛倒是见怪不怪,眯起眼睛,认真道,“打发走吧!”
  “可是他要见师兄啊。”
  “我知道,跟他说,代我向他们掌门问好,行了吧!”
  来这里两个多月,况烛要疯了,因为两件事。
  第一件是忙得要死——自盐泉村一别以后,况烛到达九黎王城,才知道这个差事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每天登门的人竟是不少,全是天虞岛初出茅庐的新人弟子,忙了很长一阵,最近可算是有空忙里偷闲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偏偏还是有人给他添麻烦:
  冰心弟子登门,自然是无可厚非,但是太虚观的新弟子却也来拜访……算是怎么回事!?
  年轻弟子不明所以,只道掌门说过:“到了九黎,如果有时间,不妨去向冰心堂驻地的况烛问声好。”
  于是,拜访完隔壁太虚观土乾子的太虚弟子们,一看到隔壁冰心堂的匾额,总是会抱着“反正有空不如一去”的想法到况烛这边来“问好”。
  一开始还觉得没有什么,但是时间长了,况烛发现,自己每天的工作永远是其他七个门派驻使的两倍。
  “……他们一个个倒是都有空!”
  况烛心想,你们有空我没有!
  太虚观有这么一群听话的新弟子,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至于第二件事,之前说“掌门去九黎王城的机会不会少”的宋屿寒,至今只来过一次,在两天前,原因是太虚观新任掌门交接。
  但这次见面之后,况烛心里却缠起了一个疙瘩,过了两天都没有解开。
  宋屿寒没变,一点没变,态度与过去完全一样,那种表现,就像早上出门傍晚回来一样。
  就好像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分开过一样。
  但是,放在这么久都没有见面的情境下,对方却还保持平常着淡然与温和,让况烛觉得很是失落。
  ——好不容易才见到,甚至还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会来,如果按照常理,态度……应该再热情才对吧!
  亏自己还一直那么期待。
  “师兄?”女孩的声音把况烛从不满的回想中叫醒,“你不见?”
  “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不见。”
  女孩突然笑起来:“真的不见?”
  况烛被她这一笑弄得毛骨悚然:“怎么?”
  女孩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来的是宋掌门本人。”
  况烛一愣,笑道:“骗术不够高明嘛,宋屿寒他们前天刚走,怎么可能现在折回来?”
  女孩忙摆手道:“这次不是皇族召见,来的只有宋掌门一个……”
  “那就更不可能了。”
  女孩皱起眉:“说到底你还是不信?”
  看到女孩这么正经,况烛不禁有些动摇,但还是道:“当然不信。”
  “哼,师兄你……”
  况烛重又低头执笔,女孩见状,正要发火,突然有个人道:“不信就算了,我来说。”
  ……咦?!
  况烛猛地抬头:幻听了?
  “呀,宋掌门你怎么进来了?师兄既不信,你就不要理他啦!”
  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都齐齐地把目光锁在自己身上,看到这么颠覆认知的情况,况烛的脑子有些混乱。
  不应该啊,按照常理来说,自己的推断绝对没有错误……
  “你看,他信了。”宋屿寒朝女孩一笑。
  女孩撇撇嘴,朝况烛做个颇为嘲讽的鬼脸,转身出了门。
  况烛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宋屿寒已经走到桌前了,况烛还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直到宋屿寒把食指和拇指扣比成圈,要往对方的额头上凑,况烛终于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
  “你怎么会来?!”
  宋屿寒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前天不是刚走吗?难道……你又逃了?”
  “怎么可能……”宋屿寒绕过书桌,“你肯定好久都没出门。”
  “我,我忙死了,哪有时间出门!对,对了,太虚的弟子,那些人,”况烛突然有了很多话想说,说出来却有些语无伦次,“别让他们来了,忙死了!”
  “不会了,”宋屿寒轻笑,“我现在能亲自过来了,就没必要让他们再来了。”
  况烛一愣,瞪大眼睛:“你亲自来?”
  “每天都来,你不愿意?”
  “开什么玩笑?怎么每天都来?怎么能来得及……”
  “所以说你没出过门啊,”宋屿寒忍不住笑,凑过去偷去一吻,“……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爆了?”
  况烛脸上一红,停下话头:
  “……没有。”
  好了,恢复正常了。
  宋屿寒笑着呼了口气,绕到况烛身后,放心地把人搂进怀里:
  “你要是一直吵,我都不敢碰了。”
  况烛一时无语,垂头嗫嚅道:“……碰就是了,又不会打你的。”
  “那就好。”
  “可是,你到底是怎么——”
  “最近大荒多了很多人,你发现了么?”
  “……这个发现了,新弟子也变得好多。”况烛表示同意。
  “还有个奇怪的变化,”宋屿寒顿了顿,道,“各地还多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看起来是一块绿色的石碑。”
  “哈?”况烛眨眨眼,“这和你每天都能来有什么关系……”
  “总之……有关系就是了,”宋屿寒突然懒得解释,下巴抵在况烛的肩头,轻声道,“白天要忙观中的事情,傍晚一般就没事了,我会回来,和以前一样。”
  “……早上出门,下午到这里来……是么?”
  “嗯。”
  况烛突然觉得,周围的东西美好了不知多少倍。
  “每天都回来?和以前一样?”
  “对。”
  “真的?”
  “真的。”
  “每——”
  “你再问我就敲你头。”
  况烛连忙住口,停了一会儿,有些腼腆地侧过头,在对方的嘴唇上轻轻一碰。
  “……阿烛?”
  宋屿寒有些惊讶,但也颇为开心,况烛却立刻目光游移到别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道:“既如此,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么?”
  “当然好,”宋屿寒笑道,“什么地方?”
  况烛抿住唇,低声道:“紫薇阁,天虞岛。”
  宋屿寒想了想,道:“弈剑门派新址?”
  “是,”况烛点点头,迟疑道:“我一个人……不敢去。”
  每次想到战胜支离的那晚,想到自己对陆南亭显露出的态度,总是后悔,挥之不去。
  很想去看看他。
  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有了,一定很孤独吧。
  “好,现在去都可以。”
  “现在不用。”况烛笑了笑,闭上眼睛。
  “——现在……陪着我就行了。”
纯夜色 | 2012-2-9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终于完结了,这个游戏玩的一般吧,但是很喜欢里面的3D场景,画质处理的很细腻,颜色也很舒服。以上所配图片都是源自于游戏裁图,没有PS。
个人爱好而已,不存在帮某游戏做宣传。
虚拟的曾经 | 2012-2-13 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好长的一篇小说啊,顶个,lz很有才,,,
纯夜色 | 2012-2-14 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虚拟的曾经 发表于 2012-2-13 14:18
好长的一篇小说啊,顶个,lz很有才,,,

{:7_319:} 其实不长的,只是加了图片和文字处理,这样看起来眼睛比较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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