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孪生弟弟是MB 》(全) 作者: yipinsh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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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 2007-1-26 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1)长发三千

    额发留得很长

    一直垂到嘴角

    掩住了额心的烟花烫

    掩住了一双瞌睡眼。

    他们问为什么啊

    我只是不想我的爱人

    看到我的伤疤。

    虽然,

    他已经不会再为我流泪。

    当我面对安安,要继续装疯卖傻不要再回到那个环境时,安安抛出了杀手锏。他说,小玉难产死了,亚宁也快不行了。

    我的泪一下就蒙住了视线,眼睛里升起一层浓浓的哀伤的雾气。

    我无法再伪装自己,因为安安很明白哪些东西可以真正刺痛我,哪个地方是我的最柔软。无疑,他拼命地这样刺激我,无非是想让我跟他回去,我虽然极憎恶那样的环境和生活方式,但我必须要回去,因为安安迫使我又记起那些本来我已经强迫自己忘掉了的人和事儿。

    我想,这就是宿命,加入上苍要我卷入这场纠杂的纷争,任凭我躲到天涯海角也是无尽于事。正如,我用小军这个化名逃到这片穷乡僻壤,上苍却冥冥间差一个安安来拉我回去。

    一刹那,所有以往的记忆全部苏醒。小玉,亚宁,阿威,白衣,小红,一个个又回到脑海。我离开他们已经一年零三个月了,在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晓得又发生了怎样惨痛的事儿,但听安安的话,我知道那些事儿是我无法面对的。

    小玉,那个自从我放弃了苏菲之后第一个最喜欢的女子,却因为我的孩子难产死掉了;我的弟弟亚宁,那个我一直疼爱的孩子,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安安说他快要不行了。我既然知道了这些,我又怎么能再忍心装白痴!我是如此地爱他们,但却在他们最后时刻我逃开了。我这还是个人么我!

    我抹了把泪,强笑着对卜老板说:卜叔,谢谢你一年来对我的关照,可我欺骗了你。我不叫小军,我叫玉宁。现在我必须要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们。

    卜老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只是不放心地打量着安安。卜姨,那个和我老吵架吵出了母子般情谊的女人,在屋里听到了动静,系着油裙抓着一个刷锅用的钢丝球跑出来。两个孩子还天真地在我腿边挤挤挨挨地说小军哥哥咱们还去拾石子嘛,那里有好多好多。

    我的泪又落下来。我蹲下看着他们俩说,哥哥去看几个朋友,事情完了还回来和你们一块儿拾石子好吧,回来给你们带好多好多的果冻和酸奶好不好。

    看着他们欢呼雀跃的样子,我心中极酸。脱下沾满机油的油星和泥巴的破夹克衫,我对安安说走吧。便钻进车子闭上了眼,任泪水汩汩地流。不敢再和卜老板卜姨告别,我怕了那种不忍心走、但却不得不走的辛酸。

    在卜老板那声“有空再来玩呀小军”的喊声中,安安发动了车,打了个弯上了公路,朝市里驶去。

    一路上,文静气鼓鼓地坐在车后头,我坐在安安的驾驶座旁边。从观后镜里看到文静的脸,不再如当初那样温柔袭人,而是一种善妒的乖戾之色。安安却尽量拣不痛不痒的事儿说,他说亚宁今年大三了,得了一等奖学金;说阿威正式签约红叶影视,《那时花开》也已经拍完;说苏一夜搬到亚宁他们住的银燕大厦了,现在他们三家住在一块儿;说小玉难产了可孩子还健康,现在由吴姨和小玉带着;说小雨和秀姐不知道为何大闹一场,现在小雨去了白衣姐的酒吧作了吧员。

    最后,他说,江哥一直在找你。

    我不耐烦地问他找我干吗?!

    文静冷冷一笑,一脸尖酸:还不是和某某人一样想搞你,臭不要脸。

    安安脸一沉:你给我闭上鸟嘴!

    文静长叹口气,提了提嗓门:唉!日子没法过了,那些事儿你们作得,咱小老百姓就说不得!我看呐,干脆大力号召同性恋好了,倒是为计划生育作了贡献。

    安安朝车门上狠狠擂一拳:你丫还有完没完,在外人面前这么现眼!

    外人?文静讽刺地扬嘴角一笑:你姓安的还当他是外人?我看你早当他是“内人”了吧!不然干嘛一年来找他找得火烧眉毛似,都快成飞毛腿了。

    安安说了声你,便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什么你,文静不依不饶:咱要是结了婚,我这写话是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会说的;若不然,我拎着大大喇叭到天安门广场给你俩作宣传去!

    我明白他俩吵来吵去都是因为文静妒忌我和安安了,虽然我和安安之间并没什么。我因小玉和亚宁的事儿已经够烦的了,给他们再这么一闹,便心焦地对安安说:

    停车!

    安安显然也意识到了,他也真的不想再让我夹在他二人中间尴尬,便将车靠在路边停住说:你先去农场看一下孩子吧,亚宁暂时没事儿,回去再看亚宁。

    安安替我拦了俩TAXI,让我自己去西郊的西阳农场。安安说我先回去告诉亚宁阿威你回来了,让他们准备一下。

    夕阳农场的秋天,是个充满丰收气息的地方。大片大片的柿子树上挂满了红灯笼似的果子,夏季蔬菜大棚上的弧盖玻璃已经卸去,露出嶙峋的棚骨架和里面挂满红辣椒的辣椒田;鱼塘那边正有农场的劳工用水泵抽水捕鱼采藕;牲口栏那里,大批大批膘肥肉实的牛群羊群看样子也快出栏了。

    离开一年,农场上基本没什么变化,道路还是我极其熟悉的,从大门走进,穿过大片的菜棚子到第一道月亮门,顺月亮门下到鱼塘中间的林荫道上,过了鱼塘便到了小玉的红砖别墅前。

    路上碰到了不少以前的老员工,他们瞧见我也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便卖力地干手里的活儿。我抬头看这幢我和小玉住过的小别墅,想起那个娇美玲珑的可人儿女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想起她因为坚持要生下我的孩子而同涛哥闹翻,被那个爱她的涛哥亲手退进监狱差点丧命;最终她还是因为孩子去世,一个曾经翻手成云覆手成雨的大姐大似的人物,就这么因为守护一份平凡的幸福,而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想到孩子,我不知道他或者她,是像我多一点还是像小玉多一点。站在别墅下,我仰着脸,渴望能听到一两声孩子的啼哭。但是没有,里面很静,像是没有人。

    忽然一阵争吵骤然升起,我听见小红的声音很激动很气愤地说:

    涛哥,小玉姐人都死了你又何必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小玉姐纵有千般的不是,又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涛哥的声音恨恨道:怎么没有!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爱她,可她还是要生下别人的孩子来刺激我!现在我为了她,我把自己的生意全砸进去了,她倒好一撒手留个孩子去了!这不是让我白受气吗?!

    小红喊着说还不都怪你瞎折腾,明明可以和小玉姐洗手过一种平凡人的生活,可你偏偏说什么你是G来欺骗小玉姐,结果没能让小玉姐更爱你反而和你离婚,这下你可折腾够了吧,你好受了吧!

    涛哥说我不管!反正我也活得没个劲儿了,今儿我闹死这个小杂种再到阴间给小玉道歉去!

    小红尖叫一声,我已经意识到到什么,正想往里面跑,门呼的一下大开,胖胖的吴姨只穿着一只拖鞋从里面慌里慌张跑出来,边跑边喊:杀人啦,快打110,杀人啦!

    吴姨看见我,马上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喊:玉宁,楼上,快楼上阿!

    我拔腿往里头跑,刚跑上一半楼梯,就听见二楼上一声玻璃碎掉的声音,伴随着玻璃声传来婴儿凄厉的啼哭和小红绝望的尖叫声,接着楼外响起沉闷的“扑”的一声。

    吴姨在外头拼命喊了声小红,便大哭起来。我明白是小红被涛哥推着撞碎了二楼的落地窗,跌到楼下去了。来不及再跑楼梯,直接抓住栏杆跳下去就跑到别墅外,看见血淋淋的一幕:

    小红的头倚在下面的圆形的大理石桌沿上,满脸是血,脸淡黄色的毛衣上也都是红殷殷的血。那种触目惊心的颜色。可她手里去紧紧抱着一个襁褓。

    吴姨正试图从她怀里抱出那个孩子,可却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吴姨一边硬掰哭着喊小红小红你放手阿!可小红的单眼皮却紧闭着,薄薄的唇也抿得紧紧的。

    我喊了声小红,抢上去从吴姨怀里拉过小红。

    小红,小红!我喊她,她却没有反应。

    这是,从别墅里冲出来一个人,头发蓬乱得像秋风中的枯草,满脸的得意的冷笑。正是涛哥。

    他没穿外套,白衬衣肮脏得发黄,贲红着脸,狰狞着神色。他嘿嘿冷笑着,让人打心眼里发寒。他左手里拿着一只爆竹模样的钢管,右手夹着一只燃着的烟头。

    雷管!是雷管!吴姨惊叫一声,险些晕过去。

    不错,是雷管,涛哥看见我,微微一怔,旋即大笑了:你回来了!你还有脸回来!这下正好,大家黄泉路上正好作个伴!

    本来几个在旁边排水捞鱼的劳工涌过来要拦住涛哥,但一听到他拿着雷管,也都给吓住了,站在一边不敢动。涛哥抽了口烟,朝我恨恨喷了一口:张玉宁!涛哥我对你怎么样,小玉又对你怎么样,你却要了她的命!

    我恶恶瞪他一眼:涛哥,若不是你给我下药,小玉姐又怎么会怀上我的孩子!若不是你瞎折腾,小玉姐又怎会给伤害到对你失望成那个样子!你想抓她把柄让她死心塌地地爱你,却不惜用这种下流的手段,你还是男人吗你!

    涛哥说凭你怎么说,现在都到这份儿上了,我这半辈子的心血都搭进去了,也没什么指望了,大家都死了倒是干净。说着他走下别墅门口的台阶,向我们走来。吴姨尖叫一声冲上去将他拦腰抱住对那群劳工喊:快把小玉他们拉走,快点,越远越好!
taiwan | 2007-1-26 21:3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八章(2)

 这时从劳工群力挤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赤着的脚上都是黑腥腥的塘泥。他一把推开吴姨,又将已经引燃了雷管的涛哥的两只手牢牢钳住,并令人难以意料地把涛哥高大的身躯向不远处的鱼塘拖去。他的力气超乎寻常的大,尽管人高马大的涛哥又叫又嚷用力挣扎,却还是被瘦小佝偻的他一路连拖带拉拽到塘边,用力一搡,两个人一同跌进鱼塘。塘里的水已经排得差不多,剩下的全是稀烂黝黑的塘泥。

    他们刚跌进去,就听见“轰——咚”的一声巨响,塘里有一股黑泥浆高高抛起,在天空炸开。强烈的震动让人心里面猛得一缩。接着星星点点的黑泥浆打到我们的脸上衣上,一股刺鼻的鱼腥味和血腥味。

    这一下我明白,涛哥连同那个老汉都完了,彻底完了。

    劳工们都朝塘边跑去,吴姨老泪纵横地喊了声老吴,便晕倒过去。

    而这下,也把昏死过去的小红震醒了,她咳嗽两声睁开眼,见是我,苦笑了笑。我低头看着怀里这个满脸是血的单眼皮女子,直是心酸。她轻轻松开抱着的孩子,嘴唇动了动:

    玉宁哥对不起,我没能保住你的女儿,刚才涛哥打了她的头咳,她的头

    我轻轻揭开盖在婴儿头上的包被,看到的那张小脸,已经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我已经无法辨认这个孩子是像我多一点还是像小玉多一点。

    我用手轻轻将她盖好,又用手抹去小红眼皮上的血瘀:小红,没关系的,你已经尽力了。

    我听见自己的哽咽了。

    小红勉强笑了笑,打起精神说:玉宁哥,这个孩子叫玉玉,是小玉姐给她起的名字,说你们俩的名字里,咳,都有个玉字。小玉姐让我把玉玉带好交给你,可我没做到。玉宁哥,你不要怪我,玉宁哥,你别怪我!

    我说小红,不怪你,一点都不怪你。

    她就笑了,眼睛茫然地往天上看,喘口气说:以前在电视上看别人死得那么轻巧,觉得很假,谁知道自己的命也这么贱,说没一会儿就没了。玉宁哥,我之所以拼命地护着玉玉,不光是因为她是小玉姐的女儿,更重要的她还是你的女儿。我知道你一直喜欢小玉姐,正如我喜欢你一样,所以我没敢和你提我喜欢你。现在我就要去见小玉姐了,你能答应我两个条件吗?

    她见我点了点头,便说,我求你第一,在我死后穿上我送你的阿玛尼去看我的墓,我火化时,你给我穿上那件和你配套的阿玛尼。

    我点了点头,含泪答应她。

    她愣了好一会儿,从嘴角沁出好多的血沫子来。她又喘口气才说:玉宁哥,生前我从不敢提爱你,现在我就要不行了,更不敢奢求什么,我只求你能吻我一下,这是我,这是我,这是我第二个,咳咳也是最大的愿望。

    我犹豫了一下。我想起了我爱过的苏菲和小玉,我吻过她们,但她们都没能从我这里得到过幸福,反而更加的不幸。我实在不忍心加在我自己身上的诅咒再连累纯洁的小红。

    小红见我不言语,便轻轻吐口气,说:吴姨说过,她很在意农场里管鱼塘的老吴,但一辈子因为怕别人说三道四就没表白过,她对我说,她临死前一定要不顾廉耻地让老吴吻她一下,她就是死也甘心了。玉宁哥,现在我也是这样的想法,纵使你没有爱过我,我只要你吻我一下让我知道你还在乎我,我死也死得高兴了。

    我抬头看看不远处晕倒的吴姨和塘那边肯定被炸得尸骨无存的老吴,我忽然心中一阵凄凉。小玉还不知道吴姨和老吴的事儿,她还在以他们为幸福的榜样。但是她不知道吴姨的梦已经永远破灭了,而一旦我拒绝小红,她的梦也会马上破灭。我低下头,看见小红眼中满是楚楚可怜和哀求的目光,她微弱的声音几乎快听不见:

    玉宁哥,就一下,就一下好吗玉宁哥!

    我噙着泪将头俯下去,当我们的睫毛互相接触时,她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我轻轻在她唇上碰了碰,当我再抬起头,她闭上的眼镜已经再睁不开,脸上挂着一丝知足的笑容。我抱着血满全身的小红,失声痛哭。而她那双手,一直牢牢地抱着我的女儿玉玉。

    我仿佛又听见首饰城里小玉叮叮咚咚弹着《致爱丽丝》的曲子,温柔,缠绵,欲语还休,夹着着少许的无奈,像她那双单眼皮上的细腻的情感。

    一阵尖锐的警笛,应该是110的警车吧。不知道了,不知道了。一阵眩晕,和小红栽倒在一起。

    当我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黑暗中。

    胸口有点闷,应该是有人用胳膊抱着我,耳边又有热腾腾的呼吸声。凭感觉,我可以肯定那是我离开了一年了的亚宁,我的弟弟。我猜想我莫非给接回了我们的卧室了么。试着伸手向床头灯的开关摸去,果然摸到了那排按钮,一掀,床头的那一排彩灯里的红灯亮起,血红血红的,像血。

    由于灯光的猛然刺激,我身边那个人马上睁开了眼:哥!

    是亚宁。

    他一把掀掉我们身上的被子坐起来:大夫说你休息一下就会醒,你果然没事儿。接着他扑过来用力抱住我,也不哭也不说话,只是死死搂抱着我,恨不能把我勒进他的身体里去似。我几乎快不能呼吸。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松了点手,但仍用双手握住我的肩头细细打量我,强笑着说我的亲哥哥好哥哥终于回来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黑了这么多!

    我在灯光下看亚宁,仿佛是作了一场梦,因为我觉得刚才还是在给人洗车还在和卜姨吵架,镜头一转我却又和亚宁拥抱了。我细细看他,亚宁才是真的瘦了黑了,一双细细的眼睛深深陷进去,颧骨挑得老高,像爸爸的脸那样嶙峋苍老。

    我用手捧住他的脸:你恨哥么!

    恨!当然恨!亚宁说着伏在我肩头上狠狠咬了一口,一阵锥心的疼痛后,亚宁的唇停在我半裸的上身不动了,用唇温柔地抵住刚才他咬过的地方。

    好一会儿,他才说:哥,你不是答应过我不论我犯什么错你都不离开我的吗,你为什么不守信,让我这一年来找你找得好累。我有错你可以打我骂我可就是不能离开我。说着,我感到几滴热热的泪水落到我背上,顺着脊沟往下滑。

    我说亚宁对不起。亚宁忽然反常地扳过我的头狠命吻我,我的嘴唇和鼻子给他啃咬得生疼。我说亚宁你留鼻血了。

    亚宁一惊,像触电似放开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看到指尖上自己的鼻血。他发疯似扳住我的脸喊哥,把进你嘴里的血全吐不来快点全吐出来。

    我问怎么了,他也不回答,捞起枕巾狠狠在我脸上擦拭,想要把粘到我脸上的每一滴血都要擦去似,然后他用枕巾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跳下床,连拖鞋也来不及穿便往外头的洗手间跑去。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当我赶过去,洗手间的门紧紧反锁着,我叫他也不开。我站在椅子上,透过门上的窗子看到亚宁正蹲在地上往走胳膊上系橡胶管,他右手扯着橡胶管的一头,另一头咬在牙齿间,一双雪白的小虎牙上满是鼻血。他光着的脚旁,一直超市装零食用的白色塑料袋打开着,里面放着几支针管和其他几个褐色的小药瓶。

    亚宁咬着橡胶管的嘴狠狠往后一掣,紧紧将胳膊勒好,便伸出右手颤抖着抓起一支细针管。那支针管里有半管淡黄色透明的液体,细而长的枕头上,闪烁着让人肌肉发疼的白光,邪恶而狠毒。

    亚宁一针扎下去,显然他意识已经有些混乱,没扎到血管;他拔出来,眯着烟凑到血管贲张的左前臂看,又狠狠一针,才算剜了进去。脸上浮现出既痛苦又痛快的诡异的表情。

    我忽然喉咙里极干极堵:我的亚宁,他居然吸毒。他在吸毒。
taiwan | 2007-1-26 21: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1)云上

    云上他们临风伫立

    长发猎猎,白袍飞扬

    他们俯望着说

    回来吧,该回家了

    为了你一个轻飘飘的承诺

    我在红尘久久留恋。

    而每次我回头看你

    你的眼神,拒绝而陌生。

    我一直执著地爱着你的承诺

    连同你的残酷和冷漠

    抚摸着周扬的遗体哭到全身冰冷,抬头往窗外看,开封的春夜,温柔而残忍,像棉团里的钢针。它悄悄地将朋友从我身边掠走,一个个,不留痕迹。

    小刘师傅说,玉宁,现在谁心里都不好受,可一直难受也不是个办法,咱得给扬扬安排一下后事,让他安安稳稳地走你说是吧。对了,明天,明天最迟后天,雷子就赶回来了,到时候你劝着他点,他和扬扬的关系不一般恐怕他受不了。

    我点点头。

    我想问周扬临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但我却哑着,说不清一个字,一开口就是嘶哑难辨的音符,像声带被固定住不会震动了一般。我看看小刘,他明白我的意思,便说扬扬刚才那会儿也知道自己不行了,但他当时是死活不让我告诉你,他说明天是你成亲的日子,他不想让你知道。

    小刘看了看我,还是说了出来:他倒是说了几句话,他说你可以不认他这个兄弟,但你一定要人周副这个爸爸,周副所做的一切都是对你妈妈的一片痴心;还有,他要我转告雷子,让雷子照顾你,像照顾他那样用心。

    我看着秀眉轻蹙的周扬,用手摸着他胸口还带着淡淡温度的胸口,心中轻轻叫了声:

    弟弟。

    但是他已经不再回答。不再眉飞色舞。不再滥情地叫我玉宁哥。

    周扬已经死了。

    那夜,我和小刘坐在周扬的卧室里,等着冰棺送来。亲眼看着周扬的脸由红润变成苍白,又由苍白转成蜡白。由于死后控水的缘故,他原本那吹弹欲破的姣好的脸皮也有些松弛了,但在我眼中,他还是那么漂亮那么脆弱那么让人心疼。

    夜里十二点多,小刘预定的城东殡仪馆的冰棺送了来,我们看着跟随过来的尸体美容师给周扬脸上打上淡淡的粉底,又在眉上刷了些眉蜡,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更加润滑无暇。像一块儿上等的养脂美玉。

    冰棺停在一楼客厅,周扬隔着玻璃静静地躺在里面,像个极听话的孩子。我们将他的手折叠着放在胸口,很奇怪,周扬去世后的身子,并不像其他人死后那样全身僵硬,相反却十分柔软,所以在给他换衣服和摆进冰棺时十分顺利,这一点连干了几十年的尸体美容师都感到惊奇。

    小刘我们两个,然后就一直坐在一楼客厅,给周扬守了一夜的灵。

    除了我俩,玲子也在。在快黎明的时候,一直抱着周扬的毛毛熊坐在客厅沙发上发愣的玲子忽然对我说:玉宁,你曾经答应我,只要我喜欢扬扬你就帮我追到他,你没有作到;你又说一定会将我从派出所里带出来,你又没有作到!我早说过你肯定作不到!但好歹扬扬临死前从你那里得到了一点安慰,走得也不怎么痛苦,我便原谅你一切的失信!但我要你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儿,你一定要做到——假如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和扬扬的名字一起刻在墓碑上。

    什么?!小刘敏感地看着她:玲子,说什么胡话呢你!你可不敢再闹事儿了阿,就苏菲给你推下楼摔死那事儿现在还没了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把你保出来,你还嫌乱子添得不够啊你!

    玲子却笑了笑,不在意地起身回她在周扬家暂住的客房去了。

    小刘苦笑了。坐得的时间长了,小刘打开话题说起周副的事儿。他说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从小就跟他妈在周副家长大。当周副从青岛调到开封当副市时,他们也跟了过来。十几年的感情却换来最终他母亲卷走了周副的钱要将他置于死地。小刘说律师承诺过了,如果能上交全部的估计贿款,周副就能保住一条命判个死缓,再争取个无期徒刑,说不定发展好了还有出来的一天;但是要追不回这笔款子,周副这个死刑是判定了。

    他皱着眉说我就不明白我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做,按她的秉性不应该这样的正说着,他忽然吸了吸鼻子问:玉宁,你闻到血腥味没有?!

    我仔细嗅一下,空气中果然飘着淡淡的血腥味,丝丝缕缕,若隐若现。

    坏了!小刘大叫一声拔脚往玲子住的客房跑,由于起身太急,把他坐的那只沙发也带倒了。他撞了下门,里面反锁着没撞开;他便操起楼梯口一盆巨大的冬青盆景朝门上砸去,啪的一下,盆子破了,连树带土跌了一地,门也开了。

    小刘闯进去,带着哭腔喊了声玲子。

    我也忙跟过去,站在门口看。玲子只穿着亵衣,坐在床侧的那只大玻璃浴缸里。浴缸里放了满满一缸热水,白的蒸汽升腾上来。透过水汽我们可以看见那一缸水,已经是红殷殷的液体。

    玲子倚在墙上,一只雪白的胳膊浸在水里,另一只软软垂在缸沿上捏着一枚飞鹰牌的剃须刀片。那刀片薄而且明亮,闪闪地在她指间,反射些死亡的亮光。

    玲子一张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微弱的失落和惊恐,她竭力地动唇:救我!

    小刘马上抓过一条毛巾裹住她浸在水里的手,一把将她湿漉漉地抱到床上去。

    玲子最终没有死成,因为她没有找准动脉。她只是切开的静脉,这是远远对生命构不成威胁的,除了失血多点,她还没有酿成大的问题。但是她被自己满缸红殷殷的血水吓坏了,从此看见血便恶心呕吐,开始晕血。

    人们常说,若果一个人一次杀不死自己,就再没勇气自杀第二次。我想玲子正是这样没有自杀成功的幸运者。但这件事儿也埋下了不小的后患,一年后,嫁给了小刘的玲子,因宫外孕手术失败,再次看到自己大量出血而极度恐惧,死在了小刘的怀里。这是后话了。

    眼下,幸运的是在家里还剩下两个收拾医疗器材的护士没有走,当他们听到小刘师傅的喊声,便顾不上再往纸箱里收检仪器,全部跑下来,将玲子不停外流的血止住。

    小刘等护士给玲子处理完伤口,敷上云南白药并用绷带绷好后,他才用胳膊撑着床沿,将脸俯向躺在床上的玲子:小姑奶奶,别再寻事儿了阿,你他妈还嫌乱子少啊!

    玲子眼圈一红:对不起,我再也不干傻事儿了,我听你的。

    安顿了玲子睡下,天就大亮了。护士打电话让医院来车拉走了所有的医疗器材,小刘给他们结了帐他们就走了。家里只剩我和小刘。
taiwan | 2007-1-26 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九章(2)

 今天,是四月一号,农历三月十二,我的成亲的日子。

    我不知道还呆在伊人影楼的月芽和准备办喜事儿的家里会是怎样一种情况。我手机给人抢了,他们联系不到我,他们也找不到这里来。我想我本应该和月芽举行婚礼的,但我却在这里陪着周扬,因为我心疼他,舍不得他。月芽我可以用一辈子去爱,而周扬我却只能再疼他这短短一两天。所以我选择了留下来陪周扬。

    我只有在心里默默说月芽对不起,我欠你的以后再还给你,加倍还你,可现在,我只想陪着周扬,我想让他知道我一直很在乎他和雷子,我从没有恨过他。

    一大早,周扬商丘老家来人了,是一个很富贵很威严的老太太和两个官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听小刘叫他们作奶奶和叔叔,想来应该是周扬的奶奶和叔叔。他们似乎对周扬一家不甚亲热,因为他们一句也没有提到正在受审的周副。

    老太太下了车只是站在客厅外略站了站,往冰棺这里瞧一眼,推了推挂着长长的银链子的眼镜说怎么还不联系火葬场送去火化,都什么天气了热这么厉害,等着发臭呐!

    小刘忙陪笑解释说扬扬一个叫雷子的朋友想让等他回来看他一眼再送去火化,扬扬也是答应过了的。您老放心,雷子马上回来,他一回,火葬场那边都是联系好了的,我们马上送过去。

    老太太板着脸问谁是雷子这么金贵!推着生死大事不让办,开玩笑呢简直!马上去殡仪馆办手续火化了,我们娘儿几个带了骨灰回去不耽误下午如祖坟。

    听口气,像处理意见廉价的商品或者累赘。

    小刘面有难色,随即又热情地把他们往屋子里面让,但他们说什么也不进,倨傲地里在外头,尤其是那个老太太,提着黑得发亮的真皮小坤包往他们来前的那辆轿车里一坐,隔着车窗说:我今儿就耐着性子等你们,你们快点送老二的儿子去火化,什么时间把骨灰盒送我手里我什么时候走;但是,若过了晌午你们还不去办,我这事儿就不管了,直接回去了。

    小刘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陪笑。玲子在里面的客房里喊刘哥刘哥电话,电话都响几十遍了。

    小刘才总算找到了个台阶,摸了一下平头说奶奶对不住,我去接个电话。说着逃命似往客厅跑,抓起玻璃几上的电话。

    这时门外匆匆走进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的我认识,是玲子的父亲,我在他们的清真饭店里吃过饭和他谈过话的,很憨厚的一个长者;女的戴着一顶回族女子的白纱巾,一脸严肃。

    玲子的父亲进客厅稍愣了愣,看了看冰棺里的周扬,便又冲接电话的小刘问玲子呢!

    玲子已闻声从客房跑出来:爸!

    玲子的父亲一把抓住她缠着绷带的手:你跟我回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让你来这里你偏犟!

    玲子将手一甩:我不走!我得帮刘哥处理扬扬的事儿,扬扬,扬扬他死了。说着自个儿哭起来,她父亲一时颇为踌躇。

    这时接电话的小刘大声喊着:找谁?张玉宁?好好,你等下!

    当他准备把电话给我时,他意识到我已经哑掉了,便按下免提,又从上衣袋里掏出电话本和本子上夹带的细小的记事笔说:玉宁,想回答啥就写下来,刘哥帮你说。

    说着他冲电话喊了声你有事儿说吧,玉宁在听。

    那头一个焦急的女人的声音说话,又急又快,像打机关枪:玉宁吗?玉宁吗!我是影楼你大姐阿!你这会儿在哪儿啊,可不得了啦,出了大事儿了。你昨晚一跑不见了人影,这边可乱套了,这边又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我正急着联系不上你,这不刚想起你昨晚用电话打这个电话就拨过来看看你在不在

    小刘不耐烦听她唠叨说到底什么事儿你快说行不!

    大姐的声音又连珠炮似传过来:玉宁,姐说了你可要挺住啊!千万别想不可。是这样的,昨晚你打了个电话一跑,月芽那孩子丢了魂似追下楼去。你不是不知道傍晚那会儿正赶上下班高峰,大街上车辆那叫多阿!月芽她看见你跑到街那边拦出租,她也掂着婚纱追,可就在她穿过街时,一辆三轮摩托扎住了她的婚纱的裙幅把她拉倒,一辆运煤的卡车来不及刹车,就从她身上碾了过去!那个惨姐真叫怕呀,月芽她上半身给扎断撞出去老远,嘴里还不停地喊完了完了玉哥哥

    我来不及听完,脑袋里“彭”的一下闷响,像被谁用木棒从后头狠狠打一棍,眼前一阵金星乱崩。腿出奇地软,一下子跪倒在玻璃几前,脑袋将电话机磕出去老远:

    哗啦!

    我作了个好长好长的梦呵。梦见灰蒙蒙的冬霭下,月芽背着睡熟的贝贝,用长满冻疮的手拿着一挂鞭炮一刀黄表纸上坟;梦见她用力敲打着三楼的铁楼梯门喊救命啊杀人啦;梦见月朗星稀的夜里,麦苗在我们脚下疯长,水流从田垄间流过,月芽转身向远处灯火阑珊的村庄跑去;梦见贵妇人广场前我们热烈地拥抱,看她听见我说我爱你时绽放的满足的笑靥;梦见她端坐在影楼的宽大明亮的化妆镜前,穿着那袭低胸露肩的红婚纱,两支胳膊上戴着华贵的红网格及肘手套,一边让人盘头一边天真地问:玉哥哥,这么长的裙子可怎么走路呀

    这么长的裙子,就是这么长的裙子害死了月芽。长婚纱,长裙幅,长的车流。这些凌乱而触目惊心的词汇在我心里放肆咆哮。当初月芽幸福地抱怨裙幅太长时,我怎么也想不到正是这种我送她的幸福要了她的命。

    也许月芽压根不应该嫁给我,我是个已经蒙了诅咒的人,粘上我的边儿的人都会倒霉,月芽也是。如果她不嫁给我,哪怕她现在仍如大婶收留她之前那样四处乞讨为生,却也不至于送命阿。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想伤害别人却最终非要伤害不可。正如当我想给月芽幸福时,上帝在我们展开幸福计划的前一刻,残酷地剥夺了我们的资格和权利。

    我的月芽。我的小妹。我的媳妇。

    当梦中她哀怨而楚楚可怜的目光逐渐黯淡时,我从她绝望的瞳眸里看到那个让人受不了的场景:沉沦的暮色中,大街上车流熙攘,川流不息。红蝴蝶般的月芽掂着肥胖宽大的裙幅,边叫我名字边从楼上追下来,她长长的裙幅在身后飘成一条长长的红练,灵动飘逸,从街这边一直飘到街那边。忽然她就伏倒了,她的长裙幅被绞进一辆三轮摩托的轮子间,一辆闪着刺眼的灯光的大卡直朝地上的月芽碾去。一刹那,红蝴蝶的一半被撞飞出去,另一半还留在地上;撞飞的那一半还伸出一只手张大了嘴喊完了完了玉哥哥

    月芽!我想用力喊却叫不出来,火气攻心,便一下子坐了起来。

    玉宁!一个声音在我脸前大喊一声,我睁眼看见给我吓得脸色大变的大婶。

    我看见我已经躺在乡下老家大婶给我和月芽布置的新房里。新的家具,新的墙壁,新的吊灯,新的被子。只是墙上贴的大红喜字和窗玻璃上红艳艳的窗花已经给揭去,留下浆糊粘下来的淡淡的红纸痕迹。

    大婶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脸上纵横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两眼十分浑浊,眼皮又肿又亮,像两颗秋后的大枣。

    我看着她,叫了声婶娘,却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嘶哑,同哑巴没什么区别。我想哭却没有眼泪,只是嗓子里极痒极干,脑子里极空极空。

    大婶见我醒来,泪水又下来,拿条土布毛巾一个劲蘸脸,呜呜的哭声听上去很寒心。

    大婶强笑了笑,哽咽着说:玉宁,玉宁阿,你别吓大婶阿,大婶已经没了月芽,可不能再没有你了啊——对了,你看谁来了——他叔,你快进来阿快进来,玉宁醒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外头闹哄哄的人群的声音,随着大婶的喊叫,一个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跑了进来:大宁!

    杜叔,是杜叔的熟悉的声音。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他奔到床前一把将我抱住。他像个父亲一样用手拍我的后背,安慰我说大宁不哭啊不哭,你阿姨他们也都来了,你看。

    他放开我,我看见门口站着几个熟悉之极的身影:朴素典雅的杜姨,挺着已经很明显的肚子的欢欢,黑而矮胖的立东。乐乐牵着如明的手,贝贝给欢欢抱在怀里。

    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我看到他们时霎那间有了家的感觉,每每在我最脆弱的时候,他们便会出现在我身边,给我鼓励、支持和温暖,让我没心没肺地享受他们的关怀。

    我看着欢欢一双盈盈欲泪的眼,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立东嘿嘿地憨笑着说欢欢的肚子四个月了,孩子在里头可欢腾着呢!

    我听着立东的笑话,并没有像他那样笑起来,而是一双泪珠顺脸颊直落。我正想让欢欢过来给她说点什么,却见她怀里的正玩指头的贝贝忽然将头扭向欢欢,奶声奶气地问:

    阿姨,你说妈妈去给我买糖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呀!
taiwan | 2007-1-26 21: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1)雾湿发

    如何爱你

    在我最爱你的时候。

    如果仅仅是抱着还不够

    那你告诉我还要作什么!

    不要说你什么都不要

    除非额发粘在脸上

    是一缕缕的。揪心

    当我隔着洗手间门上的玻璃看到我的弟弟亚宁他躲在里面注射毒品,我心都碎了。我没有叫他,也没有砸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将针管里半管的淡黄色液体打进血管。打完了他长出口气,扯下橡胶管,就着水龙头洗了洗一直流着的鼻血。当他仰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拉开门走出来时,看到了我站在他的面前。

    一刹间,他的眼神,清澈而哀伤。

    他两只鼻孔中的鼻血又开始蜿蜒而下,黑红色,像两只饱吸了血的水蛭在蠕动。他没有抬手去擦,鼻血便滑过唇际顺下巴淌,最后坠落在他比以前瘦了许多的胸脯上。我看见他脖子里戴着一块银牌牌,上面镌刻着一枚镰刀一只髑髅,那时四处游荡、摄人魂魄的死神的标志。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看着他的死神项链,他看着我脚下的椅子。他眼中满是清澈而哀伤、哀伤而寂寞、寂寞而寥落、寥落而辛酸、辛酸而陌生的神色。相隔一年,我们没有说一句话,我们之间多了一层东西,名字叫做:

    陌生。

    这一年里,我不知道我亲爱的弟弟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很想知道,因为我很想负责任,可我却不敢知道。我知道我自私的很,为了我自己我竟然放弃亚宁而躲开,但是我真的只是为他好。一种以世俗的方式对他好。

    不管怎样,我都憎恨自己的自私。我因为自己的自私离开了一年。一年是个很漫长的概念,因为死一个人只需要几秒,在一年这个长而又长的等待中,又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我想我应该学懂事一点,体谅一点亚宁的感受,不要再这么自私。但事实证明,我就是这么人性自私不懂事的一个混蛋。因为当时我没有心平气和地和亚宁谈谈他这几年的情况,反而对他使性子。

    我瞪了他一眼,扭头就回卧室,亚宁猛地拉住我的手臂。

    干什么!我甩开他,他却将身子挡在卧室门口。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确切来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是看到他的鼻血在一直流,在胸脯上流,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像两条黑底红花的毒蛇。

    我不想和他较劲,便只穿着底裤赤着脚,转身向客厅临靠着落地窗的电视走去。一边放了一本刘若英的碟子进VCD机,一边将桌子上一盒面巾纸朝他丢去。他接住了,一张一张地扯着擦鼻血,一会儿便在地上丢了一堆的红红白白的纸团。

    电视画面上是那首揉断人肠的《后来》。MTV的背景是一幢处理成暗绿色的旧楼,颜色格调看上去有些寒冷幽深。我将歌曲设置为静音,这个是我比较喜欢的一种方式,我是个偏爱安静的人,有时宁可只看画面而将旋律忽略,看着精美绝伦的画面中,在自己的脑海里谱写自己的旋律。

    我拉开蓝金丝绒的落地窗帘,看着窗外秋色中的北京城。黎明时分,有浓浓的雾气。

    抱着臂,有些微凉,看见雾色四起,尤其感到凉。

    忽然背后一双热烫的胳膊紧紧圈住我,然后一个热乎乎的身子贴上来。是亚宁。只有他能这么轻柔而到位地吻我的脖子,让我有一种从脊椎深处射出的酸酥麻痒的快感。这是亚宁天生的本事,从小他就喜欢和我闹,用两片薄薄热热的唇把我常常搞得心神荡漾。我便不难理解,他如何能在大渔场那样优秀男孩子集中的地方脱颖而出,成为江哥手下炙手可热的红牌和摇钱树的原因了。

    哥,他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吧,我说:先放开我,好好说。

    偏不!他还是那么任性地抱着我,甚至双手从我腰际穿过,用肘加住我的小腹,而双手顺势捂住我鼓鼓的私处,一时逗得我欲火难禁,下面马上硬了起来。我说亚宁有事儿你便说,别和我闹了。

    亚宁脸蛋儿贴着我的肩胛骨,好一会儿才说:哥,这一年来,我想你想得好苦!

    换个话题。我说。

    亚宁说,好吧,你刚来时给了我苏菲的电话号码,我打给了她。她却因为你把她让给我而把我们两个都甩了,她说她又找了个男朋友,挺有钱的那种公子哥,也在北京上学。

    这种结果其实我早想到了,便似乎不经意地问亚宁:那又怎样?

    亚宁说:“哥,我是很爱苏菲,可是我想告诉你,我更爱你。你明白吗,我爱你不是兄弟关系,我说的是恋人那样。从小我就喜欢你崇拜你,看着你腼腆的样子我就很想保护你抱着你一辈子不放开,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可是你是哥哥,却又总想着尽一个哥哥的责任,我怕伤了你的自尊心,就一直在你面前撒娇,给你宠着疼着爱着。在家我也没觉得什么,可自从我上了北影之后离开你,我就觉得失去了很多东西,想起你就揪心。后来才发觉是少了你的缘故。

    “我发现我是真的一直当你是恋人了,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再后来,我偶尔在QQ上和一个师兄聊天时对他说了我对你的感觉,他说我是同性恋。再后来,我才知道他是MB,就是渔场里的男孩子。他见我条件不错,又缺钱花,便把我也推荐过去,他想让我赚一笔钱。那个时候的渔场还比较清洁,没有SM,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病。那个师兄,你明白,就是威哥。

    “其实,哥,我不瞒你,我和威哥是名义上的一对同性恋,但每次我和他作那种事儿时,我都把他想象成你。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不要你对我像兄弟那样,我要你像对待一生一世的爱人那样”

    别说了,我甩一下但没甩开他,我喘着气说:你不是又想逼我走吧!

    亚宁扳住我的双肩将我转了个身,脸对脸地顶住我:别打断我让我说完!哥,自从你来北京后,我便要一心一意对你好,我就再没和威哥上一次床!为此我们常常争吵,特别是在你离开的这一年里,我更没有让他挨过我的身,哥,我就等你回来。哥,从今以后,我好好听你的话,再也不惹你生气,只要你不离开我!

    说着,他像条哈巴狗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在我脸上脖子上乱吻乱舔,我给他挤得连连后退,最后我一下子重重靠在大落地窗的玻璃板上,铝合金的框架呻吟作响。

    我推开他说你要把我推下去摔死啊,放手,哥有个事儿想问你!

    亚宁才嗯了一声放了手。我看了他一样,扭头去看曙光中的雾色,问:安安说你快不行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活蹦乱跳的挺好的啊,你老实告诉我。

    亚宁有些慌乱,支吾着没说出话来。我问,是不是指的你吸毒的事儿。

    亚宁说可能是吧。

    随即他跑到卧室,再回来时手里攥着一件小东西。他紧紧抱住我说哥,咱不说那些烦心事儿来,我要好好地真正爱你一回。

    他说着将我抱着摔倒在长条沙发上,俯身将我压住。他褪去了乳白色的内裤,将修长完美的身体赤裸裸暴露出来。他吭哧吭哧地撕手里的那个东西的包装袋,我看清了,那是一只安全套。

    我将他推到地上,狠狠一巴掌甩他脸上:神经病!我们永远只是兄弟。

    亚宁一下子给我打傻了,旋即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哭了。

    我正想回卧室,一转身,看见阿威穿件白底蓝碎花的睡袍站在他的卧室门口,眼睛里满是怜惜,哀伤和愤怒。

    这时,第一缕金色的秋阳穿过雾层,透过落地窗玻璃,泻在亚宁光滑白皙如汉白玉的身子上。客厅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伤感和绝望的色泽。

    早饭是阿威到街上买的煎饼果子和油茶,典型的老北京口味。
taiwan | 2007-1-26 21:3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章(2) 

 刚吃过,苏一来串门。我听安安说了苏一也搬进了银燕大厦,和我们同一层。

    我不明白我离开这一年里,女孩子们为什么都学会吃酸了。因为她们说话开始一个比一个醋意十足,之前在卜老板的修车铺见识了文静撒泼的一面,今儿算又见识了苏一尖酸的秉性。

    她一进门,便哟了一声说可回来了玉宁,剧组早杀了青了,电影到元旦才推出呢,是不是让苏一姐先给你弄张片子小样回来,看看你们哥俩和威威在里面是怎么颠鸾倒凤的呢?

    我念在她以前对我挺好,初次见面还送了我一只活佛开了光的藏式银镯子的份上,没有拿她的话在意。倒是阿威一边收拾碗碟一边说:你说完没有,说完了我们还要出门,你来错时间了。

    苏一抬了抬臀,仪态万千地坐到沙发上去,看样子是扎下架子准备猛侃一顿了。果然她叹了口气说:说完?早着呢!宁宁呢,宁宁!江哥昨个儿可是给我说了要我说个媒呢。江哥说了,问你到底愿不愿意作他的BF,原本是打算你哥来着,你哥消失了,只好拿你说事儿了!

    说着她拿眼瞟我。我明白她说这话是给我听的。

    又是江哥,我不明白,场子里那么多漂亮的男孩子他爱爱哪一个是哪一个,干吗非缠着我们这些退出来的人不放呢!我愤愤地这样问阿威。

    阿威皱了皱眉:哥你不知道,这是人的一种霸占欲。江哥这人,他一开始就没有得到你,所以他心里极不顺,便舍了血本去追你;而一旦追到你玩了几天,过了这个新鲜劲,又肯定要把你一脚踢开。人们常说G是心理变态,我看江哥这种G中的败类才是真正的心理变态。

    那边苏一,又阴阳怪气地喊上了:亚宁,江哥可是说了,你哥一天不出现,他就追你一天。只要你一天不结婚,早晚你都过不了他这一关。还有,江哥让我问问上回在乐天酒吧的三号包间里,江哥手下的那六个男孩子把你干得怎么样了,看你有没有脱肛之类的麻烦,有就去找他,他负责医疗费。

    亚宁脸上的肉,明显一阵阵抽搐。我明白了,原来江哥以为我躲起来了,便把亚宁当诱饵,让人欺负蹂躏亚宁,想逼我出来。

    我看了眼苏一,感觉她像只专门吸人鲜血、传染疾病的花脚蚊子。

    苏一站起来,说:好了,只剩最后一句,江哥说今天晚上七点之前你不去渔场找他给他操,以后他就断掉你的白粉,海淀区谁敢卖给你一克就剁他一根手指头。

    说着,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开门扬长而去。

    阿威靠在门上抽着闷烟,半天才一摔烟头:操!

    不知道为何,安安和文静又在吵架,他们从走廊一直吵到楼梯。

    但我明白,阿威喜欢亚宁,苏一吃醋了;安安对我好,文静吃醋了。我估计亚宁我哥俩儿,早晚得死在这两个女人手里。

    这样的女人!

    晚上,我们驱车去白衣姐那位于小香榭里大街的无忌流红酒吧。经过秀姐的男时装店时,见店面已改,成了一间咖啡吧。阿威说秀姐走上小玉在江湖上风云叱咤时的那条路子上去了,专门替金三角、云南、贵州一带的大毒枭往北京偷运毒品。我终于明白了小玉为什么一柔弱女子能在社会上混得那么开脸面。想必小玉以前也是个横眉竖眼的泼辣货,因为我上次见她在这里揍小雨她们时,手脚上的功夫极是干净利索,像电影上黑社会的大姐大。而当她厌倦了那种日子开了夕阳农场后,她的丈夫却不能理解她,直接造成一对原本的恩爱夫妻兵戎相见、两败殒命。

    我正暗自唏嘘,阿威已将他刚买的这辆桑塔纳2000停在酒吧门口,小雨在眼尖,立马从酒吧里面跑出来:宁宁,威威!

    我们进去坐在长水吧的高凳上,看小雨娴熟地斟苏打水。酒吧里很吵,巨大绚烂的球灯在舞池上方快速地旋转,把一段段凌乱的彩光倏放倏收,令人眩目;里面的气味时汗腥味、狐臭味、香水味、酒精味和香烟味的综合空气,令人窒息;音乐是重金属乐,几个歌手坐在阴暗的乐队台上疯狂宣泄,一首《飞得更高》,架子鼓的鼓点比原速整整快了一倍,让人听了有种想拼命跳脚、浑身乱扭的感觉。

    里面的人物也十分混杂,有白天衣饰严谨晚上休闲发飙的白领们,有大腹便便的商业老油条,有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卖摇头丸的小妖,有眉飞色舞卖弄风姿的都市夜女郎,当然,还有许多肤色各异的外国人在酒吧里乱窜乱扭,渴望能在这群发骚的东方人中找到一夜风流。

    白衣姐去了洗手间还没回来,我们几个坐在高凳上边啜苏打水、边用把自己耳膜震得发疼的嗓门吼着聊天。在这个空气微粒都给震得乱颤的氛围中,我们的斯文温雅只能躲在沉默的后头,想说话就必须得这样大喊。

    这时,阿威一拍我肩膀,一张在灯光下忽明忽暗的脸朝向我喊:看,架子鼓手是谁!

    我喊我不知道!

    你再看!阿威又大喊!说着拉我向乐队台上跑去,把我推到鼓手的脸上去看。

    安安!是安安!

    我想叫却没叫出来。安安也看见了我,左边的眉毛刷地向上跳一下,眼角满是得意的笑。

    看我一眼,他又将头点得跟磕头虫似地专心打他的鼓了。他一双修长的手将两只鼓槌玩得花样缭绕,上敲下击,甚至带空中抛槌换手击鼓,节奏却赶得一点都不乱。我以前只见过风度翩翩、永远微笑的安安,却没有见过他这样疯狂、并且疯狂得这么潇洒的模样。我站在他身后,看他炫耀似得花样翻新地打鼓。

    台上的主唱是一个耳朵和鼻子甚至舌头上都打了洞带着铁环的长发男歌手,我可以肯定他舌头上带了环,因为每唱到卷舌音时他势必唱成平舌音,而且咬字换字极其凝涩不便,好在他嗓子极好,唱到高音,酷似欧洲教会的阉伶歌手,雌雄莫辨,很有冲击力。

    看什么呢,亚宁跑到我身后对着我的耳朵喊:下去玩吧。

    我看见阿威已经在舞池里朝亚宁招手了。我摇了摇头推他:你们去吧!

    这时,舞池里的人不知道为何哗的一下全散到边沿上,将中间留了好大一块空地,霓虹灯变幻的彩色在地上打出光怪陆离的颜色和精致的光花。

    我看见正中央一个黑人男子,光头,正卖力地跳一种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街头流行的霹雳舞,他跳得很棒,擦玻璃爬楼梯的基本舞路很熟练,尤其是双臂单向导电,哗一下从左手指尖一个波浪传到右手指尖,哗的一下又从右手传到左手,让人感觉到他原本粗壮的胳膊一下子成了一条极其灵活柔软的黑鞭或者黑蛇。舞池里掌声雷动。

    忽然我身边的亚宁不服气地鼻子耸了耸正要跳下去,人群里窜出一个身影来,身体健硕而匀称。他的身子随着鼓点一下一下有板有眼地跳起一种复古式的机械舞;忽又一变,身子倒立,双手撑地跳动前进,双腕又一拧,竖立的身子像只陀螺般转了起来;又忽地脚落地,单掌撑地身子甩空,是极难的HOT——TOP。舞池里掌声狂暴。

    彩灯划过那个人的脸,我清楚看见和那个黑人斗舞的,正是阿威。

    亚宁跟着狂鼓了一阵掌大叫好啊,威哥真他妈的了不起!

    话音刚落,音乐转为韩国时尚组合HOT的劲歌,随着密集的鼓点和躁乱怪异的电子乐响起,人群里又窜出一个短发的黑人女郎。她的细腰扭得像被击打的水蛇,乱颤乱晃让人替她腰疼。她急扭着走到黑人男子身旁,与他对舞成火辣辣的拉丁舞。音乐是韩国音乐,舞蹈是拉丁,却又掺和进了黑人独有的野蛮疯狂,令人不得不叫好。

    他们挑衅而蔑视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向一个人站在旁边的阿威瞄去。

    阿威甩了个响指,扭头向我身边的亚宁招手。亚宁也打了个唿哨回应,然后双手一撑正敲架子鼓的安安的肩膀,一个前滚翻,像武林大会半路杀出的高手一般向人群中的舞池中央落去。众人一片喧哗!

    这时,我无意间瞥见门外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江哥。人们都在看舞池里的热闹,没人注意到他们。江哥便捡了张桌子坐下,饶有兴趣地往舞池里看。一个女孩子匆匆从KTV包间里出来,俯身向江哥说了些什么,江哥摆了摆手,那个女孩便匆匆出了酒吧。虽然她那类似张韶涵般的长发盖着脸,但我还是肯定她就是安安说分手但直到现在也没分掉的未婚妻,文静。

    忽然舞池里一阵尖叫,我担心亚宁,便忙将目光从江哥那里收回来往舞池里看。我看见正和阿威联手跳西班牙斗牛舞的亚宁忽然改变的舞路,他退开几步向阿威冲去,跳起来在阿威早已叠好的双手上借力一蹬,向上空翻而起。

    亚宁抱着膝,辉煌地在空中连翻四个三百六十度,在一片惊叫和唿哨中稳稳地单手单膝跪地,十分洒脱漂亮。正是中国戏曲中武生的身段。

    正在人们的叫好和起哄中,亚宁却忽然抬手捂住鼻子浑身颤抖。他又流鼻血了。

    我看见远远地,江哥脸上又露出招牌似的表情,似笑非笑。让人心中一惊。
taiwan | 2007-1-26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章(1)心隳

    当美丽成为过去

    坐在窗前

    守着鳏寡孤独的凄凉。

    一行行的诗

    将灵魂衔着的酸甜苦辣

    织成一方粘血的巾帕

    等着韫泪。

    当一切成为往事

    你苦笑了笑,说,我们都老了

    我已经记不得原本昏倒在周扬家的我是怎么被弄回老家的,只是我一醒来,就躺在自己的新房里,看到了大婶,然后是杜叔、杜姨、欢欢和立东他们。

    看到他们,我感到一种由衷的亲切的内疚,尤其是看到欢欢已经明显隆起的肚子。我正想和欢欢说话,欢欢抱着的贝贝忽然间问妈妈买糖怎么还不回来。

    欢欢登时回答不上来了。我想抱过他好好疼他爱他亲他安慰他,可是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力气去抱他。

    原本我以为我和月芽还有一生一世的长路可以走,不在乎我去陪周扬的那一两天;可就在我离开月芽的那一会儿,上帝便将她从我身边带走。我简直受不了这种残忍。我伸手抱住疼得訇訇想的头,一个劲往被子里埋,疼,疼得钻心。

    杜姨走过来,像我妈妈那样把我的头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着:玉宁不哭,玉宁不哭了,人家那么多人都笑呢。

    杜姨轻轻用一种春雨落干田似让人永远听不够听不烦的声音说:本来我和你叔你妹妹还有立东来参加你婚礼的,可以来这儿就看到这里乱成一团糟,你婶娘说月芽出了车祸,你也不见了。我和你叔赶到出事儿那个影楼,恰好那个女老板记得你是用她在她那里打了电话才跑的,便将在拨号显示上找到那个号码拨过去。那个老板话还没有说完,里面一个人说你晕倒了在周副家,我们便过去接了你回来。你一直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了,今儿是五月四号。对了,天转热了,月芽的身子不便耽搁,我和你叔就张罗着把他下葬了,你没有意见吧。你一直不醒,总不能长等不是?

    我点点头。我想说如土为安,却说不出来。但杜姨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

    欢欢忽然含着泪:玉宁哥哥,你真的哑巴了?!我不信,我不信!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就抱着贝贝扭头出去了,立东也赶紧追了出去。

    大婶叹口气,给我倒杯热茶放在手上说:唉,不是你杜叔杜姨在里外跑着忙活,我一孤老婆子早就垮了下去。

    我望望大腹便便的杜叔、温柔贤惠的杜姨和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大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只是觉得在这个形同虚设的新房里,实在闷的很,它让我想起月芽,便想要出去。

    我表示我想出去,虽然杜叔一再坚持我应该在床上多呆两天,可还是没有固执过我,杜叔将我背出去,杜姨抱了床被子放在一个大藤椅中,我便坐在庭院里,偎着被子晒春日里暖轰轰的太阳。

    除了大门外有三三两两的街坊好奇地向门里勾一下头,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院子里是极其安静清闲的,白花花的太阳照在院子里那箩筐里睡着的小鸡群身上,暴露出一种少有的温馨。

    欢欢出大门去了,立东追了出去。如明和乐乐在三楼玩,杜叔杜姨帮大婶拆在屋里给月芽设的灵堂,刚才杜叔背我出来时,我还看见一只竹梯立在客厅的西山墙上,墙上挂着白布缠剪成的白花,地上丢满了刚拆下来的支撑灵堂布用的竹竿和糊纸人纸马剩下的碎白纸。

    我眯着烟打量这个院子,原先挖好的为婚礼做饭用的地火已经给土重新填上了;院子里所有贴齐了的红对联和红喜字都撕去,留下的是给糨糊粘着的星星点点的红;那辆省下的钱买给月芽当嫁妆的三轮摩托还崭新地停在门楼的一侧的车棚下,可惜月芽还没有学会驾驶她便走了。

    一个蓝布包鼓鼓地丢在离我不远的墙角,那里肯定是月芽生前穿过的衣服。我们这里有个古老的风俗,人一旦死后,只要是这个人的衣服,不管多贵多贱都要丢掉或者烧掉。我看见那包袱的一角露出一缕红绫,血红色的红绫,仿佛是月芽在伊人影楼穿的婚纱的料子。

    我从藤椅里跌落,朝兰布包爬过去。我相信我是流着泪的。但当我抓到那个包袱并气喘吁吁地趴在它上面时,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力气揭开那个死扣。用牙咬也不行。我便拉住那块红绫狠命扯出来,越扯越长,越扯越长,扯到四五尺时,我已经肯定了正是那件同月芽一起被碾成两截的婚纱。因为,我看到了红绫里面的白绸衬布,和那已经丝缕了的断口处,有一块块的黑色的血块在上面。

    我把红绫举到脸上,想从里面闻出月芽的味道,可是除了土腥味和血腥味,再没有别的味道。

    再伸手往里探,几件衣服都是结婚前我带月芽去“贵妇人”商场买的平价货,我还记得当时月芽死活不让买高档的。摸着这些只能算是一般化的月芽连一次都没来得及穿的新衣服,一阵阵的心酸涌上心脏。

    再往里头探区,触到一个长长的塑料盒子。拉出来,是我买给月芽的一个化妆盒。我记得那天我说你要做我媳妇了,怎么也得学会打扮打扮呀,便花了二百块钱给她买了这个她平生第一套化妆工具。我还记得她当时兴奋得脸红扑扑的。

    化妆盒是三层,轻轻打开第一层,上面是一块精致的镜子,恰恰能照着两个人的脸,下面是九格的各色粉底和一只绒布粉底;第二层上盖是整整齐齐一排眉毛夹子、睫毛钳子、一支描眉笔和一支唇线笔,下盖是桃红深红两色高级唇膏;打开原本放着二十格不同颜色带荧光粉的胭脂的第三层,发现胭脂都给取了出来,放进去的是秋明送我的八颗犀香玉珠和我在开封给她买的治冻疮的蛇油膏。香珠和蛇油膏下面压着一张发黄的黑白旧照片,似曾相识。

    去出来一看,才大吃一惊。原来是十几年前,我和亚宁还在老家居住的时候,和羽林、石头、月芽我们五个人的照片。看着照片上几个六七岁的孩子,看他们傻傻的笑,我的心脏一下子给哀伤俘虏了。

    我还记得那会儿我们为了照这张照片,每个人从家里偷了七个鸡蛋,三十五个白花花的鸡蛋换来了每人一张的童年合影照,却也换回了大人的一顿好打。我的,亚宁的和羽林哥的照片早弄丢了,没想到月芽的还保存得这么好。

    看着照片上那时扎着两个小羊角辫的月芽,我心中酸到不能再酸。我想起带她去伊人影楼,本来准备照一套豪华的三千九百块一套的婚纱套餐的,可惜还没有照,月芽便去了,至今,若不是我无意间发现这张童年的合影,恐怕我再也看不到月芽的实实在在的样子了。

    玉宁,干什么你!

    大婶丢掉抱着的一堆竹竿和废纸向我跑过来,费劲地把我从包袱上拉起来,边拍我身上的土边说:唉,你可不能再想不开呀玉宁,婶娘可不能没有你了呀。

    这时,大门外的欢欢满脸土灰地抱着哇哇大哭的贝贝跑进来,慌里慌张地喊着:

    爸,爸你快去救立东哥啊!

    咋了咋了,杜叔和杜姨忙从屋里头跑出来,却看见欢欢已经瘫软在地上,忙将她搀拉起来。欢欢哭着说爸你快去救立东哥啊,他给人打了。

    问她怎么回事儿,听欢欢说他们在家里闷得难受,去村口的小桥转转,可就碰见三个不要脸的男人,他们那个欢欢,立东就和他们打了起来,可是他们都是刚从地里回来的,每人拿着一把铁锹,有一个就用铁锹拍住立东的后脑勺,立东就昏倒了。

    欢欢正说着,杜姨捏着她大腿内侧的裤子,惊慌地问:欢欢,这时怎么了,怎么这么多的血!

    欢欢愣了一下,往下面看了一眼,才脸都扭曲了,显然十分痛苦的样子。她死死抓住杜姨的手,恨不能将指甲掐进杜姨的肉里去:

    妈,妈,好疼啊,好疼啊!

    一双清泪,缓缓地滑下杜姨美丽而软弱的面庞。

    整个下午,只有如明、乐乐和贝贝陪着我,因为杜叔开着摩托三轮把立东和欢欢拉到县公疗医院去,大婶和杜姨也跟了过去。
taiwan | 2007-1-26 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章(2)

 好安静好阳光的一个下午,我坐在藤圈椅的被子中,贝贝像只猫一样趴在我怀里睡觉,圆圆的脑袋,薄薄的耳朵,以及指涡深深的胖乎乎的小手,让我看也看不够。如明则跟着比他大了两三岁的乐乐在车棚那里捅马蜂窝玩儿。

    我被暖洋洋的太阳晒得很困,不一会儿也睡着了,我又梦见在雨中我抱着如明穿过木廊,去秋明的花雨斋的场景,他举着碧绿的青蛙卡通伞,眼睛盯着我说,玉宁哥,你真漂亮玉宁哥

    玉宁哥!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睁眼看,喊我的不是如明,而是乐乐。

    乐乐捂着头朝我跑来,如明却已经脸朝下伏在地上。成群成群的马蜂像一架架的小飞机在他们头上追击、盘旋、钉蛰,满院子都是那种可怕的嗡嗡声。

    我想喊乐乐趴下可却喊不出来,一紧张,腿上有了劲,竟然站了起来。我将怀里兀自酣睡的贝贝放在藤圈椅中用被子盖严,便朝乐乐跑过去将他摁趴下,这时我脸上火辣辣一下尖疼。显然给蜇了。

    乐乐趴在地上不敢再动,我忙蹲下身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如明跑去。正当我奇怪为什么如明已经伏倒了但是绝大多数的马蜂还袭击他时,我看见如明左肩下,露出半个棕褐色的马蜂窝。一只只肥肚细腰、黑黄相间、色彩绚烂的马蜂从他身下爬出,扑楞着透明的翅膜飞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参与到对他的围攻中。

    如明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我忙脱下羊毛衫边将如明翻个身,一脚将碗口大小的马蜂窝远远踢开。也就在这时,我手上,胳膊上,脸上,头上,脖子上同时火辣辣地疼,仿佛有千百根烧红的针同时扎进我皮肉间,疼得我几乎不能呼吸。

    如明,如明!我心中大叫。他伏在地上,不动也不应。

    等我将如明抱到村里的卫生室,那个刚从卫校毕业的小女生大夫看了看,又用听诊器听了听如明的心跳说:不行了!他对蜂毒过敏,一只马蜂就能要他的命,何况浑身挨蜇呢!

    我看看如明那张已经肿得发亮得不成样子的脸,想起如明以前抱着我脖子撒娇的可爱来,心中一阵酸楚。但我不死心,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那个小大夫。

    她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便指着如明肿亮的脸和手上一块块蝴蝶般大小的紫红血淤说:这就是对蜂毒过敏的症状,一般来说,一百万人里面才有一例这样的患者。一旦被蜇马上昏迷,并且心跳加快,心脏承受不了这么高频的血压负荷从而导致心脏痉挛而死,以前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听老师讲过,这次还是头一回见。

    当她在给同样受了蜂蜇的我和乐乐开抗生素时,我抱着如明,已经快虚脱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当时没有阻止他们去捅马蜂窝,为什么如明偏偏是那该死的百万份之一,我更不明白为什么挨着我的人就没有好下场。

    从北京到开封,环绕我周围的除了死亡还是死亡,甚至死神镰刀上的光芒我每天都可以看到。我想我快撑不住了。我随时都会失去继续活下去的理念。苏菲刚死,周扬又死了;周扬还躺在冰棺里,月芽又出了车祸;月芽刚入土,立东和欢欢又出那样的事情;立东他们刚去医院,这边如明又被马蜂蜇死了。如明一死,我该怎样向自己的良心和已经圆寂了的空慧和秋明交代?!

    有时候我就想,为什么和我素昧平生的人都会安然无恙而一旦和我有所牵连就会这样!是不是我才是真正的祸根!是不是都是我把他们连累死的。又想起在北京时死去的亚宁,小玉,小红,阿威,小雨,涛哥,安安,若瑄,Ave他们,是不是也因为我的不祥造成的?

    我想我的确是个不祥的人,沾上谁谁倒霉。

    我想我是个不应该有家的人,一旦我准备在哪里呆下去,那里的人便会因为我而受累。也许这是一种宿命,上苍给你加了咒宿命,要你过不上你渴望的日子、得不到你想得到幸福,让你一生有爱爱不到,有恨恨不起,做一个行尸走肉的僵尸。也许有可能上苍要杀死我,却不要我痛快地死,便先将我的亲人我的恋人我的朋友一个个击杀,等我彻底崩溃后再将我那下去丢到硫磺火湖。

    正应了那样一句话:上帝要杀一个人,必先使他疯狂。

    我想我正是这样的,但我却对上帝苦笑:我觉得我的命没有那么值钱,你没必要以那么些人的性命为武器来摧垮我!我的命我自以为是极其卑贱的,假如上帝你可以承诺我以后不再伤害我的所剩不多的亲人和朋友,我会毫不犹豫地咬舌自尽,将你给我的生命马上还你!

    但是往天上看,只有五月的太阳和白云,,上帝并没有说话或露面。

    也许这就是小红说的宿命,一种很玄,却猜不到又逃不掉的命运。

    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宿命,反正我是极信,现在不信也没有法子,虽然我是从小学着马列毛邓长大的社会主义的红领巾。

    领着哭丧着脸的乐乐,抱着身子已经僵硬了的如明回到家,大婶他们已经在家了。

    如明再不能让我抱着把头放在我肩上装睡了,这次他彻底睡着了,在我怀里,像一段又干又硬的木头。当我抱着如明穿过满大街人异样的目光到家时,大婶和杜叔吓了一跳。

    屋子里好多人。有村支书,书记,生产队长,本家族几位有名望的叔伯。大婶和杜叔也在,唯独不见欢欢立东和杜姨。

    大婶忙抢出来,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几乎要晕过去。村支书和杜叔搀着大婶回屋,我径直将如明抱回我床上,又从院子里藤圈椅的被子里抱出一直酣睡的贝贝。然后便呆在一楼西间的新房里,看着如明,听着他们在客厅里的谈话。

    我听见村支书的声音:老嫂子,孩子的事儿你略缓一缓,回头再合计他看能不能破土下葬,咱接着说月芽他婆家哥打伤你亲戚的事儿。

    我这才明白,光天化日,调戏欢欢并打伤立东的,原来是月芽这几个婆家混球哥哥。听说上次几个人分钱不均打大架,打死了一个,剩下这三个更无法无天了,大白天的拦截欢欢打伤立东。

    我听到村支书又说:既然公疗医院那边诊定了你家亲戚成了那啥,对,植物人,那么他哥仨就得吃这个官司去蹲大牢,这一点咱当干部的绝对不手软。可是村里头对你们家的意见也不能不考虑呀,社员对你家有意见了阿!你说说,咱张洼穷是穷点,可几十年来咱可没出过啥事儿!但就你家老二的那个孩子,叫玉宁的来着?对,自从那个玉宁一回来,好嘛,啥事儿都出咱这儿了。!

    他似乎抽了口烟,然后接着道:邪气晦气都招引过来了!先是来了个“铁锤杀人狂”,然后是咱村西头刘二的媳妇上吊,周奎家的半岁的娃娃又给人偷了,就连傻宪胜从外头拐带过来的傻媳妇都跑了。咱村还死了那么多的猪羊,这都不说,就拿你家来说,他小时候在这里住了几年,克死羽林这孩子,他倒是一走了之!谁知道他又在市里头克死了他爹娘,现在又克死了月芽,刚才又死了个孩子叫如明是不是?!嗐,老嫂子,我说了你别不爱听,这回你那亲戚被月芽他几个婆家哥打,八成也是给玉宁的命克的。现在社员都开始躲你们了,并要求你们全家搬出咱张洼去!咱们都是老街老坊的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可这也是村委会领导班子的决定。村委会为了让你们心服口服,咱们听老天爷的安排,抽签:长签,留!村民自认倒霉,不得有意见!短签,你们走,马上搬!


    大婶的声音艰涩而浑浊,她嘶哑着嗓子:

    中!
taiwan | 2007-1-26 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章(1)哀伤

    因为我太爱你

    才不忍心给你看我的哀伤

    于是你便天真地以为

    我只是这般快乐的模样。

    你离去时也想象不到

    我的俱断肝肠

    我多想让你回头

    让你看我停在原地的哀伤。

    可你却一直走到消失

    没有想到我一直在,为你思量

    在舞池中,正和阿威联手同那对黑人男女斗舞的亚宁一个漂亮的四叠后空翻落地后,忽然又淌了鼻血,并且他捂着鼻子的手那么颤抖。远远我看见坐在门口处的江哥的脸上又浮出些不阴不阳的冷笑。

    顾不上江哥,我忙从安安身边跑过,跳下舞池。阿威已经将亚宁像个婴儿似抱起来,挤过人群向洗手间走去。亚宁凌乱的长碎发覆在脸上,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惊恐而紧张地蜷在阿威的怀里。

    我明白,他是毒瘾犯了。

    等我追到洗手间,阿威已经开始按着亚宁的头给他洗脸了,亚宁却一个劲挣扎,脸上浮现出因痛苦而狰狞的神色说威哥快给我一针,你快啊。阿威犹豫了一下,说我没带。亚宁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说你骗我你是不是不疼我了,你骗我。

    阿威从背后抱住他说宁宁威哥不骗你,我真的没带,宁宁你忍一忍吧,你要是自己不忍这点慢慢戒掉,咱哥他万一哪天知道了还不难受死啊!

    亚宁将头往洗手间池子前面的大镜子上撞,声音低沉绝望:威哥,我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怎么戒,活一天是一天吧,你快我给打一针,别让咱哥跟多来了看着难受。

    我在门外看着阿威在镜子里的脸上挂了两串泪水:好吧,你等一等,我去看看白衣姐那儿还有没有你等着我。

    他话音未落,我身后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说别去了,去了白衣姐也是不会也不敢卖给你们的。

    我和阿威亚宁同时扭头,看见我身后神色倨傲、气质逼人的江哥走过来。他穿着一身灰色薄绒的竖领秋装,显得休闲而华贵,脸上挂着招牌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故意装作极其惊讶的神情说:张玉宁?!你怎么在这里出现了!江哥我可是想你想得寝食难安呐!这一年来我为了你可是啥招都使出来了,你小子还真沉得住气,躲着就是你丫挺的不出来。今天怎么在这里出现了,来来,进来说话嘛,咱哥儿几个聚一回不容易,进来说话。

    他说着把我推进洗手间,他自己也进了来。门在外头给他的人带上了。洗手间墙上的大镜子里,映出我们四个个头差不多的人,和四张表情各异的脸。

    阿威放开打颤的亚宁,冲江哥说你不要真把我们逼上绝路。

    江哥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会呢,你们仨一个比一个尤物,我疼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逼你们呢!我这次来就是给亚宁送好东西来了。说着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一个小小的锡箔纸包冲阿威晃了晃:正宗高纯白粉,比那稀释了几百倍的吗啡不知道好天上去了。

    那边的亚宁眼中忽然迸发出明亮而凶悍的光芒,野兽一样,他不顾鼻血横流朝江哥扑去:给我!

    急什么!江哥故意吊胃口似将锡箔纸包收起来冲亚宁说:我的条件你还没答应呢!

    亚宁看了看我,一咬牙:我答应!

    慢着,江哥笑了笑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理了理他打了发胶的短发:以前怎么吓唬你、让人作践你,你都不答应,今儿怎么这么利索就答应了呢!也罢!可是,我一看见你哥又忽然不想要你了,我要你劝你哥跟着我!

    亚宁忽然暴起,伸手抓住胸口的衣服“嗤”的一下子将拉链拽开,露出只穿一件淡黄内衣的胸口:姓江的,你不是要操我吗,你来呀,关我哥什么事儿你来呀!

    江哥又是一笑,叹了口气:好吧,我想要你哥,既然你非要我要你,那我就委屈一回!你听着,我要你当着你哥和威威的面给我,过来吧。

    说着,他恬不知耻地拉开休闲裤的拉链,将硕大丑陋的阳物抖索出来。

    亚宁血红着眼,哀伤地看着我。我走过去抱住他的肩:亚宁,你如果真去作,哥会恨你一辈子。

    阿威忽然扑上去,卡住江哥的脖子死死将他抵在墙上:我操你妈!你不是人,你强行给宁宁注射毒品害他吸毒,你害得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够,你妈逼的找死啊你!

    江哥虽然被卡得脸通红,但他仍似笑非笑地说威威你他妈英雄,你真有种你卡死我,我就不信除了我还有谁敢卖给宁宁药,唯一敢和我较劲给宁宁药吃的涛哥已经死了你当我不知道!

    阿威听到这句话,忽然手就松开了,一脸死灰。江哥揉揉脖子,轻咳嗽一下,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我吻了吻不住颤抖的亚宁说,弟弟,咱回家吧,哥永远疼你爱你。

    亚宁满脸虚汗,牙关嘎嘣嘎嘣地紧密上下扣着说哥我听你的,我全听你的,就是死在戒毒上我也戒。

    阿威说哥咱走吧,说着拉我和亚宁往外走,江哥想说什么,却给阿威猛然回身一脚踹在他拉开的拉链裤裆上,江哥猝不及防,来不及惨叫便疼得捂住下身蹲下了,黄豆大小的汗珠顺脸直流。

    阿威带上门,拥着我和亚宁穿过舞池,等江哥的手下赶到洗手间去,我们已经钻进阿威的桑塔纳离开了小香榭里大街。

    在此后整整的一个星期里,亚宁再也没有去上课,我便哪里都不去,陪着他戒毒。

    每当他毒瘾发作时,我都紧紧抱住他,任他疯了似吻我咬我,如果这样可以转移他吸毒的注意力,我宁可任他折腾。我是哥,我完全有责任为他付出一切。他要操我就随便他,他要打我也随便他,只要能把他的赌瘾压制下去。还好亚宁没有什么过分的行为,只是令我担心的是亚宁的鼻血一次比一次流得厉害了,我怕他会受不了。可当他每当顶过那一阵毒瘾后,他都会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眨着天真无邪的眼睛问:

    哥,我又发毒瘾了?我没伤害你吧!

    看到他这样我便会十分心酸。但是我还是喜欢看他这样正常的状态,这样总比毒瘾发作时让我看着好受多了。

    众所周知,戒毒是件很困难很煎熬的事儿,毒瘾发作的周期一次比一次缩短,一次比一次激烈。每次发作,亚宁都等于在生死之间走了一回。但是亚宁他那么爱我,他为了我,一次次都挺过来了。我看着在一天天里,他的脸色由苍白,变得有些红晕了。这我极其高兴。

    亚宁自从我回来后他便很听话,我也尽量顺服他,所以我们也没什么让对方不愉快的事儿。但我们最大的分歧还是在性取向的问题。

    有一天中午,一直在外头拍电视连续剧的阿威不在家,亚宁在饭桌上说:哥,其实我爱你你是知道的,不管你接受不接受我,我喜欢你是个事实。当初我找威哥也是为了替代你。我以为你来了我就可以好好爱你,可现在看来,我们真的作不了那种关系,因为我们太熟了,我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双胞胎,我们在清醒状态下根本没有勇气作恋人之间的事儿。我想我还是回到威哥的身边让他宠着我,毕竟他是在那样意义上真正爱我的。

    我说亚宁,哥还是觉得你应该娶个女孩子而不是嫁给一个男人,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个男人。

    亚宁说这些道理我懂,可我和你和威哥在一起我就很高兴很有恋爱的感觉,跟女孩子在一起就是不舒服,本来我是和文静谈的恋爱

    亚宁见我一脸迷茫便补充道:我和文静是一届的同学,一个系,本来我们是一对恋人,不过就维持了大一这一年。我们也作过爱,可我和她在一起一点都没有兴奋的感觉,和其他女孩子更没有,我更和威哥在一起,因为那样快乐。我喜欢给他抱着我亲我哄我喊我老婆。后来我们分手了,她通过我认识了当时场子里第一红牌安安,安安当时在场子里干腻了要退出想成个家,他们便凑和到一起了,安安答应和她成亲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不结了。

    亚宁严肃地问:哥,是不是因为你,我发现在你离开的这一年里,最坐不住的恐怕不是我,不是江哥,而是安安。文静给我提过这些事儿,还让我劝你不要和他争安安。

    我笑了笑说我不会嫁给一个男人的,我嫁也不会让你嫁。

    亚宁苦笑了笑:哥,你真不会允许我和威哥在一起阿!

    不会!

    假如我只能再活几天,你能允许他陪我吗?

    不会,我又追问一句: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神色含糊地说。但我清楚看见他一低头,几串泪珠儿坠落到米碗里。

    我正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电话响了,我问谁,那头一老太太说亚宁吗我崔师母阿。

    我说我玉宁,崔师母好。

    崔师母像丢失的儿子又找回来似兴奋道:哎哟玉宁阿,一年多你跑哪里去了,我还让你崔老师给你张罗了个旁听生名额可一年到头愣没见到你影儿——对了,你现在有空么,如果不忙的话就过来处理一下亚宁退学的事儿。

    什么什么,您老说清楚点,退什么学。我问。

    那头停了一会儿,说,你只管过来吧,来了再告诉你。

    我看看亚宁,他装得跟一没事儿人似的,低头继续吃饭。

    我交待亚宁哪里也别去后,便让安安和我一块儿驱车赶到北影找崔师母。

    崔师母住在北影后的教授连体别墅里。
taiwan | 2007-1-26 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章(2)

 进了崔师母的书房,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崔师母参与导演的各大熟悉的老电影海报和她与得意门生的合影,满满一书架的书从地板直堆到天花板上,显示出女主人的文化修养与内涵。

    崔师母戴上老花镜,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已经拆开的检举信递过来,轻轻摇了摇头。

    我接过来,抽出几张照片和两张白纸,看到那些东西时,我脑袋嗡了一下。因为那几张照片上的亚宁赤身裸体摆着各种风骚的姿势,还有两张是和客人相狎的淫照。我明白,这些照片是入场子的时候,场子里怕男孩子们反悔或者逃跑而拍下来作为要挟条件的,那两张白纸不用看就是签订的合约了。一旦男孩子们中途悔约,他们便会把这些东西寄到男孩的所在单位。

    现在亚宁的这些证据给寄到学校了,估计应该是江哥的好事儿。

    崔师母说,这事儿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为了学校的名誉和亚宁的声誉着想,作为系主任,系办里头研究过了,这件事儿就不再在学校通报,只好强行勒令亚宁退学。不管我多舍不得这个孩子,但我毕竟得为咱这个学校着想,为咱这个集体着想。你说要是传出去,对咱们是个什么影响!

    我无言,只好点头如捣蒜说那是那是。

    崔师母摘了眼镜揉揉眼眶说,亚宁这孩子和01级的昊威,违反校规在外头私自租房子两三年了,我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他竟然在外头干这个!对了,亚宁的档案,系里头决定原地销毁;还有,亚宁他虽然不在集体宿舍住,但那儿还有他的床铺和一些东西,你们帮他收拾一下吧。

    我和安安拿着崔师母开的介绍信,到了亚宁的宿舍。那会儿正赶上上课,宿舍里没人。管理员打开门,我们找到亚宁的五号床位。床的上铺铺得整整齐齐,被子也叠得整整齐齐,小书架上码着几本书和一个公鸡型的小塑料闹钟,床头绳子上挂着一条毛巾一条浴巾,看上去像经常睡在这里似。其实用手一摸,枕巾上已经有厚厚的一层土灰了。闹钟也已经不走了。这只不过是亚宁为了欺骗系里头检查的招数罢了。

    我看见他床头贴着一张斗方,上面有四个字“奋发图强”。很面熟的字迹。看了落款才想起来是亚宁来上学之前,正处于被诬陷的爸爸写给亚宁的。我想起亚宁一个人揣着这幅字北上求学的情景来,便又心酸难禁。伸手揭了那幅字,其他的东西都不要了。

    说实话,我现在极其不能原谅亚宁。第一,他作了场子里的MB;第二,他因为作MB而在学业上栽了个大跟头。现在竟然被学校开除了。

    安安见我脸色不好,一路上尽挑拣些贴心的话安慰我说这事儿要怪全怪江哥。我急着见亚宁,便没心思听安安的劝慰,一路闯回家,风风火火按了电梯窜上楼打开房门:

    亚宁!

    忽然眼前的屋子里的一幕,让我和安安都惊呆了:小雨披头散发地伏在亚宁身上,亚宁昏厥了似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几个彪悍的男人正抡着菜刀水果刀椅子花瓶等能拿得动的东西往小雨身上砸。小雨边护住亚宁的头边哭着喊你们饶了宁宁吧求你们了,你们要打打死我吧,别打他了。

    这是的小雨已经全身模糊,吊带裙已经给打得稀巴烂,脸上还有一枚碎花瓶的玻璃碴,深深地扎在左颧骨上。一种凛冽的亮光。

    我们将门推开,里面的人就齐刷刷往外看。安安意识到了什么,及时地一把拉起我往隔壁他的房子跑,抓出钥匙打开门将我推进去。那几个打小雨的人追出来,眼见地要追进安安的房门,安安就一脚把门口的垃圾箱踢出去,才勉强挤进门来,将门重重带上。门外的他们用什么东西怦怦砸了两下。

    好悬!安安一把将我抱住倚在门上,我一个没提防,脸就重重磕到他胸口上,听见了他那个跳得和我一样扑腾扑腾的心脏。我两手撑住门稳住身子,又摁了他一下腰想推开他,忽然觉得右手在他腰间触摸到了些粘乎乎热腾腾的东西。我抽手出来看:

    是血。

    你受伤了?我仰脸问。

    安安苦笑了笑,说刚才进门时慢了点给刀子划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血淋淋的小雨和生死未卜的亚宁,忙推开安安说快让我出去,亚宁还在那儿,你快放开我。

    安安猛地一把将我推到在地上喊:你冷静点好不好,你现在出去有个屁用!我先给大厦保安处打个电话再说。

    说着他拨通了保安室的电话。我听见外头电梯下去又上来,电梯的开门声。接着有保安一路喧哗着吵吵嚷嚷的声音,安安才拉开门,拽着我向我们的房子跑去。

    凶手已逃,菜刀水果刀等凶器在地毯上扔着,小雨浑身是血地伏在一动不动的亚宁身上。几个木头木脑电保安站在那里东张西望。安安骂道凶手早跑了你他妈还指望他们躲在这儿让你们抓啊!说着他轻轻翻过小雨,小雨呻吟了一声。我拉了拉亚宁,没看见他身上哪里有伤,只是昏厥了。

    安安掐了掐亚宁的人中,又取过玻璃几上的剩茶水淋到他头上,亚宁才摇摇头坐了起来。他看见小雨浑身是血地躺在沙发上,亚宁吃了一惊,抱起小雨的肩喊了声小雨!

    小雨睁开了满是粘乎乎热血的眼睛,又肿又烂的脸上早没了以往的清丽可人,长长的头发给血粘着一缕缕在脸上。她看见亚宁抱着她在怀里,便苦笑了笑,抬头轻轻地说:亚宁哥,我给你偷的白粉在,在我的鞋垫里,你真受不了了就吸一口,不过你要学会慢慢戒掉,这,这不是好东西。

    亚宁颤抖着手去摸那片闪着刺眼光泽的插在小雨左颧骨上的玻璃片,安安说不要动,别拔!这时,旁边一个保安吼道都快出人命了还不送医院,还在这里婆婆妈妈说他妈废话!

    小雨轻轻对亚宁说:亚宁哥,我不去医院。我自己清楚,我是真不行了,你们一折腾我我只会死得更快。你陪我说会儿话好么,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亚宁点了点头,泪水下来。

    小雨痴痴地看了亚宁好久,才转过头向我说:玉宁哥,你先让保安出去,我有话要和你说。

    保安们面面相觑地出去了,她才笑了笑,咧了咧沾满血沫的嘴说:玉宁哥,其实上次你那几件衣服不是秀姐让送的,是我偷给你的。我说这些不是要你感谢我,我只希望你看在我挨着被秀姐开除而偷衣服给你的份儿上不要恨亚宁哥吸毒。亚宁哥他是无奈的,在你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江哥经常让场子里的几个地痞来找亚宁哥的麻烦,还逼着给他注射毒品,他才有了毒瘾的。亚宁哥他有太多的苦衷,可他都是为了你好,他心里的苦只有我明白,我真心希望你别恨他。

    亚宁哭了,用颤抖的手捧着小雨血淋淋的脸说:别说话了,好好养口气,亚宁哥送你去医院,你会好起来的,你永远是我的红颜知己,我的小妹。

    小雨就开心地笑了,伸出血肉模糊的手为亚宁擦泪,却将亚宁脸上的泪水也都染红了:亚宁哥,我明白我永远是你的小妹,你爱我,却不会要我也不会娶我,我不怪你,真的!能在你怀里呆完最后这一段生命,我已经很知足了。我求你如果我们有下辈子,求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么,亚宁哥!

    亚宁的泪嗝翻上来,几乎说不成话。泪水大串大串打到小雨脸上。

    小雨就笑到凄凉,却那么满足着,露出满是鲜血的牙齿来。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混乱,说话也近似梦呓了:亚宁哥,假如有来世,如果你还喜欢男孩子,我就变作你最喜欢的男孩子,和你在一起;如果你喜欢女孩子,我就变作你最喜欢的女孩子

    亚宁终于一声长嚎痛哭出来,泪水砸到小雨满是血水的脸上,溅起的血珠打到了她的睫毛。她那长而蜷曲的世上最漂亮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终于盖在眸子上不动了。

    只有左颧骨上深深插着的那枚玻璃片,还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taiwan | 2007-1-26 21: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章(1)逃亡·火中灰

    每当我向你向你飞翔

    总感觉有一种重量。

    无法企及

    梦中那张萦绕的脸庞。

    面对这份情感

    我选择了逃亡。

    挥着手

    在火的影和绝望的笑容里

    和记忆说再见。

    当村支书将这一切责任推到我身上认为我是罪魁祸首,并要以抽签的方式决定我们一家的去留时,大婶虽舍不得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老窝,却也不得不无奈地答应下来。

    我到卧室的门口,看到堂屋里头,在几位村干部和几位本家有名望的长辈以及杜叔的监督下,村支书从火柴盒里抽出两根火柴抽两根火柴,将其中一根折去一半,在他手里的便是一长一短两根火柴了。他将火柴握在手里搓几下,露出两个涂着红磷的圆火柴头。

    大婶看了眼,站在套间门口的我,眼中弥漫着无奈和伤感。她颤抖着要手往村支书手里抽签。

    长签留,短签走,事先说好的。

    一刹间,我看到大婶眼中浮起的绝望,没有人知道家对于一个老人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她的痛苦。如果是长签还好,可是万一,万一是短签呢!

    那会儿我极难受,我明白是我晦气,可这一切关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的什么事儿呢,为什么要赶她走呢?我出走可以随便找份活儿养活自己,而大婶一旦出去,却又怎么再活下去呢?

    我想喊我走,去他妈的抽签吧!却喊不出来。我冲到村支书面前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签。我本来只是想出口气便扭头便走的,但出乎意料的是掉在地上的火柴棒,两支都是半截签。

    可怜的大婶,如果她要抽下去,不论怎样,她都得走。这很明显。

    村支书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其他几个村干部也有些坐不住,纷纷埋头抽自个儿的烟。本族几个长辈面无表情,显然他们是知道这个结果的。杜叔却坐不住了,一拍桌子:有这么欺负人的么,你们这叫什么!

    村支书讪讪地说这,这是社员和干部共同的算了,大婶摆了摆手,叹口气:既然几十年的老街坊都要咱走,那咱就走,玉宁,收拾衣裳,剩下带不走的,一把火都烧了。

    她皱纹密布的脸上,有着钢水铸成般的钢强的绝望。

    当晚,杜叔开了新的三轮摩托去县公疗医院去看欢欢和立东了,那里只有杜姨在,怕忙不过来。我们说好的是暂时到杜叔的水闸上居住。于是,我和大婶带出了我们的换洗衣服,剩下的东西全给燃着的大火吞噬了。

    火是大婶亲手划火柴点的,当我和大婶将三层楼里里外外浇上汽油后,大婶毫不犹豫将燃着的火柴丢到事先堆在门口的爸爸的那几千册书上。大火熊熊而起,火蛇一样迅速蔓延,然后形成一个火圈再上下延伸成一个火网,将楼和整个院子笼罩在火光中。

    全村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没回事儿,大火就熊熊而起了。开始大家以为大婶说烧家只是说说,都没想到她真把家烧了。大家都怕火势蔓延烧到四邻,可惜火已大起,人根本都靠不近。我和大婶在不远处看着,火光和黑烟冲天而起,将妈妈的古筝、爸爸的藏书、羽林哥的三楼小屋、秋明送的古琴、买给月芽的新家具、半囤的小麦和几包棉花,连同大婶对这个家的眷恋和我的记忆,一同焚灭。

    看着这幢村里唯一的楼房像支巨大的红蜡烛燃起,让人感觉到一种极至的美丽和绝望。四周沾满了人,一半是看热闹,一半是防范,都来看笑话还怕烧到自己的家产。

    大婶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极其苍老不堪,她一边流泪一边念哈利路亚。她忽然转头问,如明是不是还在里头。

    我点点头,因为村里不同意如明下葬到祖坟里,我们又没法将他带在身边,便将他放在新房,周围泼上了汽油。他是我收养的孩子,却被我害死了。

    大婶又问,你会不会带孩子。我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只是点点头,将手里牵着的贝贝抱在怀里。

    她笑笑。那么凄凉绝望。她忽然指着我背后说玉宁,那是亚宁吗?

    我一惊,忙往身后看,我身后哪里有亚宁的影子?马上我就意识到要出事儿。果然等我回头看,大婶已经跑到燃着的楼房里去,被大火吞噬了。远远地我看到她在火里挣扎的火影,白发被火气冲飞,零乱飞扬。然后她跌倒,同她的家在火里永生。

    围观的村民虽然也有叹息和摇头,却没有一个人去救。火势太大了,人根本靠近不了。

    我无声朝着大火跪倒,双泪滂沱,心中祷告:大婶信仰的上帝啊,求你将大婶的灵魂接到天国,因为她生前是那么善良,她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啊。

    大婶选择这种方式与她的家连为一体,永不分离。也许一个老人对家的感情,是我辈年轻人所无法理解的。她与她的家生死相从,而我却在失去大婶的同时,也失去了家的概念。

    连同老家都化成火中灰了,灵魂又能寄托在哪里呢?

    我不忍心看到老家烧得四壁漆黑、轰然坍塌的惨况,便在火势正旺时,一手抱着哇哇大哭的贝贝,一手拉着我的皮箱,背着装了亚宁骨灰盒的背包离开这个村庄。这个生我养我,却又彻底抛弃我的地方。

    到了村口的坟茔群里,我站在那群属于我的亲人的坟墓堆时,默默向我的祖父母、大叔、爸妈、月芽和死后没有入坟的大神和如明告别。也许,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再不会回到这里为坟头拔草。我不想再回到这里,只能祝愿他们在天上安息。

    天很黑,但借着还在燃烧的楼房的冲天火光,我看见贝贝那张惊恐得近乎木讷的小脸。他呆呆地望着火光,已经不再哭了,但脸上满是明晃晃的泪水。这些事故在他幼小的心灵上将造成怎样伤痛的记忆阿!

    我不忍心再让他看那些火光和黑烟,便拉了拉他小风衣的连衣帽给他戴上,然后拖着笨重的皮箱,穿过田野小路,向黑暗中的公路走去。

    贝贝像以前的如明那样将头搭在我肩上,在帽子里奶声奶气地问玉叔叔,我妈妈买糖怎么还不回来呀!玉叔叔,姥姥说妈妈去世了,去世在哪里呀,那里有很多糖卖吗?你说妈妈不回来是不是迷路了?

    我无法回答他,只是将他搂得更紧了。心中说,孩子,玉叔叔一定好好将你带大,玉叔叔宁死也不会再让你出事儿。

    抱着睡熟了的贝贝,拖着皮箱背着背包,在漆黑一团的公路上走,我觉得自己是个既无家可归又无处可逃的流浪汉。也许我不该回开封不该回老家,如果我和亚宁一样死在北京,说不定开封和老家就不会出现那么多一连串的事儿。我想起元宵节在清明上河园晚宴上,因为我周扬吐血昏倒时,平姨曾骂我是扫帚星。我觉得这个词用的好用得巧,我他妈就是一天生扫帚星,挨着谁谁倒霉。也许这真是命。

    我走在两边长满白杨树的公路上,边任夜风吹动头发,边祈求冥冥中的耶稣安拉观世音元始天尊以及其他各路可能存在神灵,求他们除掉我身上的晦气,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为我付出代价。

    我想做个平凡的人,哪怕天天骑着三轮车扫马路也好,每个月拿三四百块钱的工资,将贝贝抚养成人,我也就这么甘心一辈子了。

    忽然我想到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命运。我记起安安以前给我说过作过MB的,就会有那个诅咒加身;而秋明则说只要你是G,你同样逃不了这个宿命。而这两个人,我没法否认,我那么欣赏过他们,甚至说已经过了欣赏过了极限,我想我从心里面默默爱过他们。也许我真的是G,不管我承认不承认,我的确那么爱过他们。那些男子。花一样的男子阿。

    但想到那个诅咒,心中一阵的寒。我将怀里的贝贝抱得更紧了些,我阵地害怕再失去这个可怜的孩子。

    早上七点左右,我全身酸疼地抱着贝贝出现在周扬家门口。低低的白铁围栏和冬青修剪的围墙里,是那么的安静。我正怀疑里面是不是已经没人住了,正当我想转身离开时,别墅客厅的玻璃门被推开了,玲子和小刘师傅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要出门。

    我不清楚为什么同老家彻底断绝关系后,却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可能是知觉不知觉的缘故。但我看到玲子和小刘时是那么的高兴,一种莫名的高兴,就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邂逅了以前的老朋友一般,没有了孤独。

    我站在栅栏外面笑着,他们也看到了我,玲子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我,她忙推小刘:

    看!玉宁!

    贝贝咯噔一下醒了,从小风衣的帽子里探出小脑瓜,好奇地打量着小别墅和从小别墅里走出来的玲子与小刘。玲子跑出来,惊讶地说你哪里来的这个小把戏这是!当她伸手要接贝贝时,贝贝恐慌地躲了躲,小小的黑黑的脸紧紧贴在我肩上。

    我歉意笑了笑。

    玲子怔怔看我半天:玉宁,你怎么不说话,难道真的像刘哥说的那样你哑了么?

    我苦笑着,没法回答她。只是低眉看着肩上的贝贝。

    小刘忙打圆场说:对了,快进屋来吧,雷子回来了。
taiwan | 2007-1-26 21: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章(2)

 他打开了栅栏的门,我们边往院子里走他边说:还有陈陈、优优、彦辉、小雅他们也回来看扬扬了;还有阿,那个死老太婆没有带走扬扬,她那天见我不肯送扬扬去火化就气冲冲地走了再没回来,等雷子回来我们才把扬扬送火葬场。雷子一直要找你,说有事儿,我们打你手机都打不通,也不知道你老家在哪里,便在家里等。雷子说只要你在家你肯定回来,他们等了你都好几天了。

    玲子笑着附声道:这不可就来了?

    说着我们一起走进客厅。客厅和以前没什么区别,除了落地窗前那架大黑三角钢琴外,所有的陈设还是那么简朴,和以前没有两样。只是正中央的组合条几上放了周扬的黑框的遗照。

    照片上的周扬正是我印象中的,很漂亮,漂亮的细眼睛,漂亮的长碎发,漂亮的银耳钉。他还是那么熟悉,那么生动,仿佛一叫便会开口答应。

    小刘向楼上喊了一声,楼上便跑下一个身影,我一眼便看到了那张黑黑的真诚的脸。是雷子,真的是雷子。

    雷子也极兴奋,他甚至衣服都没有穿好就跑下来,站在我前头。我以为他要说些客套话,但他却只是轻轻地说,把孩子给玲子。

    我不明所以地把贝贝递给玲子,他又轻轻帮我摘下我装着亚宁的骨灰盒的背包放到沙发上去。像个丈夫迎接出差回来的妻子那样精心。我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却还是很听他的话作了。

    看着我,他说。

    我马上就知道我在自作多情了。因为我刚一身轻松地抬头看他,还没看见他的眼睛,就看见一只拳头劈头劈脸打过来。我脸上重重挨了一拳,正打在眉中央,打得两眼金星乱晃。我一下子给打傻了,还没想到躲,左颊上又重重挨了一拳,嘴里面马上满是甜津津的液体。我咳嗽一下,一口血喷出来,随即捂住眼睛跌倒在地上。

    我听见玲子的尖叫和贝贝大哭的声音。当我勉强睁开眼看他时,我已经给雷子抓着胸口的衣服拎起来,他不顾小刘的拦阻狠狠掴我的脸,边抽边狠狠地骂你这个该死的东西,你还我扬扬,你还我扬扬。

    我想说扬扬的死是因为心脏病关他妈我什么事儿,但我没有敢把这句没良心的话说出口,只是怯怯叫了声:

    雷子。

    我竟然发现自己一下子又能说话了,而且刚才叫雷子的名字,那么清晰。

    雷子稍稍一愣,便给楼上冲下来的陈陈和彦辉拉开了。

    陈陈喊发神经阿你!玉宁都给你打出血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你非要把玉宁打死才解恨阿!小刘则忙把我拉到沙发上安慰说玉宁对不起啊,雷子因为扬扬刚去,心情不好,你千万别放心上;再说你也没少来看扬扬,扬扬临死前还因你高兴呢你忘啦!你不亏欠扬扬什么,可千万不能多想——要我说这顿打也没白挨阿,你看,你这么多天的哑巴给雷子几拳就给打好了,是件天大的好事儿啊!

    那边的雷子面有愧色,他甩开陈陈和彦辉,慢慢走到我面前,坐到对面的沙发上去,轻轻说:对不起,刚才火气太大了。

    我一直没有哭,虽然刚才给打得吐血也没有哭,可听见他这句话,我的泪却刷一下滑了一脸。

    他马上慌了,起身到我旁边用胳膊揽住我的肩,腾出一只手擦我嘴唇边的血沫子:对不起啊,对不起别哭了,我,我。

    雷子一时找不到安慰的话来,只是用力抱住我。我从他臂弯里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周扬对他那么依赖。

    这个给人依赖感的雷子阿。

    玲子也边哄贝贝边劝我别哭了玉宁,看孩子都吓成什么样儿了!

    我侧过头看雷子黑黑的脸和真诚的眼神,竭力笑了笑说雷子,我没哭,是见到你高兴。

    雷子眼中却马上又噙满了明晃晃的泪。他抿了抿唇向旁侧了一下又转回来,总算把快落下的泪水给逼了回去。他也勉强笑了笑,露出一双深深的酒窝。很漂亮。

    一瞬间,我看出来,眼前这个黑黑脸庞、黑黑眼睛的雷子,是我生命中出现的所有优秀男孩子的总合,当然,他也是那些优秀男孩子中最后的一个。他似乎不单纯是他,他身上有亚宁的诚恳、有周扬的清涩、阿威的懂事、安安的体贴和秋明的知心。

    但他又的确是他,他是雷子,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替代他或取代他。我仿佛看见自己的宿命,落到这个人身上。就像鸽子坠落到河水之上。

    雷子揉了一下勉强没有落泪的眼,强笑了笑说干什么呢我这是,你刚不哭了我又想哭,真搞笑!对了,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着他起身兀自往楼上去。小刘推了推我说去吧,和他说说话,他自从回来和谁都没有说话,每天里都是在扬扬的屋子里发呆。你过去和他先说会儿话吧,我和玲子再去找律师跑跑周副的事儿,不耽误回来作午饭。

    在周扬的卧室里,雷子面对落地窗站着,背对着我问:你明明知道扬扬快不行了,为什么还不答应作他的BF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我之所以离开他,就是因为他对你太用心,我想给你们机会让你好好疼他一回。可当我离开后,你却又抛下他根本没有管过,到扬扬去世你都不在他身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扬扬在我心中是什么位置!早知道你这么不负责任就是打死我我也觉得不会轻率地把他交给你!

    我说对不起,周扬他不是G,他说他一直爱的是苏菲,我才想让苏菲配他的。

    雷子说你撒谎。我说我没有,他告诉我他说自己是G,是害怕你看着他的死亡会难过,就故意激你走的,其实他不是G,你受骗了。

    你才受骗了!雷子一下子火了,伸手到电脑桌前打开自己的163信箱,指着点开的一封电子邮件喊:

    你看!你看这个,这是扬扬让他死去后才让小刘转发给我的,你看看内容,他在骗你才是!扬扬他的确爱你,甚至胜过了爱我,但他知道了你因为亚宁的事儿再受不了那种关系又加上他发现你们是亲兄弟后,他才彻底的死心!可他一直对你念念不忘,给我的E——mail里十句倒是有九句让我照顾你,好好对你像对他一样!他对你这样关心,你倒好,一直躲着他、伤害他直至他一个人孤零零死去,你知道他在没有我也没有你的最后一段生命力有多痛苦吗?

    我已经无心再看邮件,只是一阵阵的眩晕:怎么回事儿,越来越复杂了,我没有想到,我还以为他真的不是,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想不到!雷子忽然转过身摇我的肩大声说:你怎么可能想不到!如果他只是为编一个谎言激我走,他又怎么会平白无故为你付出那么多,他若不是对你挂心,又怎么会因你一次次病情加重?!

    我给他摇得头晕眼花,加上走了一整夜的路,我觉得自己快虚脱了,身子一下子向后栽去。雷子连忙拦腰将我抱住,将我紧紧箍在他怀里,语气轻柔地异常地说:玉宁对不起,我失去了扬扬,感觉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意义。但是,现在扬扬既然已经走了,我们就不要再计较什么了,我只是不想你再出什么事情,我之所以骂你,因为我知道我再找不到关心你的最好方式,你明白么?

    我看着他黑黑的脸、亮亮的眼睛和深深的酒窝,点了点头。

    他盯了我很久,才用唇试探性地轻轻吻一下我的眉毛。他是那么地紧张抑或激动,因为他的呼吸很浊重,身子一直轻轻颤抖。而当他湿湿的唇碰上我的眉时,我的眼泪一下子从紧闭的眼角滑了出来。

    将脸埋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烟草味,心中感觉到一种从没有过的踏实和安全。从前我都是要刻意去呵护别人,如对亚宁,对周扬,对月芽,对苏菲,而今天被雷子呵护着,却感到一种异样的心安。

    一颗一直悬着的心,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大痛大苦后,终于在雷子的怀里停泊了下来。

    当我告诉雷子我的老家被焚、我走了一夜的路来到这里时,他将我拦膝抱起来,轻柔地放在周扬床上,给细细盖好了被子。然后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头看着我说:玉宁,你好好睡一觉吧,现在什么都不要想,等醒来后有了精神再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躺在床上,那么幸福地看着他。一切的噩梦般的记忆,在这一刻被温柔抹杀了。

    热泪便一直流。

    雷子伸大拇指抿了抿我眼角的泪水,又理了理我的乱发:玉宁,别瞎想了,睡一会儿吧,我看着你!这样你就不会作噩梦了。说着,他又伸手进被窝里抓住我的右手,一阵暖流从我的指尖,一直传到心脏,再到脚心儿。

    我轻轻闭上眼,最后一缕余光看见桌子上的小闹钟显示已经九点。太阳从窗外投进来几丝金色的光芒,阳光打在雷子脸上,照着他缓缓下滑的两行泪水。金黄色的,像金子一般真诚。
taiwan | 2007-1-26 21: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四章(1)生日快乐

    对自己说一声生日快乐孩子

    泪水就肆虐得汹涌澎湃阿。

    我不是虚伪的人,不奢求蛋糕烛光

    只是为什么那四个简单的字

    你一直咬在牙齿间,总也不肯说

    梦一旦醒来

    才发现曾经的心铭骨刻,原来是个美错

    生日这天

    心酸地把回忆灌醉

    把你拒绝了

    在小雨死后的一段日子里,亚宁相当消沉,脾气也暴躁了不少。

    每当他毒瘾发作,他都会拿着那包小雨从白衣姐那里偷来藏在鞋垫里的白粉,拼命地闻,任鼻血不停地留,直到脸上再没有一点血色。可他却不吸,真按捺不住了便跑到洗手间拼命用凉水冲头来压制。

    我已经没法再苛责他什么。他都这个样子了,还要他顾什么学业事业么,还给他讲什么大道理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出乎我意料。

    当阿威从外面拍戏回来得知亚宁被勒令退学,他二话没说便狠狠一巴掌把亚宁抽倒在沙发上,然后说你现在什么都不用给我干,先把毒给我戒了!你退学也罢,我也不用你工作,我情愿养你一辈子,但你必须给我把毒戒了!

    我知道阿威对亚宁的担忧,不比我的少。

    时间转眼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在回来这一个多月里,江哥没再找过我们的麻烦,苏一和文静也安静了许多,我们的生活竟然浮现了一种少有的平静祥和,平静得让人觉得不对劲,很别扭。

    我将这种感觉说给阿威和亚宁,阿威边用刀子切牛排午餐边说别扭什么呀,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平平淡淡却很快乐,苏一总怕我会出事儿非要给我找几个保镖,我走动都得带着那几个人,一来碍事儿,二来扎眼,咱又不是明星大腕哪有那个必要。对了。

    阿威话锋一转:十二月一号我要随剧组去芜溪拍连续剧,估计得三四个月才回来,亚宁就全交给你了,房子水电费什么的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费心,能让亚宁把毒戒掉就是让我最高兴的事儿了。

    他看了看亚宁。亚宁正埋着一张愈加消瘦苍白的脸啃排骨,似乎没听见。

    对了!阿威忽然说:后天不是农历十月廿四吗,哥,那是你和亚宁的生日阿!咱不如约几个朋友聚一聚吧,沉闷这么些天都闷死人了快。

    亚宁忙一举手:好。却一个不当心,左手手背被放在桌沿上的刀子划了条口子,血流不止。阿威忙从餐巾盒里抽出厚厚一叠纸给他捂住,不一会儿工夫纸便湿透了。阿威说哥快去拿白药和纱布,在我衣柜后面的备用药箱里。

    等我将备用药箱拎出来,大半盒餐巾纸已经用光了,亚宁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一双眼睛惊恐而呆滞地望着那只不断渗血的左手。阿威顾不上责备他,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伤口上白药一边喊亚宁你给我闭上眼睛别看,你不是晕血吗!

    看到阿威那么的专注和关心我很感动,如果亚宁是个女孩或者阿威是个女孩,我一点都不反对他们恋爱结婚。可他们不是,因此无论他们有多么强有力的相爱理由,我也接受不了他们成为一对恋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么一点个伤口却怎么也治他不住,一直一直流血,竟然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将专治刀伤的云南白药倒在伤口上,却还没有粘住便给血冲成了红糊糊,顺手直流。阿威着了急了,跑到卧室拿出一卷卫生纸和车钥匙:

    上医院!

    就这样,一路上我用卫生纸厚厚地裹住亚宁的手,阿威一路红灯闯到附近一个小医院。阿威让我带亚宁先进去,他站在那里等后面追来的交警车,焦急地一个劲躲那辆桑塔纳2000的轮子:妈的要罚款还不快点,磨磨蹭蹭耽误事儿!

    上到三楼,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大夫问了问情况,又戴上橡胶手套扳着亚宁不断流血的手仔细看了看说:怪了,这孩子的免疫力和止血功能这么差,从小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说不是。

    女大夫想了想说:那现在只有两种情况了。一种是后天性止血功能丧失,另一种是感染了亚宁盯住她的脸忽然大声喊了句:大夫!

    女大夫给吓了一跳,忙问怎的。亚宁说你给我开点止血药就好了,越快越好,我还得急着去看一个朋友呢。

    那个女大夫说你这个极有可能是感染了但是亚宁又马上接过话来,转头向我说:哥,咱们不是说好的下午去西山公墓看小玉姐、小红和小雨的么,这点破皮流血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开点药回去好了。

    女大夫不死心地说这可不是小事儿,我看极有可能真的感染了但亚宁就是不让她说完似把她的话截断:病在我身上我还不知道啊,你只管开药就是了,又不是不给你钱,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女大夫便不说了,摇了摇头,给亚宁处理了一下伤口,开了些抗生素和几板血竭胶囊。还好伤口里的血终于慢慢止了住了。

    我们走出医部大楼,正碰上刚交了违章罚款的阿威。阿威拉住脸色苍白得吓人的亚宁问到底怎么回事儿,亚宁淡淡地说没事儿,大夫说免疫力有点弱,让回去多吃点脂肪的东西补补身子。

    阿威这才松了松紧锁的眉:吓死我了,没事儿就行,让多吃脂肪的东西是吧,,咱这就去吃小肥羊火锅,青岛路上那家的行不?!

    我说阿威别听他瞎白话,大夫根本没说!咱们还是回家吧,让亚宁好好休息是正经。

    阿威明白了亚宁骗他,白了他一眼冲他吼:上车!亚宁狡黠地举着大夫处理过、缠了医疗纱布的手说:看,都不流了,好了!

    我从观后镜里看见阿威的紧张神色终于放了下来。阿威便启动车边嗔怒:宁宁,以后想吃啥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吓唬人!让咱哥和我为你虚惊一场,还让我急着赶车给交警罚了六百,更要命的是扣了七分,再扣两分我就得吊销驾照半年!

    亚宁嘻嘻地笑了,像个坏孩子作了件得意的坏事儿,一双小虎牙俏生生地外翘着。

    但我觉得事情没有亚宁说的那么简单,因为刚才那个女大夫几次三番说亚宁可能感染了什么,但都给亚宁慌乱地打断了,并拿不相干的话题来阻止大夫的话头。我想我有必要给那个女大夫打电话问个仔细。

    可以回家这事儿又给耽搁了,先是去西山公墓看了小玉小红和小雨以及玉玉的坟墓,又去夕阳农场替小玉把无人看管的农场股份托中介卖出去,安排一下将所得全部款额转增给希望工程和残联。

    我们去夕阳农场时没有见到吴姨,那个慈祥的老人。听劳工们说她带着吴老头的骨灰回湖南老家了。我对吴姨了解不多,但我明白她和吴老头之间是一段真正的爱情,但他们因世俗的流言蜚语而妥协,一直不敢向对方表白,直到吴老头推开吴姨,他自己被涛哥的雷管炸得血肉纷飞时,这段凄美的爱情才最终以终身的遗憾而告终。

    农历十月廿四的生日晚会如期举行了,虽然来客还是不少,但同我刚出拘留所时亚宁举行的那场满汉全席的烛光晚宴比起来,却冷清的多了,因为那几个很重要的人,小玉,小红,小雨她们都不在了,大伟在一年前若瑄姐失踪时就回吉林延边老家了,而白衣、苏一和文静又同我们莫名地陌生起来,感觉不那么亲热了。

    这次的晚会是典型的鸡尾酒式。已经成功接手沁园春大酒店作到老总的安安,派了几名法式大厨在我们的客厅里摆了一圈的西点和水果,好多法式的甜点以及鹅肝酱什么的,让人眼花缭乱,真真是秀色可餐。他自己又动手调制了不少风味独特的鸡尾酒,来给大家尝鲜。他调酒的手段越来越高了,真的很不错,能看出来,他很得意。

    让我还可以兴奋点的是,有见到了这么多老朋友。田导,毛毛,小五,甚至有淇龙。我们端着高脚杯互相干杯说笑。

    客厅正中央是个布置得不大却很精致的舞池,是用一条红绫拴在四个半人高的汝窑大梅瓶上圈起来围成的。这是亚宁的创意。红绫上还系了好多丁丁当当的风铃、千纸鹤和亚宁那上百个心爱的手机挂饰,有小绒熊、音乐芭比和夜光流氓兔等等等等,看上去一串一串的,像流苏,很有意思。

    田导笑着说由此可见,亚宁这孩子心中还是一个儿童世界啊,纯真的很呢!

    舞池中央,阿威正和由田导带来的一个小有名气的女演员在跳交际舞,暂时充当DJ的亚宁故意将音乐节奏打乱,忽快忽慢,逼得他俩一会儿慢得像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一步得等半分钟;一会儿又快得像机器人,逗得那女演员直笑骂亚宁变态。

    这时,田导带过来的另四个演艺圈里的女孩子中一个光头的对亚宁说我来吧,今天你是主角,亚宁才不甘心地站起来,将受伤的那只左手插在宽大的粗棒针毛衣的直筒腹袋里,右手捏着高脚杯四处乱钻,像只快乐的兔子。

    我端着酒杯走到正闲聊的小五和淇龙面前。他们笑了笑。我说淇龙哥,我还真怕若瑄姐去世后你会受不了,现在看到你这么好的兴致,真的为你高兴。

    淇龙不再像以前那样冷笑,他留了满脸的络腮胡子,倒多处几分玩世不恭来。他笑着说我也想开了,我就是死了你若瑄姐也活不过来,我还不如好好活下去多拍几部电影让她在天之灵高兴高兴呢!

    他饮了口酒,接着道:说实话我很内疚,因为小涛是因为我和你若瑄姐好才离家出走,最终到那个地步的。说着眼圈红起来。

    眼尖机灵的小五忙一举杯和他碰一下杯共啜一口说:玉宁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淇龙哥刚缓过劲来你又揭他伤疤,不如说点高兴的吧。对了,我告诉你,淇龙哥再有三四天就要去俄罗斯的莫斯科艺术学院任教了,他的那部《非飞岁月》地下电影在莫斯科艺术学院获了特别奖呢!

    是么?!我赞叹道:恭喜淇哥,你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淇龙也幸福地笑了,他将被子递与左手,右手揽住小五的肩膀说:到时候我带小五去,对了,我们要在莫斯科结婚了,户口已经迁过去了,在那里我们结婚是合法的。

    看着小五幸福地在淇龙怀里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小五怎么会和淇龙拍拖到一块儿了呢!

    小五看我一脸迷茫,便笑着说:一直以来,涛哥为了和江哥争作海淀区毒品生意的老大,俩人斗得天翻地覆的。最终涛哥还是没能斗过靠山极大的江哥,十几年的心血全部泡汤,货源给江哥挑断了,以前存的货也给他都吞吃了。涛哥一气之下便去夕阳农场闹事儿,就把自己葬在那里了。由于我一直帮涛哥打理那些联络事务,江哥自然恨死我了,涛哥一倒,江哥就派人追杀我,幸好淇龙哥收藏了我,还将我的户口迁到国外,我无以回报,只好以身相许啦!

    我笑了笑:幸好淇龙哥也有短袖之好,如果他心里和涛哥一样只装着一个女人,那你就想以身相许也休想得逞了。

    小五抿了抿嘴:他是被我勾引的,和我上了床,想不是G都不成!你兄弟我以前好歹也是个红牌,勾搭上他这样的生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着他笑了,惹得淇龙一个劲打他的头。闹得够了,小五才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每个人都多多少少都点双性恋的倾向的,就像淇龙哥,以前心里还真就是只有若瑄姐一个人,可现在不也成了G?还有涛哥,他爱小玉姐爱到发疯,可他一直对亚宁有意思,不过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我想起在天鹅饭店发工资那晚涛哥喝多了拉住我喊亚宁别离开时的情景,不禁莞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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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2)
 
 这时,毛毛穿着件白色的樽领毛衣走过来,头发上还是打了亮晶晶的水珠样儿的发胶。

    毛毛笑着说玉宁哥,咱俩除了在安阳拍戏见了回面儿,还没有好好说过话呢!对了,,你还记得在红叶大厦开镜会前我在筹备室把你认成亚宁的事儿吗?

    我说怎么会不记得。毛毛就笑了笑说那会儿够尴尬的。他又说,那次救小玉姐还有我一份功劳呢,还是我亲自披挂上阵色诱了那个掌实权的王八蛋才把小玉姐放出来的呢。

    我一惊:不是江哥让你们去开告别会,然后由他来解救小玉的么?!

    毛毛一撇嘴:别提他了,江哥丫的就不是人!他巴不得小玉姐死在里头,这样涛哥就崩溃了,他也就轻而易举地控制了道上所有的毒品生意!可惜小玉姐给我们后来自己想办法救出来,他的如意算盘打空了,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和涛哥死磕。虽然后来他借着老卫在市里头和高层里盘根错节的官场关系把涛哥搞垮了,可这回他也是大伤元气,想再猖狂,我看得修养生息几天还差不多。

    不过,毛毛喝了口酒润润喉:江哥对你还真的挺上心的,这一年里他边和涛哥争生意斗关系,还边四处找你。你到底躲哪里去了,你一跑可苦了咱们剩下的哥儿几个,几乎三天两头被他找人盘问,我们鑫鑫影视的老板对我说再有这样闲杂的人来骚扰我没法拍戏就立马炒我鱿鱼!

    我吐了下舌头:都怪我,对不起哦!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哟,您可别介!和您开玩笑呢!哪有那么严重阿,再说我也是从他场子里走出来的,他长几根鸟毛我还不知道啊,我还怕他不成!

    小五笑着拍毛毛的头说在场子里都数你最贫,出来还是个嘴八卦!

    毛毛笑着将脸一仰:秉性难移!我骨子里塞满了说话的蛆,不说话难受!小五啐了他一口说越说越恶心了,闭上你的鸟嘴巴。

    小五说着,忽然一抬下巴:玉宁,你看。

    我顺他的目光看到白衣端着酒杯独自坐在靠阿威卧室门外的一沙发上,将身边热闹的人群置若罔闻,仿佛这里的热闹和喧哗与她无关。

    我和白衣自从那次她在酒吧和江哥谈判我替亚宁进场子的事儿后,便再很少和我说话了,仿佛我们之间隔了一层东西。尤其是隔了一年,我们之间更陌生了。她对我们冷淡了很多,倒仿佛是站在江哥那边。

    我正想过去和她打个招呼,却见苏一端着一杯淡绿色的鸡尾酒向她走过去递给她,她看了看皮笑肉不笑的苏一,伸手接了。毛毛小声说有好戏看了,苏一和白衣姐都喜欢威威,不知道这两个女人又要怎么斗心眼儿!

    不过令毛毛大失所望的事,苏一笑着离开了白衣,白衣只是白了苏一一眼,顺手将那杯淡绿色的鸡尾酒放在沙发扶手上,端着自己手里的红粉佳人慢慢浅啜。

    苏一又从负责传酒的文静那里端了两杯,一杯递给正兴高采烈的亚宁,亚宁接过来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皱了皱眉说不好喝,便吐到墙角的痰盂里,又端着自己的那杯酒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看热闹。苏一看亚宁将酒吐了,秀眉微蹙,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厌憎。接着她向我走来,我接过她递来的绿色的鸡尾酒,用舌尖舔了舔,很苦,很涩,有点腥。

    苏一白净光滑的一张脸微含浅笑:安安特意为你配制的,七份白兰地,一份薄荷,一份苦艾,几滴蛇胆汁,几滴色拉油,快尝尝如何。

    毛毛扑哧笑了:色拉油?这不是明摆着让人拉肚子的么,我看这酒不喝也罢!

    苏一脸一板:安安配制的我怎么知道!反正是安安让我送来的我就送来了,爱喝不喝!说着扭着小蛮腰和圆圆的屁股走向安安的调酒台。

    我,淇龙和小五都因毛毛的嘴贫气走了苏一而哈哈大笑,往场子里看时,田导和一个女演员正在跳一种类似拉丁的什么舞蹈,那个管音乐的光头女郎正随着播放的一首周杰伦的快歌《同一种调调》而拼命地点着头,跟吃了摇头丸似亢奋!秃顶大胡子的田导则像只发情的大猩猩般手脚乱抖,惹得满屋子的人哈哈大笑。

    忽然门铃被按响了,同时有人霸气地怦怦砸门。客厅里一刹间极其安静,音乐也戛然而止。

    阿威看了看静寂一团的人群,便挤过去开了门。在拉开门的一瞬间,他忽然惊惧地叫了声:

    江哥?!!

    江哥在几个人的前簇后拥下进了来,一身得体的休闲西服,脸上挂着招牌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江哥这么漂亮这么有气质的帅哥脸上却挂这样的表情,真让人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害怕。就感觉是一个可怕的魔鬼变成了天使的模样,不论他变得多么漂亮纯洁高雅,可都掩饰不了神情中的邪气!

    倘若没有这股邪气,江哥无论是在相貌气质还是才华,都肯定是在安安、亚宁和阿威之上的天下第一美男,可惜他身上有,而且这股邪气是从他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因此,他只能是江哥,一个极致漂亮又极致邪恶的男人。

    这个极致漂亮又极致邪恶的男人衣履潇洒地进来,环顾四周,笑了笑:嗬!都在阿,我想找的人终于来齐了。看来这个主意真不错,让你们过了这么些天的安生日子,就盼着今天你们的生日晚会人凑齐了一块儿算帐呢!

    阿威硬着头皮将他让到里面,又喊苏一给江哥端酒。

    话音未落,正在调酒的安安将手里的活儿一推,又对那几个帮忙的大厨说都出去,然后他看了看江哥说:对不起,没有预备外人的酒水!

    江哥邪笑了笑,摇着头说:安安,火气还是那么大,脾气一点没变啊!咱哥俩是同学又是同时进的场子,咱们多年的交情不容易啊!现在咱俩就因为一个玉宁,闹到这个地步,何必呢!况且你都是快成亲的人了,这就意味着你必须淡出圈子,你又何苦不放呢!

    他又看了看安安身边传酒的文静,对安安说:这么好的一姑娘嫁你,你还不知足啊!文静真是个好女孩儿阿,不是她告诉我,我还不知道玉宁回来的信儿呢;不是她劝我稍安勿躁,我怎么能忍到今天来找各位?文静聪明,果然猜到今天会开派对,哈哈哈哈。

    安安猛转身怒视文静:原来都是你,为虎作伥!上次在无忌流红也是通知的他去找玉宁的?!

    文静冷笑了笑,不说话。江哥却将话头接过来:值得表扬的不单单是文静,还有苏一。这两个女孩儿一个比一个冰雪聪明招人喜欢,可就是有些人有眼无珠,今儿江哥就做主答应她们完成她们的心愿。

    话刚落,安安和阿威早按捺不住了想发火,却给毛毛和淇龙拦住了。淇龙轻声对阿威说忍着点,得罪了江哥以后我们谁都别指望安生。

    江哥走到我面前,浅笑着从我手里接过苏一刚才递给我的那杯绿色鸡尾酒,和我手里另外一杯碰了一碰:宝贝儿,为了我们的重逢,来,喝一口!

    而当他正准备往嘴边送时,文静和苏一几乎同时惊叫起来:不要!

    怎么了,江哥一皱眉:不能喝?

    他看着苏一递过来的一杯红葡萄酒,却不接。看着苏一和文静直直盯着那杯绿鸡尾酒,每个人都看出来,那酒里面应该有问题。但谁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江哥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他没有理会苏一,而是将那杯绿液递给小五:小五阿,你让江哥找得好苦呀,听说你马上要出国一辈子不回来了还是怎么着,哈哈哈哈,江哥佩服你小小年纪就能帮涛哥政治我,今儿这杯酒江哥敬你。

    小五看势头不对,一脸为难。不喝,江哥铁定不依;喝,明明知道这酒里面有鬼。这时,一直沉默的淇龙接过小五的绿鸡尾酒说,让我喝。

    江哥却从他手里又取过来,重新递给小五:小五,你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江哥么,江哥敬的可是你莫小五,不是乱七八糟的混蛋!

    小五没法子,看着淇龙,就勉强地喝了一口。江哥盯着他,要看他有什么反应,小五喝完愣了愣,然后笑了说谢谢江哥的酒一个谢谢还没说完全,小五便丢掉杯子,捂着肚子蜷在地毯上,缩成一团。他全身打冷颤,嘴里不断有白色的沫子沁出来。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淇龙忙蹲下去问小五小五,你怎么了。小五却没能回答,一直咬着牙关颤抖。

    江哥扬声问道谁还有这种酒!

    白衣和亚宁脸色都变了,一齐怒视文静和苏一。

    江哥看明白了,便叹口气说:真是最毒莫过妇人心呐!我都答应了要帮你们,让安安和威威娶你们,可你俩竟然背着我想提前把玉宁置于死地!文静,你以为你毒死了玉宁,江哥会饶你吗?幸亏我来的及时,不然玉宁一口喝下去,你说该怎么办!

    文静惨然一笑:大不了我给他抵命罢了,我得不到安安,我也不会让那个不要脸的张玉宁得到!

    江哥笑了笑说你现在可不能死,你必须活下来和安安成亲,因为玉宁没有死;只有你和安安结了婚之后,才能断了安安对玉宁的心思,这样对你我都有好处,你说呢!

    安安怒视文静,文静只作没看见。

    江哥又转脸向苏一说:你比江哥还厉害,居然想一下子干掉白衣和宁宁两个!你想搞掉宁宁也就是了,但是白衣和威威的事儿可都是过去时了呀,你居然连白衣都放不过,你真够绝!但是。

    江哥冷笑了,蔑视地看着面容姣好的苏一说:你以为你这样就能独占威威了么!刚说你聪明,你却干出这样没脑子的事儿!这样不但会有千千万万个白衣宁宁和你争威威,威威本人也会讨厌你你知道吗,没有人喜欢狠毒的人作自己的爱人!我说文静你俩怎么就不懂一点战术呢!脑子一热,就忘了一切——我告诉你们,想讨好一个人,必须要先无条件地对他好,给他温暖体贴,给他他想要的一切,让他心感情愿去爱你——你懂吗?

    他是面朝苏一说的,却在最后将脸转向我,邪邪地笑问:

    你说是吗,玉宁?!
taiwan | 2007-1-26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章(1)花殇

    眷恋流风

    而将自己撕碎。

    萼零落蕊纷飞

    春雨倾泪

    九死未悔

    因为有了追求

    又还有什么舍不得。

    却被风卷跌

    赶不上他从东到西的速度。

    徒留

    满地落红

    走了一整夜的路到市里周扬家,被雷子安顿在周扬床上,我才痛痛快快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下午,暖烘烘的太阳绕到西边去了。睁开眼定定神,看见坐在我床头椅子上的雷子已经趴在床沿睡着了。他的双手还放在被窝里握着我的右手。我轻轻抽出他的手来,轻轻抚摸雷子黑黑的脸和乌亮柔顺的头发。

    我是那么的珍惜他,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来不及珍惜的朋友。

    雷子也醒来,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便孩子似得纯真地笑了,一对酒涡很深很漂亮。

    他揉了揉眼,柔声说刚才我看你睡得正香也没叫你吃午饭,你饿不饿。

    我轻轻摇了摇头,看着他。我觉得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实在是一种巨大的幸福,在历过大恨大爱大悲大喜之后,面对这样一张纯真的脸和一颗真诚的心,相信谁都会被这时的自己感动。

    雷子给我看得不好意思了,他笑了笑说我下楼去给你买点吃的东西。说着便要起身,我伸手拉住他的袖口:不用了,我不饿,你陪我一会儿就好。

    雷子便又坐下来,拉着我的手,两个人静静地互相看着。那么柔软的情节。

    其实我看得出,他是个很不喜欢多说话的人,但我见他狠狠说过两次:一次是在凤鸣茶楼他让我去看周扬,和我说他和周扬的往事儿;一次是早上他因为我没有照顾好周扬而骂我。而现在,他没有什么激动情绪了,便十分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早上你背的那个包里的,还是亚宁的骨灰盒吧。

    我点点头。

    为什么不葬在你爸妈的身边或者按他的遗愿洒到黄河滩上去呢?!他问。

    雷子见我不回答,便问:是不是你不舍得他,才背着他跑来跑去?

    他见我又点头,便伸手搓了搓脸,叹口气:其实我和你心境一样,我也舍不得扬扬,我也想走到哪里就把他背到哪里。可是他已经去了,和亚宁一样,我必须让他休息,而活着的我们应该好好地幸福地活着。

    他把最后那句话里的“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我明白他在提醒我是该完成亚宁遗愿的时候了。他看了看我,伸手揭开书桌上的一块黑绒布,下面赫然是一个漆黑的骨灰盒。

    很眼熟,漆黑的陶面,盖子上用纯银线条盘织成一朵连体玫瑰,玫瑰正中央嵌着一张照片。不过那张照片不是亚宁,而是周扬。周扬的照片和客厅里的遗照一样,十分漂亮,咖啡黑的长碎发,银耳钉,细细的眼睛,清秀苍白的脸庞,浅浅淡淡的笑容。我从看见周扬的第一眼起便觉得他同亚宁十分相像,今天细细看他,没想到不但像,而且是极其逼真地像。

    雷子说扬扬有一个愿望,和亚宁的一模一样,我们该帮他们实现了。

    什么愿望。

    骨灰洒到黄河滩。

    我看了看雷子明亮的眼中忧伤却坚决的神色,咬着唇点了点头。

    小刘师傅将我们送到开封西北郊的黄河沿上去,我们拣了片最理想的地方下了车。

    那会儿,已经是下午五点。

    那是临着一大片桃林的一片浅滩,桃花粉红盛开,如霞似锦,绵绵延延望不到头。我们站在那里,简直觉得是进了粉红色的雾海之中。朝河道里面走,看到这一段黄河水已经不多,河道两边的斜坡已经给平成了一条条类似梯田的狭长小地块,上面长满了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大片金色耀眼的油菜花簇拥着那一泓闪着银光的细流,像蛇腹上的鳞片一样泛着金属光泽,很有一种哀伤的绝望的美丽。

    我们没有看到浊浪翻滚、滔滔奔腾的黄河水咆哮的场面,却觉得这时的黄河,在阳光下那么恬静、宁和,更适合亚宁和周扬的性格。他们会为骨灰洒在这片开满粉红和金黄的黄河滩上而高兴。

    小刘将车远远停在大堤上,我和雷子每人抱着一个骨灰盒,沿着河堤慢慢走,一直走到一个堆满了乱石的小坡处,雷子说坐下歇会儿。

    我相信我们坐的那片石坡应该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头上是绚烂若霞的粉艳艳的桃花,脚下是黄澄澄的油菜花田,碧油油的草从乱石间茸茸地吐绿,银色的河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轻淌。远眺可以看见隐约的开封城的建筑和似有似无的山岭的曲线。

    有风吹过,片片粉红的桃花瓣掠过鬓发粘上衣衫,很美的地方,像做梦。那么柔软。

    我们将两个一模一样的、连照片都极其相像的骨灰盒放在一起,我正要打开,雷子说不忙,再等等。

    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却也不想问,一切由他作主,他是不会错的。我们便并排坐在一块儿大青石上,我看见阳光下他的脸泛着一种黑黑的很好看的油光,头发也黑得扎眼,像匹柔滑的黑缎子。

    玉宁!雷子看着远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亚宁为什么会选择将骨灰洒在这里!他不是很爱你的父母吗?

    我看了看他的脸,说,小时候我爸妈经常带我们来这里放风筝或者写生,可能是亚宁觉得他所有的快乐的记忆都停留在这里了,而不是矛盾重重的老家或者辛苦恣睢的市里。不过有一件事儿给我的记忆最深。那是我们十六岁时,一个冬天,我和亚宁跟着盘鼓队来到黄河边,在一块临时铲去了麦苗修成的平地上对着冰封的黄河练鼓。虽然那时候我们都只穿着灯笼裤小坎肩,但我们一个个热气腾腾,纷纷扬扬的雪花一落在身上就化掉了,亚宁那时候对着黄河喊他一辈子都要待在黄河边的。

    雷子点了点头说可能就是这个。他侧脸说还记得大年初一夜里我们在相国寺的事儿吗?

    我说记得。雷子就笑了笑,像是浮现出了很多美好的东西在脑海里。他望着远处的天际出神地说那时你问该把亚宁葬在老家还是洒在黄河滩上时,扬扬就对我说,假如他死了,他也要我把他的骨灰洒在黄河滩,他还说要在一个落英缤纷季节里,因为那些下坠的花瓣就像一个个的生命在消亡。现在给他说准了,他死在这样一个落英缤纷的季节里,他应该心满意足了。他临走前告诉小刘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老家的人把他带回祖坟,因为他不喜欢他们家苛刻的家规和刻薄的人请。小刘就故意拖延了时间让他老家的人等得不耐烦回去了。这才把扬扬的骨灰留下。现在,我们同时将最爱的人葬在这片最美丽的地方,不但他们高兴,我们也高兴,你说是吗?

    我将头倚在他肩上,闭上眼在温暖的午后阳光里,听雷子用一种不紧不慢、体贴轻柔的声音讲周扬,讲我们的故事。觉得怎么听也听不烦,甚至想就这样一辈子听下去,永远不要在回到那个彻底伤心的往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雷子忽然说玉宁,快看玉宁!

    我顺他手中往左看,看见西天的夕阳已经变成一轮金黄的圆盘,将西天大朵大朵的云彩染成了金黄和鲜红,十分夺目。连原本银光闪闪的河水也给染上了这种幸福的色调。头顶堤岸上的桃花林和脚下的油菜花田,红的更红,黄的更黄,满世界一片美丽绚烂。

    这时,原本的微风有些大了,风从南边过来,将我们头顶大片大片的桃花林的桃花瓣卷裹着洒下来,不停地洒,不停地飘,像下了场红色的雪,又像一场花雨。

    雷子忙抱起周扬的骨灰盒打开,他喊着要我把亚宁的也打开。我们每人抓了一把那灰白色夹杂细碎骨渣的粉末,将拳头并排举在空中,一起松手,骨灰随着桃花瓣和渐烈的风一同飞飘,向着那大片的油菜花田和彩色的河水中。风一直不停地吹,越来越大,桃花瓣飘飞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我和雷子不停地抓起骨灰、将拳头不停地并排不停地同时放手,一遍遍重复这个凄美得近乎疯狂的动作。直到骨灰彻底飞尽,骨灰盒放在水之上慢慢飘远,慢慢倾斜,慢慢沉没。

    而纷纷扬扬的桃花一直漫天翻飞,几乎让我们看不见面对面的彼此。

    那样疯狂而美丽的夕阳中。

    忽然雷子在花雨中伸出胳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说玉宁,我们已经失去了各自最爱的人,我们自己不能再出事儿。我含泪点了点头,脸贴在他的胸前,感觉到有热热的泪从他脸上滑落,滚到我的脖子里。那么滚烫。

    我一辈子没有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场花雨,还在一直飘落,像一首华美而连绵不绝的长诗。

    我在雷子的怀里仰头,仿佛看见花雨之上的彩霞间,亚宁和周扬仰着漂亮的脸,赤着脚快乐地奔跑追逐,他们清脆开心的笑声随粉红色的花雨飞扬盘旋,在苍穹之间飘荡。

    我们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玲子,陈陈和优优正等着我们吃饭。

    雷子问彦辉呢,玲子说他和小雅一块儿去看立东了,听说立东成了植物人了。

    我一惊,心想立东在我老家出事儿是昨天的事儿,立东现在应该在我们县城的公疗医院,他们怎么消息这么灵通!

    我问彦辉和小雅怎么知道的,玲子说上午小雅去第一人民医院陪彦辉看脸上的青春痘时,碰见立东从乡下医院往市里头转院,小雅还说还有那个看上去有点疯颠的欢欢,听说她流产了你知道吗?

    流产?我喃喃道,想起那天欢欢回来找杜叔救立东时瘫在地上,大腿内侧的裤子上,有血蜿蜒出来的情景和欢欢喊疼的声音来。

    还没等我回答,玲子又说快吃饭吧,我作了一桌子的东西就等你们了。

    饭桌上,雷子说小刘你们先给周副跑着事儿,我回趟老家,过年我都没有回去,这次趁回来我得回家看看。

    小刘说你尽管回去吧,这边进度也就那个样子了,我妈要是不回来吧钱交公,周副的官司吃定了。

    雷子看了看我,说,玉宁别担心,我们再想想办法,你爸肯定没事儿。

    是周副!我纠正。说着,给腿上的贝贝夹饭。贝贝一个劲用手扒我的碗,我第一次用筷子敲他的手:你这个没爹的东西!

    贝贝就哭起来,我紧紧抱住他也哭了,很伤心。

    懂事的优优用肘推了推陈陈,陈陈忙拿话题岔开:玉宁,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替贝贝用面巾纸擦了擦黑黑的脸蛋上的泪珠,亲了亲哄他不哭了才说:不知道!可能会带贝贝去南方某个小城市,找一份杂活隐姓埋名一生,把贝贝养活大,作一个平凡快乐的小老百姓。

    雷子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陈陈一脸正色道:开玩笑你,你一年轻小伙子带着贝贝走南闯北,父子不父子、兄弟不兄弟的,恐怕你连开封火车站那一关都过不去,没准会给你戴一顶拐卖儿童的罪名,更不妙的是他们再将贝贝送到孤儿院去,你可不是后悔得摔头找不到硬地儿啊!

    我一下迷茫了。原本的计划给陈陈一通话给否决了,我再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路子可以走。不知怎的,我自觉不自觉看向雷子,希望能从他那里看到什么。雷子看了看我,一句话也没说,眼神中却充满了让我放心的肯定和让我心酸的怜惜。
taiwan | 2007-1-26 2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章(2)

  第二天一大早,雷子从开封汽车站坐大巴,回了位于南边的周口市的太康县。

    小雅和彦辉刚从第一医院看完立东和欢欢回来便吵了一架,小雅说你吃什么醋阿,立东他都成植物人了,我关心关心他也不行啊!彦辉却说你以前可没有对我这样体贴过,在我面前你除了和我怄气还是怄气,在别人面前怎么那么懂事儿体贴!

    小雅给气哭了。

    小刘正帮玲子擦玻璃,他笑了笑说你俩泡在蜜罐里的小情人别不知足了,让周扬的事儿加一半在你们身上,我看你们谁还有心思拌嘴吵架!

    小雅耸了耸鼻子冲彦辉说都怪了这个醋坛子!以后看你还和我吵不吵!对了,今天我爸从市结石医院出院,你陪我去接他!她见彦辉不动,便狠狠踢了他一脚然后向门外跑去,彦辉呲牙咧嘴地跳着脚大叫着追出去,但我们可以看到他脸上洋溢着莫大的幸福。

    原来正像谁说的那样,个人有个人不同的不幸,却有着相同的幸福。

    小刘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我看看这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却比我懂事儿精干多了的同龄人。

    他说,玉宁发什么呆阿,我算看明白了,你和扬扬是同一个类型的,平日里想的都太多,纯粹是自寻烦恼!这样会得那个什么,抑郁症的!哥哥劝你啥事儿都想开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就真的会好起来;如果你情绪一直很差,那事儿可怪,它还就真的越来越坏——所以,听我一句话,你一定要快乐起来,连命运都会因为你的情绪而改变。

    他见我不信,便说我和你打个赌——你知道我为什么在周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的情况下,我还要在这里修建院子里的花木、打扫室内的卫生么?!因为我相信周副一定会出来的,我有责任把这里收拾得窗明几净地等他回来。你不信?好,我们拉钩!

    我还真的难以相信周副能逃过这一劫,便没太在意,无所谓地和他拉一下。

    小刘依然很肯定地说,我坚信我妈她会把钱带回来,我也坚信周副会出来,但我们目前要作的就是把室内的卫生打扫干净,首先要我们的心情好起来。

    这时,去街上买衣服的陈陈和优优回了来。我很欣赏他们俩,一对都很懂事儿,又那么沉静。他们见我们在拖地打扫卫生,便二话不说换了凉拖跟着干。小刘说你们别沾手了,你们一会儿和玉宁一块儿去看立东和欢欢吧。

    陈陈和优优答应了。

    优优忽然问:对了刘哥,周副大概被控告贪污了多少?!

    小刘便擦楼梯边扶手边淡淡地说,二三百万。

    二百万还是三百万!

    二百七十万,小刘问:咋了!

    优优坐在沙发上边换上她的皮鞋边说,我还是最好先回家一趟,我记得我爸给我准备了一笔用于去澳大利亚读书的钱,不如先提出来给周副堵一堵漏子,能补点就少判点刑,真不行我再让我爸帮着想办法。

    我听周扬以前说过优优她父亲是河南漯河某知名火腿肠的董事长,向来周转二三百应该不是难事。可头疼的是万一平姨不回来,这笔钱只能由周副现在唯一的儿子,我来还账了。估计要一辈子才能还清吧。

    小刘头也不抬地说不用,我相信我妈不是那种恶毒之人,她不可能这么害周副,她会回来的。优优说我也相信平姨会回来,可现在来不及了呀,再有一个礼拜这所别墅就要查封;再说,我们向学校也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们大家再一走,你说留下来的玉宁和周副怎么办呀!

    小刘说等等吧,再等等吧,我相信我妈会回来的。

    说完,便端着盆子去拖楼上的地板,额头上闪着亮亮的汗珠。但紧抿的嘴角却挂着一种坚毅和倔强,有点像亚宁执拗时的样子。

    然后,我和陈陈优优换上鞋子去医院,留了小刘和玲子在家打扫卫生和照看睡着的贝贝。我们赶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动重病号区,按小雅说的房间号,找到了立东他们。

    杜姨和立东的母亲都在,欢欢也在。我问杜叔呢,杜姨说这季节鱼塘里正播鱼苗,杜叔先回去把鱼苗种上。

    我去那会儿,正赶上一声给立东用两根管子插在鼻子里灌流体食物,胳膊上也扎着吊针。立东的母亲一张刀刻般的老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刹间,我看着那张木然若呆的老脸有点害怕,上面有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气息。当大婶那夜看着家里的大火着起并准备跑到火中之前,脸上就是这样的神情。一种老年人别世态打击得近乎麻木的崩溃感。

    杜姨说那三个打伤立东的人被判断成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已经从派出所给放了。

    放了?我愤愤然:他们哪里疯,假的!像这种人真该枪毙了才解恨!

    杜姨叹口气:既然立东都成这个样子了,枪毙他们对立东的病情也不会有什么好转!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就算咱积点阴德。大宁,宁可别人对不起咱们,咱可千万不能对不起别人。立东的母亲和你杜叔也都这样认为,我们做老人的这份心,你们年轻人不懂啊!

    我看着立东母亲黝黑而枯槁的脸,忽然觉得她的宽容和神圣,足以让世间那些阴险奸诈、斤斤计较的小人物嘴脸们无地自容!她在市里头一直靠作些小生意才把立东拉扯大,她在这种打击下尚且能心态极平和地宽容那三个畜牲!她不再是那个推着三轮车在家属院里卖水果的讨厌女人,现在看来,她就是圣母,是典型的中国勤劳而忍耐的劳动妇女的代表。

    我心中对她不由十分敬重。

    不忍心再看她,便回头问杜姨欢欢的学业怎么样了,她的学还上不上。

    杜姨说欢欢因那事儿流产了,头胎就流,怕是以后会成习惯性流产。不过她这会儿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觉得没生下这个孩子难受!这样掉了也好,省得以后两家因为孩子闹不必要的纷争。估计以后她学是上不成了,前阵子肚子起来了没法往学校去,现在作了手术,以后还得照看立东,大学是上不成了。

    杜姨叹口气,又问你准备怎么办,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不清楚,尽量先找钱保住周副的一条命,不说他和我有什么血缘关系,就冲他是周扬的爸爸的份儿上,看在周扬的面子上我也尽量会去帮他。

    杜姨说你能放下上一代的恩怨,真的不容易。其实,上一代人的感情纠纷给一代人承担就够了,完全没有必要让下一代去为这种关系记仇记恨。

    她看我默认着不说话,便又说:你老家的事儿我和你叔叔都知道了,现在你一大小伙子带着贝贝不方便,就把他先送到我们那里吧,姨替你养着总比你精心些。等他大了你再带,你看怎么样。

    我说这几天立东和欢欢都在住院,你正忙得紧,过几天再说吧。再说贝贝这孩子这几天粘住我,放不掉。

    这时,立东无意识地便溺了,杜姨说这里没啥事儿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和立东的妈能应付过来。你们别在这里呆了,怪脏的。

    出了医院,陈陈推了推眼镜说,老人心中那种宽容和善良,恐怕是咱们年轻人永远学不到的,除非我们也到了那个年龄。

    优优笑了笑附和道,要不人家怎么说人到七十自成佛呢,年纪一大心就善了。

    我没接什么话。走在前面的陈陈忽然转过身,眼镜片在太阳光下面一闪一闪。他认真地盯住优优说:优优,我想给你商量点事儿。
taiwan | 2007-1-26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六章(1)非飞着消失

    我常天真地以为不属于这个地球

    因为我想爱你,用自己的速度。

    可我终究会累

    跌在尘土中,检点自己的梦

    在这次生日晚会之前,我只知道苏一和文静忌恨我和亚宁,恨我们夺去了她们最爱的男人。但我没想到她们会这么公然而愚昧地要我们的命!不是在生死路上走了一趟,我实在难以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狠毒的人!

    当她们的绿酒计谋给江哥识破后,江哥借批评她们,大讲追求之道。我知道他是故意说给我听,但我对他实在没有半分的好感,便瞪了他一眼,朝刚才喝了口绿酒又吐出来的亚宁问:

    亚宁,没事儿吧你!

    亚宁说哥我没喝肚里,没事。

    江哥说玉宁,你平日总在肚子里骂江哥坏,江哥不是东西,今天给你看看到底你身边这群人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要你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江哥也不看我什么反应,便转过头去,拿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的白衣开刀:白衣姐,你的面具也该摘下来了。我知道你也想要威威,可你是个要面子的人,你不屑于和苏一争,但你卡着白粉不给亚宁,明显是想置他于死地,然后你再扳倒小菜一碟的苏一,威威就是你的了。我说的对吗?

    一番话说得白衣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盯着白衣姐继续说:在玉宁刚来时,你为什么不直接让他去沁园春酒店工作,反而把他推到一直贩毒而且传闻是G的涛哥那里。你只不过是想让玉宁栽在里头,然后让宁宁自己搞垮。可惜涛哥让玉宁跳槽了,就不在你掌控之内。至于后来玉宁消失后,我想用“乖乖针”控制宁宁时,可还有你一份不小的功劳呢。

    说到这里,阿威不相信地怒对白衣,白衣没有苦笑了笑,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将鸡尾酒杯放在沙发扶手上,便起身走了。始终没有一句话。

    江哥丝毫没有罢休的样子,他似乎要存心捣乱这个生日派对,把每个人的脸皮都撕破。他四处看了看,话锋一转,又针对一边的田导:

    田大导演!您老可真是个导演!导演了一出欺骗玉宁的好戏。你故意把安安去红叶影视的行程路线泄露给李大板牙让他去拦截安安,并且你暗地里指示李大板牙的司机故意撞安安的车,弄得安安差点残废!然后,似乎巧合地缺少了一个演员而“正好”让玉宁替代安安出演男二号!不过这件事儿你也就骗骗别人,你又怎能骗得了我?!你这么做,所得的报酬恐怕不仅仅是宁宁和威威免费为您老服务一周吧——我且问你,您老在宁宁头上点的那颗烟花烫还记得吗,人家都说李文龙是G圈里的虐待狂,我看您才是此道的高手阿!真是青出于蓝而不输于蓝呐!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就那么幸运地拾到一个男二号的美差,原来是亚宁和阿威用身子为我换来的。一刹间,我感觉原本严谨的一个治学长者似的田导,在我心中马上失去了全部的神圣和尊严,打心眼里开始那么恶心他!

    田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恼羞成怒,将酒杯往一边的调酒台上重重一顿,整了整衣领摔门而去,而随从而来的那几个女演员也灰溜溜地随他而回。

    江哥将该骂的人都骂了,该揭的短都揭了,也把生日派对的气氛给彻底整崩溃了。最后的最后,原本狂欢的一大群人,就剩我,亚宁,阿威和安安了。

    江哥这招真毒,他并没有亲自动手动任何人一根寒毛,却在洋洋洒洒的言语中,将与会的各怀鬼胎的人的面具都撕破,从内部离间了我们。我们这群乌合之众分崩离析了,恐怕他再要想收拾哪个就易如反掌了。

    在这个圈子里,谁还没有自己的小心事儿呢,不管是光彩的还是不光彩的,可关键时候还是可以出来为朋友挡一阵子的。但是现在,统统被曝光,恐怕谁都再找不回以前那种“小矛盾大团结”的半和谐局面了。想起以前出点事儿,往往是白衣姐和小玉姐她们和大家群策群力排除困难,大家都会放下小的恩怨来成就大的团结。我还想起亚宁出场子和救小玉姐那时候大家的努力。可这一切令人还能感动的东西,自从今夜后,彻底的瓦解了。

    尤其是我以前敬重的白衣姐,她的形象在我心中彻底瓦解。

    原来爱情、友情甚至亲情都这么脆弱,只需从中稍加挑拨,便立刻分崩离析了。我想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很容易失去老朋友的原因了。

    江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得意地笑了笑。

    人已经都散去。看着走在最后的淇龙抱着小五出去,我,亚宁,阿威和安安站在空场之中,在布置得奢华的客厅里,我们显得那么的孤独和寥落。成堆成堆到处放置的高脚杯,更呈现出一种华戏谢幕后的凄凉。

    江哥翘了翘嘴唇,冲亚宁说:宁宁,你被学校开除了,江哥很替你惋惜。

    亚宁手头的杯子里的酒,猛然跳动一下,溅出来不少。这么些天来,退学问题一直是亚宁最忌讳的,因为这个,阿威还打过亚宁,但是,亚宁心中的难受我们谁不清楚?

    是你害我的!我们都两清了你干吗还要把我的照片寄到学校!亚宁冲他吼。

    江哥一脸无辜:你退出来后,我让苏一把你的照片和合同给你捎回来,谁知道她寄给了你学校。

    阿威有些愤然了:这是咱们之间的合同,你给苏一干吗!你明知道苏一对宁宁那样你还故意把照片给她,你这不是故意让她整宁宁吗?

    但是,亚宁却脸色一阵苍白,颓然坐倒到沙发上去。

    江哥看了看亚宁和阿威,然后用一种相当迷人的笑对我说:看穿了这些人的肚肠,玉宁,是不是觉得就我江哥一个人对你好啊!

    旁边一直沉默的安安似乎为了故意激江哥生气,他一把将我揽到怀里说玉宁早就是我的人了,不然我也不会拖到现在不结婚,你没戏了。

    江哥嘿嘿笑了笑说安安,你就别演戏了,别自作多情了,玉宁他根本就不是G,他和你压根没有一点关系。我也是看他不是G,人比较清纯才想要他,你捅鸩艉土恕?/P>

    亚宁忍受不了江哥的一句句冷嘲热讽和毁灭性的心理打击,他站起来双手推着江哥往外赶: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但他的左手的白纱布一下子又给血浸透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流血了。

    江哥哈哈笑着说好,好,我走。他又扭头看着我说:玉宁,我敢和你打个赌,我只需要问你一个问题你就会乖乖跟我走,你信不信!

    我说你说说看。亚宁忙截口道哥,别上他的当,你玩不过他!

    江哥看了眼亚宁,然后向我慢悠悠吐出一句话来:“玉宁,你不想知道宁宁为什么会一直流鼻血吗,不想知道宁宁为什么手上划一小扣子就流血不止吗,不想知道为什么宁宁会越来越瘦而且一直低烧吗?我只要你知道,就是一个小小的感冒就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你知道为什么?跟哥走吧,上车再告诉你!”

    我看看他,看看亚宁。

    他却领着他的几个保镖,开门出去了。

    哥!亚宁上来拉住我:哥,你要真的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你用不着跟他们去,好吗?

    我看着深色极其哀伤的亚宁,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笑了:亚宁,你不给哥说,自然有你的道理的。从此哥不会再勉强你做任何事儿,哥也不问你,哥也不去问江哥,我等你想告诉我时我再听。但是你要记住,有了大事儿不要自己抗着,一定要让哥知道。

    亚宁点了点头,神色少有得很凝重,又有点惨然。

    接下来的一整夜里,亚宁有开始低烧了,烧得原本苍白消瘦的脸,像搽了胭脂一般红。他折腾来折腾去,怎么也不睡。他将我从他宿舍带回来的那张爸爸写的“奋发图强”的斗方放在床头,一会儿看看字儿,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把我抱得很紧像怕我飞了似,一会儿又懒懒地坐起来倚在床头发愣。

    夜间他又犯了一次毒瘾,又流鼻血了。这次他紧咬着牙关用力抓着枕头,喉咙里发出兽的含糊不清的咆哮,硬是忍过了这长达四十分钟的毒发阶段。当一切平息下来,他大汗淋淋地松开手,连个哥字都叫不出来的,嘴唇微微地一张一翕。

    枕头都给他抓破了,不少太空棉从里头露出白白的丝絮。

    快黎明时他才梦呓似地说,哥,我再上不了大学了,你对我很失望,对吧!

    我看了看他一张绷得紧紧的脸:没有!瞎想什么呢你,再睡会儿吧,退学又有什么大不了,咱们隔几天回开封戏班子唱戏去。

    亚宁轻轻摇了摇头。他的脸在台灯下显出乳白的哀伤。他静静躺在那里,看着天花板说,哥,我想和你作一次爱,可以吗,我想好好爱你一次。

    看着羸弱到几近无力的亚宁,我第一次没有拒绝他这样的请求。他就强打精神坐起来,裸身和我紧紧拥抱着,仔仔细细地在我脸上、脖子上、胸脯上轻舔着。他褪去底裤,他的身子虽然极瘦,却依然那么完美修长,那是我沉缅,没有瑕疵。

    亚宁很会爱抚,能让你贴心的舒服,连骨头里都被他逗到极痒。但是我们没有想到,当我那么顺服地等待他,亚宁竟然没有勃起来,怎么也没能勃起来。亚宁狠狠地揉下身,将安全套狠狠扯裂。但仍然没有反应。我知道,吸了毒的人,最先损害的就是人的性欲,亚宁已经受到这么严重的损伤了。

    亚宁伏在床上哭了,那么恸。他喊着说哥我没用,你来,你来操我啊。

    我抱起亚宁在怀里,轻轻吻他,却没能找到安慰他的言语。亚宁哭着说我一直想好好给你一次,但现在我竟然没有这个能力,怎么会这样啊,怎么会这样。

    我没办法安慰他,便只有用胳膊紧紧揽着他。等亚宁哭到嗓子哑掉,也累了,天也快亮了。慢慢地他在我怀里就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缓慢。我也沉沉睡着了。

    当我还在梦中,我听到卧室门口“邦”的一下山响,接着阿威的声音恐惧而焦灼地传来:

    哥,哥,快,宁宁出走了!

    我激灵灵坐起来,才发现一直睡在我怀里的亚宁已经不见了。阿威穿着一件底裤,连鞋都没穿地窜到我面前又喊了句:宁宁出走了!

    我往身边一摸,我们合盖的被窝,他那半边还是温的,枕巾上一块块泪落的潮湿。

    我定了定神,问他是不是下楼买早点了,这被子还是热的,肯定没去远。

    不!阿威一把将我拽起来,连拖带拉地将我扯到客厅,来不及收拾的客厅还保持着舞池的布置样式,那张调酒的玻璃几给突兀地摆在了舞池中央,在玻璃几上,放着一部银白色的摩托罗拉直板机,一串钥匙,几张纸。

    阿威指着这些东西说刚刚我起来上厕所时发现的,是宁宁留下的。
taiwan | 2007-1-26 2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六章(2)

 的确那些东西,也只能是亚宁留下来的。我伸手取过那几张纸,发现是用黑的中型笔写给我的一封信,其他三张好像是医院的化验单。我看那信,字体从容俊秀,显然不是亚宁匆匆写成,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看来,亚宁是早有出走这步打算了。我上次出走是既不愿看到亚宁和阿威作恋人、又不愿狠心拆开他们才将自己放逐,但亚宁又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也要出走呢,他就是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我将信抖开,阿威也忙站在我后面探头看:

    “哥,

    “替我向威哥问好,当你们还在梦中时,我已经走了,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遥远到我也不知道它到底在哪里。

    “哥,我已经不想再拖累你们,其实世上只有我和小雨两个人才知道,我已经彻底完了。不是因为吸毒,而是我感染上了爱滋。这就是我为什么免疫力退化到连一个伤口都愈合不了的地步的原因。

    “哥,我很爱你,我觉得我一辈子也爱不够你,我想爱你疼你,就像爱自己的老婆那样。可是你是G,你也接受不了,你只能待我是个弟弟。因为我们太熟悉了,所以我们都放不开也不肯能。于是我就选择了威哥。

    “你一直不赞同我和威哥,我很理解,因为在不是G的人看G就是异类,是不可理喻的事儿。我也不敢奢求你能原谅我活着允许我和威哥在一起,因为我已经感染了爱滋,而且很长一段时间了。我不想害威哥和你。每次我吻你,我都怕自己的牙龈出血传染给你,我怕自己以后真的会不小心传染给你们,我还是选择离开,去那个我应该去的地方。或许我这样作在你们看来很没良心,但我觉得这样很合适。趁我现在的病状还不很明显就离开,让你们永远记住我的漂亮的模样;一旦到了后期,我的脸上会起水疱,到那时满脸的水疱,你们就是不讨厌我我自己也都受不了。

    “哥,替我向威哥道个歉,虽然是威哥将我引到这个圈子里的让我落到今天这个回不去的地步,我极恨他,却又极爱他。因为他懂事儿、温柔、体贴,处处让着我哄着我,他甚至为了我和他天津那边的爸妈闹翻了。你告诉威哥我对不住他,让他找一个更好的过一辈子吧。男孩女孩都可以,我都不计较,只要他能真正的幸福。现在我明白了,能过一中平凡幸福地生活有多么快乐啊。你以前说的那句话是对的,你说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活得健康、快乐、幸福,我现在才感觉到那种幸福是多么的可望不可即阿。

    “哥,你也不要再在北京呆了,这个圈子太乱了,除了毒品、暴力、血腥和倾轧就再没别的什么了!你也不用找我了,我既然走了,就永远不再回来。你回老家吧,不要再去找江哥,我的爱滋就是他传染给我的。我让你失望了哥,我祈求下辈子你能做个女孩子嫁给我让我保护你一次,还你今生的债,好吗?”

    下面是此致敬礼和落款,没有日期。

    阿威跟着看了,一下子瘫软在沙发上,再起不来。

    这个家里,失去了亚宁,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乐趣。想起亚宁在家时,整个一开心果逗着我和阿威,虽然有时他也任性发脾气,但我们极爱他宠他凡事儿由着他。而如今他忽然走了,这一切来得太猝不及防,让我和阿威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心里空空落落的,总像少了什么东西。

    阿威再顾不上连续剧组催着去芜溪拍戏的事儿,亲自跑到各大电台和报社登寻人启事,又四处找一切熟人试图挖掘关于亚宁行踪的一切线索。

    可一个星期,整整一个神经,一点进展都没有。深秋的北京城里满是令人愁急欲狂的气息。

    阿威连着奔波了一周,再没了往日的神采弈弈、秀眉俊目的模样,现在的他头发凌乱枯燥,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白天不是开着桑塔纳2000到处跑着登寻人启事便是狂打电话,晚上整夜整夜得在各个夜店酒吧里跑,要么就上网在各大聊天室发寻人信息。

    我看着日渐憔悴的阿威,心里替他难过,我清楚如果他一直这个样子,他肯定受不了会累疯或者急疯。我想我有必要和他好好谈谈,帮他解开他心中对亚宁的痴狂的眷恋。

    在一个秋日西沉的傍晚,我拦住了刚打印了一千份寻人启事非要去海淀区几百处的大小居民街道张贴的阿威说,阿威,我想和你谈谈,我有事儿想和你说。

    阿威漠然地用血红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用沙哑的声音说张玉宁,你不配和我谈,你也不配作这个哥,你好自私!就因为你不理解不接受同性恋就专制地反对宁宁和我在一起,你利用宁宁对你百分之百的顺服而让他痛苦地放弃我!而且因你上次一走,将哥就把气撒到宁宁身上,多次强暴宁宁,还把爱滋传给他。而你在他最后这一段时间里都不让我们快乐,你只顾自己的满口伦理道德却一点也没有考虑我们的感受!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有感情,我们以自己的生活方式生存招你了惹你了!你这样对我们,你还配得教训我吗?

    说着,他将门一摔,抱着那一大摞的寻人启事匆匆下楼而去。

    原来,阿威早已经知道了亚宁患上了爱滋,却还配合着亚宁隐瞒我,他们怕我知道后会伤心,而我却一次次地猛烈反对他们年。但我心中也的确是为他们好,我希望他们可以过一种正常人的幸福生活,不要像现在这样整日活在别人的鄙视的角落。

    也许我忽略了一条,他们以他们现在的生活方式活着,这未尝不是他们自己的幸福方式。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就以为他们不幸福不快乐,非要改变他们的生活。从我知道亚宁的这个倾向后就一直反对他们给他们压力,直到现在他染上了爱滋才肯原谅了他。

    我他妈真是个混球!

    看来现在亚宁铁定了爱滋了,我看了他的化验单,应经呈三个加号的阳性,只是病症一时半会儿没显示出来。他在他还很漂亮的时候选择了离开,从而让我们永远记住他漂亮的模样。

    亚宁染了爱滋,难怪我刚回来那晚他吻我时,鼻血流到我嘴里,他就非要我吐出来;也难怪那个黎明他想真的爱我时用了安全套。

    该死的江哥,这回要了亚宁的命。凭亚宁的个性,他很难会抱残守缺地活下去,他极有可能选择的是美丽的死亡。

    自从生日派对给江哥搅了局后,身边的朋友都给他揭穿了面具,一个个走的走、散的散,私下飘零。仅留下的几个也不怎么来往了,十分凄凉。

    苏一和文静已经从银燕大厦搬出去,只剩安安留着;小五那晚给江哥逼着灌下绿酒,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淇龙一个人孤零零远走莫斯科;田导在众人面前给撕破伪装,从此再没法在圈子里抛头露面,便借着关系到香港,据说在那里搬了个私人影视培训艺校,也再没了他的音讯;贫嘴贫舌的毛毛不愿再在这里作“北漂”,他说他算看明白了走演员这条路不像想象的那么好走,便回家乡宁夏某一地方电台吃播音这碗饭;蝈蝈因为照片还握在江哥手里头,只能从此跟了江哥捱日子;白衣和她傍着的那个影星情夫已经分了,她正准备回深圳继续开她的酒吧,这个深圳女人五年前因为喜欢北京的皇族气和书卷气来到这里,但她说原来这里比南方还要脏还要乱,况且钱也不好挣,便要回去了。

    当身边的朋友一个个背叛或者离去时,剩下不多的几个才是真正的朋友,我想。因为淘金者不知道要过多少筐细沙才能得到米粒大的一块金粒阿!

    现在我的身边,只剩下一个和我结下大仇的阿威,一个安安,和一个将走未走的白衣。

    阿威一直忙着自不用说,安安也是一边安慰我一边四处托关系找亚宁。当白衣知道亚宁离开的信儿后,也捐弃前嫌,发动一切关系帮着打听亚宁的消息。

    其实白衣是个挺善良的女人,她一直当我们是儿子或者小弟看着护着,我还记得当我答应江哥去场子替亚宁时,在KTV包房她起身离去时那眼睛里的哀伤。她也曾为了护着亚宁而被江哥砸了酒吧,她一直对我们很好,只是她想带阿威回深圳时阿威舍不得亚宁不跟她走,她才对我们有点忌恨。

    她一直还是很疼我们关心我们的,正如现在,她也暂时放弃了回深圳的事儿而四处打听亚宁的线索,一旦有点眉目就马上和我们商讨。

    当阿威雇了几个民工拿着刷子去大街小巷四处粘贴寻人启事时,安安和我留下来仔细检查亚宁以前的好几本日记和一大叠的书信,希望能从中找出点蛛丝马迹。这时白衣忽然打了个电话说玉宁,你赶快去找趟江哥,海哥说他在江哥的场子里看到亚宁了。

    凑在话筒边旁听的安安一把抓起沙发上的外套,不由分说道:走!
taiwan | 2007-1-26 2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七章(1)寂寞情人

    寂寞情人

    用干裂的唇拥抱

    少了那把火

    便没能成就那种燃烧。

    有烟没火

    所以我们孤独

    在探视完立东回周扬家的路上,陈陈忽然对优优说我想和你商量点事儿。

    优优听见陈陈这样同她说话,不由呆了一呆,然后她淡淡笑了笑,脸上有点惨淡:不用商量了,我答应你。

    然后她跑过长满梧桐的马路,挤上一辆公交,消失了。背影孤单而凄惶,像在逃避一件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

    陈陈呆呆地看了她上车,才取下眼镜,用大拇指抹了抹镜片叹口气说,世上再没有比优优更理解我的了。

    我问,你们怎么了,你俩不是一直处得不都挺好的么。他说没事儿咱回去吧,玲子和小刘还在等我们呢。

    今晚是陈陈彦辉他们请假回来到第五天,周扬的事儿,该办的都办了,他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吃过晚饭,陈陈和彦辉开始在客房里收拾东西,这几天他们一直待在这儿,他们说周扬不喜欢一个人他们要陪他。

    他们是极其够朋友的朋友。

    晚上十一点,小刘他们都睡下了,只有陈陈一个人蹲在二楼楼梯上抽闷烟。我洗过澡无意间看见他独个儿坐在那里,便裹着睡衣同他坐到楼梯上。

    雷子也要回去吗明天。我问。

    问这个干什么。陈陈反问。

    他眯着烟轻轻吐口烟,眼神很困顿,半睡半醒似,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和他往日的成熟懂事儿的模样很不一样。这会儿他看上去倒像个寂寞而幼稚的孩子。

    我笑了笑,抱着膝说没什么,随便问问。

    陈陈吐了口烟:何故要骗我!你喜欢上了雷子了是吧,瞎子都能看出来。

    我想极力分辨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便笑了笑默认了。

    陈陈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他淡淡问,多久的事儿了。

    我想了想说,不知道,可能是刚才,也可能是第一次见面时吧。

    当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把这种感觉告诉陈陈,可能是人都一种倾诉欲,而陈陈又是极会聆听的人,于是我自觉不自觉便说心里话了。

    陈陈皱了皱眉头,过一会儿他问:那雷子的意思呢。

    我说我不知道,他应该不讨厌我,不妨我们设想一下,假如一个男孩子忽然对你说他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陈陈说那要看是谁,假如是雷子,我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

    为什么,我狐疑。

    陈陈没有回答,只是仍然那么半瞌睡地问:你为什么会喜欢上雷子。

    我说我和他在一起有种安全感。

    陈陈就苦笑了笑,没有吱声。

    我见他不说了,便问今天你和优优作什么呢,就把她给说走了。

    陈陈说没什么阿,她回家给周副凑钱去了。

    我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陈陈就实话实说了:我们分了。

    分了?为什么!优优是多懂事儿一女孩子啊!

    俗了不是?陈陈摁灭烟头:俩人太了解了,生活得就太沉静,性格也一样,呆在一块儿什么都了解,没有了一点互补感,也就没了意思。或许她只适合作个红颜知己,却不适合作女友,我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样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说你没说实话吧,不要转圈了,到底因为什么。

    陈陈看了我一眼,一咬牙:因为我也喜欢雷子。

    我惊愕了。

    陈陈抬头看了看楼梯上昏昏的声控灯,像回忆似地说:雷子真的是个让人从心里面喜欢的人。他那么懂得呵护人。我记得我以前任性得很,老是和别人闹别扭,每次都是雷子来给我解围。后来慢慢我长大,和扬扬彦辉我们四个都考进中国人大,我们的关系更铁了。但是我发现我对雷子,不仅仅是那种哥们的感情,我也曾和他提过我是不是那种倾向,但雷子一直拒绝我提这件事。后来雷子介绍优优给我,我们才作了恋人。但我和优优实在没有那种感觉,优优人不错,可我和她就是没有恋爱的感觉。

    他看看我,又点了一支烟:我一直都那么失败,在雷子面前却还要故作快乐。以前有扬扬的时候,他一门心思在扬扬身上,等扬扬去了,我再和他提,他说没心情;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和你好上了。他和你发展的倒是挺快!

    我不自然笑了笑。

    他一摆手,吐了一口浓浓的烟:没什么,我虽然不了解你们是怎么回事儿,但我祝你们能真的快乐。我自己孤寂点没什么,只要你能让雷子真正的幸福。雷子从来没有和女孩子谈过恋爱,我知道他一直对扬扬有那意思,还不好意思说;现在扬扬走了,他将情感全部转移到你身上,你一定要真正的对雷子好,不要伤害他。

    那你呢,我问。

    他又苦笑了:我会尽量和他不再提这种情感,也不要他知道了徒增烦恼。我想忘掉这种纠缠,所以我明天就不再回学校,想四处跑跑,去武汉和南京转转散散心。

    我很惊讶:你不上学啦!

    学还是要上的,只是躲开自己一阵子,躲开纠缠罢了。

    陈陈咳嗽了一阵子,然后我们沉默了,一直到很久,直到困倦的夜色如汹涌澎湃的潮水漫过我们蜷缩的身子,我们才感到困了。

    他在丢了一地香烟头的楼梯上坐着,半醒半睡似地说了句,香烟是寂寞的情人阿,有烟没火,所以孤独。

    我怀疑他在说梦话或者意识不清了,但我能听得出,他在说他的失落,原来他那么在乎雷子,却又能那么甘心地放手。这个陈陈阿。

    他忽然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说困了,回去睡吧,我告诉你,雷子请你两个星期的假,他能在家多呆几天,你好好陪陪他。

    他转身就往二楼的卧室去了。我叫住他:陈陈!

    怎么,他回头,乜斜着眼。一双眼镜片闪着阴晴不定的光。

    我说我不能喜欢雷子。

    为什么,他一下子情醒了,站在楼梯拐角处,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我说我喜欢谁谁就倒霉,我在北京那些事情你都知道,亚宁是,安安是,甚至江哥都因为我而死,我不敢再去爱谁,我不要雷子。

    你他妈扯淡!你必须去爱雷子!陈陈一下子恼火了:你少提什么宿命宿命,世上压根没有那些骗人的东西!都是你们那些酸文人瞎编出来的东西——我告诉你,雷子刚失去扬扬,心里受了不小的打击,既然他现在一门心思在你身上,你就有义务去喜欢他,让他高兴,否则我是饶不了你的!

    我有什么义务,我凭什么!我反问。

    陈陈不讲理地说:不为什么,就因为他喜欢你,你就得好好和他好,不许用莫名其妙的方式伤害他!我说你就少假正经,就因为扬扬喜欢你你却说你不是G,害得扬扬临死一个人没人陪。你要不是G,干吗又对扬扬和雷子那么暧昧!你非得等到人死了才开始后悔后悔,有用吗?难道你要等到雷子死掉才敢说爱着他吗?

    我不管你宿命不宿命,既然你们都有那个意思,就不要再扯淡,该爱就爱,省得后悔!张玉宁我要你知道,雷子是我让给你的,要是让我知道了你对不住雷子,我他妈就第一个不饶你——我最见不得你这种懦弱的人!你害死了扬扬,如果再伤害雷子,我肯定不会给你好过!

    什么叫伤害!我问。

    他冷笑了:故意躲避爱你的人,等到没办法再爱的时候却再去叹息,就是可恨的伤害!

    我仰脸看着他,给他骂出一身汗,呆呆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他。

    陈陈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问: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雷子,具体点,我要考察你,一旦我发现你没有可靠的理由爱他,我就觉得不会把雷子让给你。

    我想了想,说,可能是每个人到了绝望和崩溃时,都会渴望一种被保护的依赖感,而雷子恰恰这时扮演了这种保护人的角色,他让我感到安全。

    好,记住你的话!陈陈说着径自上楼去了,留我站在那里,一个人在心里面翻腾宿命到底有没有的神经话题来。

    心中沉重的很,便回到卧室,贝贝在床上睡得正香。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送陈陈和彦辉去火车站。但我明白,他们不再一块儿回北京,他们要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小雅和彦辉生离死别似告别个没完,陈陈则什么也没说,一个人默默就登上去武汉的火车。站在月台上看着他孤独倔强的背影,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但是我明白,他对雷子那份情感,已经被自己扼杀在萌芽之中了。

    他让我明白了珍惜,让我知道了自己这份情感的分量。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守得住,因为我一看到火车,就又想起去北京的重重往事儿来,尤其是春节前最后的阿威送我坐上火车,火车开动那一刹,我看到他在窗外溅飞的血滴。那么凌乱,那么红。

    我的宿命。我开始恐慌。我不要我的宿命害了雷子。我那么爱着的雷子。

    回到家,雷子已经起来,和玲子作好了早饭。小刘已经出门会律师去了,就我们三个吃饭。雷子在餐桌上问,玉宁,脸色怎么那么不好啊。

    我说没有阿,没有。

    雷子说有什么事儿你给我说,不要闷在心里。

    多么懂事儿而体贴的雷子阿。我多想和他说我的宿命的诅咒,却忍了忍没说出来,我不想他知道我在北京的场子里的那些事儿。我不想他知道我作过MB。只是,如果我身上真的有那个关于MB的诅咒,我想我还是会悄悄离开,我宁可他恨我一辈子,却也不要害他。没有人知道我现在有多爱雷子。我所喜欢的最后一个人。
taiwan | 2007-1-26 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七章(2)

 正吃着,玲子的家里打来了电话,说是给准备了几万块钱,让玲子回家取。我明白,自从优优说给周副筹钱之后,这几个人都开始想办法筹集钱了。因为小刘的妈妈一直没有回来的迹象,虽然小刘是那么坚信平姨会回来,但是,现在还是没有一点音讯。再隔三四天法庭就要开庭审理周副的事儿,律师已经催了好几遍让想办法了。一直倔强着等平姨回来的小刘也开始不再倔强了,开始到处找钱来填堵周副的款子。

    不一会儿,小刘也回来了,说是优优把钱已经打了过来,一百万。我们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只是雷子家在农村,手里头根本没有什么钱,玲子也只能出五万,小刘手里也只有十五万,加上优优的一百万,才一百二十万。我手头上亚宁和阿威留给我的二十万倒是还有十几万,但这加起来离需要上交的二百七十万还差得远。

    实在是一件非常头痛事情。

    我不想让周副镇的被判死刑,现在不但因为他是周扬的爸爸,而且不可辩驳地我们之间也有血缘关系。我想救他,可我现在也无能为力了。我实在筹不到那么多的钱来补这个漏洞了。

    我忽然想到了回了吉林延边老家的大伟,回了宁夏电台的毛毛和仍在场子里的蝈蝈。我回开封后唯一能联系的也只有他们,他们都曾经在场子里干过,手头上都应该有不少的存款。我想向他们借钱,因为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也许借钱成功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他们,但我发誓我会赚一分就还一分,一直到我死。

    但是怎么和他们联系却又成了个麻烦。自从我的手机给抢去取,我再没有和他们联系过,凭记忆也没能记住他们的手机号。幸好想起来亚宁那部银白色的摩托罗拉一直还在我这里,那部机子上还保存的有他们的号码。

    但是打大伟和蝈蝈的都打不通,估计号码都作废了。幸而还能联系到毛毛。

    毛毛十分惊喜,他说我以为一辈子都联系不上你了,我给你打电话你总你接。

    我说我手机丢了,就一直没有和你们联系;对了,大伟他们还好么,我回来后可就只和大伟蝈蝈你们仨有联系,其他人都没了信儿了。

    别提了,毛毛说:大伟回到吉林老家后娶了个朝鲜族女孩,却不晓得他也染上了性病。他以为是爱滋,夫妻俩就分吞一瓶安眠药完了,而尸检时才发现那不过是寻常的疱疹。至于蝈蝈,我一直没有他的信儿,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场子里头,听说自从江哥一死,里头乱套了,SM成风,磕药成风,大渔场成了个乱七八糟的大淫窝,再也没有以前那么风光了。

    聊了一阵他听说我要借钱,就说我手里头还有从北京带回来的五十万全打给你吧,反正我现在房也买了家也成了,还有这份安稳的工作,赚钱不多却足够用的,挺知足的,守着这些从场子里赚来的脏钱反而恶心。你拿去吧,我真的不稀罕它了。对了,你也成一个家吧,过一辈子平淡的生活,平淡是福。

    挂了电话我还在想,正是我们一起经历了生死,毛毛这样的朋友才会问也不问做什么便把几十万借给我,这是一种真正的朋友见的信任。这样我极难受,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一生都活在别人的恩惠里,没心没肺地活着却没能力偿债。

    躺在床上想想,实在没有再能联系上的人了。想着想着,十分头疼,怕再想起以前在北京的事儿,便下楼和小刘下象棋。小刘听说我又找了五十万,便说明天去取,他已经等不及平姨回来了因为周副就快受审了。

    小刘问我现在是不是还恨周副。

    我说:对于周副我实在无话可说,他间接害死了我爸妈,我当然恨他,可我是他儿子,我现在为他的事儿已经尽力,我再帮不上他的忙。我也就只能找到这么些钱了,能不能买他一条命,这个我已经无能为力。以后的事儿就交给你了,等我把贝贝送到杜姨那里,我就四处流浪去了。

    小刘很吃惊:流浪?你有和雷子说过么,为什么要这样!

    我说不用了,我和他说了他肯定不原意。你知道我的命不好,总是克人,我不想害他。不管我们信不信命,我都不要冒这个险,我宁可相信他有。你知道我是那么在乎雷子,我不敢拿他来冒这个险。我只有走开。

    小刘神色惨然说,我能理解。

    当晚我打电话给杜叔,杜叔说他正在医院准备接立东回家养病。他说你别来回跑了,我明天去接贝贝吧,反正开着三轮摩托,挺方便。

    当杜叔来接贝贝时,是第二天早上,贝贝还在睡。我看着贝贝黑黑圆圆的脸蛋,一阵阵的心酸。他让我想起月芽。杜叔说你放心吧,我和你杜姨会好好待他,你也别舍不得了,你带着他四处乱跑反而会让他受更多的罪。

    我扭了脸说你抱走吧,便跑到楼下的卫生间。我怕看到贝贝醒来后因和我分开的哭闹。孩子总是最揪心的话题。

    我在门口,静静听着杜叔的脚步声从楼上传下,又渐渐消失在外头。贝贝没有哭。当贝贝还没有醒来的时候就离开了我。让他到杜叔那里也好,因为我真的不会带孩子,一看他哭我就没辙,更别提他一哭着要妈妈我该怎么办。

    杜叔走后,我便将几件衣服装进小背包里,在雷子没有注意的时候离开了周扬家里。

    行李箱已经抛在周扬的卧室,月芽的化妆品盒和妈妈的日记都丢到了门外的垃圾车里。因为我觉得,人这一生应该学会不断放弃;人活着已经很苦了,没必要再拿那些无法弥补的遗憾和心酸的回忆来谋杀自己了。如果一个人在大风大浪里都走过来了,却最终在回忆里丧生,岂不是很不值得?

    我不想再要回忆,我要快乐。一定要快乐。

    在开封火车站,随便站到一个售票窗口,指着前面一个刚买过票老太太对售票员说给我一张票,她去那里我去那里。售票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丢出一张票来。

    是新乡。河南的新乡。

    就这么上天注定去新乡了。如果说还真的有什么舍不得,那便是雷子了。

    是晚上八点的车。通过检票口的那一刻,我心中一阵酸楚。我想等雷子发现我离开了,他会不会想我,他会不会为我的消失而着急。我又想起陈陈的话来,他说“既然他现在一门心思在你身上,你就有义务去喜欢他,让他高兴,否则我是饶不了你的!”

    但是现在我离开了,我没有听陈陈的话。因为我怕了宿命。我现在几乎失去了在乎的全部,我不想再失去雷子了。你知道我有多在乎雷子阿。

    我苦笑了笑,毅然往列车中挤去。也许促使我离开的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家庭的作用。自从前几天他回了趟太康老家,回来后神情明显不太好。我猜想他这次回家就是和家里说和我的事情,应该是他家里不同意。他回来也没和我提,但我能看出来。真的能看出来。我不想他为难。当年的秋明和他的康,就是因为家里的不同意而造成一个割腕自杀一个出家。我不想这样害雷子。

    我只希望他幸福。哪怕我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因为我爱他。这是我的方式。

    坐在硬座上,我作了个长长的梦。梦见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雷子来车站给我送行了。我上了车后,看见他站在车窗外的阳光中,明媚的夏日的阳光照得他黑黑的皮肤油亮油亮的,很漂亮。我一刹间就不想走了,不顾乘警的拦阻挤下车去,含着泪站在他面前,想拥抱他告诉他我不离开你。可最终我们谁也没有说出煽情的话,因为我们心犀相通,没有必要借助苍白的言语。最终他只是轻轻说快上车吧,火车要开了。当我再次上车挤到车窗看他,他将右手五指分开贴在车窗玻璃上,我也将左手分开,和他的手重叠在一起,想接吻的一对情人。我仿佛感觉到了一股暖流在我们手心之间流动,让我的泪刷刷地落。这个傻孩子还不知道我一去不返了呢,他以为我只是暂时的离开。当火车慢慢开动将他慢慢抛开,渐渐远去渐渐快要消失时,我只能看见他一个小小的影子还在望着火车待在原地。他没有追着火车跑,也没有大声喊我倒名字,却让我感觉到了他的爱是那么的平静,那么深沉,那么真诚。

    醒来时,车窗外正是夜色,漆黑的一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耳边火车轮子撞击铁轨的有节奏的咣当声。车厢内的灯昏昏灭灭地闪着,旅客在座位上也是东倒西歪地睡着。

    旅途。我脑海掠过这样一个词。

    我想我刻意离开一些地方去另外一些地方,只是为了刻意逃避一些事儿。譬如这次,我想我将我能筹集的五六十万块钱全部交给小刘后便离开,是为了不忍看周副开庭受审,在我尽到一个作儿子的责任后,我选择了离开;还有就是我想回避雷子,假如我仍在待在开封,我想我会忍不住跟着他,给他带来不必要的伤害。

    我只是在逃,其实也不能说是在逃避某些人或者事情,我是在逃避那个该死的诅咒和宿命。

    当我到达新乡火车站时,已经是夜里零点。随人流挤出地下通道,站在路灯阑珊人影清冷的车站广场四望,一片夜的寂寞和荒凉。

    在这里,已经失去了了东西南北的方向感,脑海里只有一种想吐的眩晕感。更要命的是摘下背包取面巾纸擦汗时才发现,自己的背包给人用刀片划开了口子,我仅剩的五百块钱夹在一本书里,现在连书都不见了。

    我有点茫然。看看广场上几个推着车卖夹菜烧饼的小贩和几个趁夜色明目张胆地拉客的野鸡,我走到一个路灯下,打开衣袋里的钱包,仔细清点全部家当。

    瘪瘪的钱包里,只剩一张面值五十元的IP卡和四十几块钱的零钱以及身份证,除此之外别无一物。我抬头看看夜空心想我要先找份活干,我不能饿死自己啊。

    对自己苦笑了下,然后拖着软软的身子,沿着最宽的那条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直走,一直走。
taiwan | 2007-1-26 21: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八章(1)远在异乡

    闲散掉,摆脱掉

    遗弃掉,忘记掉

    如果还有些东西舍不得

    那就用另一些东西

    去沉湎或者沉沦吧,

    还记得

    记忆如花

    正当我们为亚宁失踪的事儿心急火燎近乎崩溃时,白衣忽然打电话过来说,海哥在场子里见亚宁了,有可能他又回场子里了,让我们去找江哥。

    我和安安来不及通知阿威便火火地赶往场子找江哥,江哥却不在场子里。

    江哥那会儿正在千禧酒楼请人吃饭,被迫继续跟着江哥的蝈蝈给他打电话说我和安安找他。他便让人把我,安安和蝈蝈接过去,搞得神神秘秘的。

    千禧酒楼是一个名不经传的酒楼,装饰却奢华得紧,倒是有点规模。酒楼在在城郊的某条河的桥头上。临着一条大河,据着一座长桥,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往来的客户看上去也都是有些身份的人,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那时已是晚上。

    我们赶到,看到包间里是几个穿得稀奇古怪的年轻人和江哥在称兄道弟地划拳,当他们看到我们时,都喊安安宁宁过来。其中一个留凤梨头的小子叫得最厉害,劈手把两杯酒塞到安安手上非要他喝了。

    蝈蝈在江哥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江哥便站起来说哥儿几个先陪着安哥喝着,我出去有点事儿。说着从衣帽架上取下厚呢黑风衣对我说:出去说。

    我便随他出去,安安不放心地也想出来,却给那几个小子缠住,脱不开身。我们出了酒楼,看到他的法拉利豪华轿车停在桥头的石栏杆那里。他坐进去,我也进了去。

    你要带我去找亚宁么。我问。

    他却不系安全带,似乎只是想在车里说说话而哪里也不准备去。他将一只墨镜在手上绕来绕去,漫不经心地说:宁宁他不在我这里。

    我的看着他,我肯定我的眼光,一半是怀疑,一半是记恨。

    江哥说玉宁,就算我一辈子没说过真话,这一句却是真的,是谁给你说宁宁在我这里。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狠狠看着他。他“切”了一声,不再看我了,转头看车窗外闪着霓虹灯的酒楼大门,高高的门童正在有礼貌地给客人拉玻璃门,一群群的红男绿女忙碌进出,打情骂俏地放肆着糜醉的夜生活。

    真没有?我追问。

    他点了点头,脸还是朝窗外看。

    我推开车门,想马上离开这个男人,因为我一刻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他却一把将准备下车的我拉回座位,一张脸在淡淡的车内灯光下,显出些从来没有过的哀伤。

    我看着他的脸,那得却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比我见过的任何男子的脸庞都要精致。那样完美无缺的轮廓,铁青色的胡茬又显出一种硬朗的男子汉气。若不是眼角嘴角有那种泯灭不去的邪气,相信每个看到他的人都回痴迷于他。

    而他这会儿,既哀伤且激愤:玉宁,玉宁!难道我就真的让你那样烦,连句话也不想和我说?

    他见我不言语,便叹口气说好吧,你想走我不再拦你,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你听完就可以走了——我,我真的挺喜欢你!我从来没有对谁这么赤裸裸表白过,就是连橘子也没有——可现在我并不想对你怎样亚,不只因为我是艾滋,更因为上次在白衣姐的酒吧,安安朝我下身踢了一脚,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

    他说着,脸上的似笑非笑彻底消失,双泪泫然:我承认我欺负宁宁,是我不对,可我太想你了。算了,不说了,我只记得哪个酸诗人说过,爱一个人就让他幸福。我这辈子除了橘子,便只喜欢过你了,但我已经没有条件去要你,我也不希望你跟着我在圈子里和道上受罪。你去跟安安吧,从今以后,我不再去烦你们,不过你要提防着苏一和文静那两个女人,和她们共过事儿,才明白她们

    正说着,后头一辆大奔加足了油门朝我们的车上撞来,一下子将江哥这辆法拉利撞出去老远,等我们反应过来,我们的车子已经撞断了大桥的石栏杆,面前是旋转的黑暗和红红绿绿的波光倒影。向下坠落。呼啸着。

    当我睁开眼,胸口疼得厉害,视线渐渐由模糊变清晰。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洁白的包围里,一瓶点滴吊在头顶的铁架上。胸口给厚厚的石膏板夹着,鼻子里插着软的送氧塑料管。

    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安安。

    安安一副很憔悴的样子,胡子老长了,像好久没有刮,眼窝深陷得吓人。他见我睁开眼,惊喜地抓住我的手,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咦!哥你醒了?

    一个声音从一边传来。我一惊,以为是亚宁,忙忍着脖子的剧痛向一边看,却是阿威。我想问亚宁找到没,阿威却先用话拦着我说哥找宁宁的事儿先放放,养伤要紧。

    我看看阿威,他的精神很好,好得诡异。瞧他的神色,就好像亚宁没有出走一样,他的眉目间没有了痛不欲生的痴狂,也不再蓬头垢面的样子。

    安安则一脸的关怀,他一遍遍给我掖被角,脸上挂了强抑激动的不自然的笑,却不说话。

    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时间已经是深秋。大片大片的梧桐叶从病房前落过,像离乱的情书。在这半个多月里,阿威接着找失踪的亚宁,虽然还是没有一点音讯,阿威却不再跟我记仇似白眼红眼的,只是每日里来看我时带着稍稍失落的强笑。阿威真是个懂事儿的孩子。

    安安一直陪着我,这么些天来,他没有再回他接受当了老总的沁园春酒店。他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务交给助手,他只陪着我。当我精神好的时候,他就坐在窗前,用那种磁磁的声音,轻轻给我念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等这本小说念得结束了,已经是半个多月过去,我已经能和他下楼去晒太阳了。

    深秋的病房里是那样的阴冷和潮湿。但有了安安,却又是那么温暖安馨,像一支红的玫瑰放在一块红的绒毯上。

    一个中午,安安背我到住院部楼下,和阿威一起到医院的院子里。在深秋接近初冬的阳光下和修剪得低低的冬青间,时不时有穿着白底灰杠的病号衣的病人给家人陪着晒太阳,和偶尔几个抱着文件夹的护士像蝴蝶一样在穿梭。和病房里的酒精味弥漫的气氛不同,外头的空气格外地好,凛冽而清新。只是几株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看着让人有些伤感。

    阿威似乎一直神采奕奕。我始终不明白他精神为什么能这么好。却为他有这样的精神而高兴,这总比整天的崩溃的颓废模样好的多。

    阿威他将各种不同漂亮的落叶捡来放在我面前的花坛上,我则和安安铺了报纸坐在石条椅上。我胸部的石膏还没有拆,安安边让我依住他的肩。我们也不说话,只是在太阳底下看阿威像个孩子一样跑来跑去拾落叶。

    可不一会儿,阿威便蹲到一株光秃秃的木槿树下不动了,用指头抠着土发愣。

    安安忽然说江哥死了。

    我没有打断他的话,在那个阳光明媚得近乎残忍的中午,他眯着眼继续说。

    他说江哥死了,被海哥找人将他的车撞下大桥死了。江哥看来是真的喜欢上你了,要不他不会为你而死。

    怎么就为我而死?他的死和我什么关系!我问。

    安安看看我,叹口气说:你不知道,海哥和江哥一直不和,海哥想将江哥的场子生意和毒品生意夺过来,就在江哥和老魏干掉李文龙后,借韩局揭发了老魏把老魏投进了大牢。江哥没了靠山,便躲开不公开和海哥较量。而海哥却一直处心积虑地想干掉除掉江哥。

    江哥这么长时间来都躲着没怎么公开露面,也就仅仅为了你出来两次,一次就是在白衣的酒吧,文静告诉他你回来了,他出来一次;一次是你和亚宁的生日他出来一次。他这么躲着,海哥便找他不到。当海哥知道亚宁失踪的事儿时,他就故意让人通知白衣姐说在江哥的场子里见过江哥。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去找江哥,凭借江哥对你的感情,江哥肯定会出现。海哥就派人跟踪我们一直在千禧酒楼找到江哥。然后在你们在江哥的车子里谈话时,海哥的人就将你们连人带车一块撞下桥去。等蝈蝈发现了喊人打捞,你浮在水面上捡了条命,只是给车窗玻璃划伤了胸口断了几根肋骨,而江哥却在车子里没出来淹死了。

    说来说去,江哥就是死在你手上了。要不是他想帮你,要不是他看中你,他怎么会露面,他又怎么会被跟踪的海哥的人撞死。你应该知道,他和我一样,都将你视为心中最柔软和最脆弱阿。

    我怔怔不语了。我模模糊糊想起那晚江哥的话来,仿佛看到他似笑非笑的邪气下面隐藏的哀伤。重重的,浓浓的。

    安安又补充说,白衣姐因为无意间给海哥利用,害得你差点丧命,很惭愧,便没有和我们道别就回深圳了。

    我一直呆在医院里,直到三个月后。转眼就是元旦,农历的十二月初。亚宁一直没有踪迹,仿佛一下子从世上消失了。阿威还是不停地跑着找,精神也不是特别差,只是偶尔发呆,一呆就是一个多小时。我和安安都不敢去打搅他。蝈蝈在江哥去世后,因为照片和合约被海哥抓在手里,被迫又服从于海哥留在场子里。他也一直帮着在场子里打听亚宁的信儿,但令人焦心的是亚宁仿佛从此彻底消失了一般。

    我拆了石膏出院的第二天,安安说《那时花开》因为过分美化同性恋而未能通过国家广电局的审定。我笑了笑说无所谓。因为那片子让阿威和亚宁付出那样的代价,我宁可不要。

    那会儿蝈蝈正在厨房里作午饭,阿威则赤脚穿条牛仔裤坐在落地窗前发愣,盘着腿像在练瑜伽。透过窗子看去,阳光笼罩着北京城,一种很现实的生活味。

    这时阿威放在卧室的手机响了,他却仿佛没有听见。安安跑过去将手机拿给他,他才懒洋洋地看来眼来电显示喂了一声。忽然他的神色就很紧张,一下子坐正了身子说你慢点说满点说。然后他神色凝重地听完,跳起来冲我喊:

    哥,宁宁有信儿了!

    阿威拉上我们就往楼下冲,直到坐到他的桑塔纳2000里他也没说去哪里,只是一路红灯往前闯,扶方向盘的手一直颤抖。

    车在一个地面坑洼的小胡同口停下,他一把撕开安全带就钻出去往里面跑。安安“咦”了一声说这不是威威和宁宁以前住过的小四合院么。

    看着凸凹不平的路面和老墙上贴着的治痔疮梅毒淋病的野广告,我一下子想起来,这里就是我刚来北京时和阿威亚宁一块儿住过的院子。我还记得那时,院子里只住着我们,我还记得那里有个种满竹子的花坛,记得我们房子里木雕的陈旧的屏风,记得那镂花的红漆木门,甚至记得看国旗挨淋后换衣服时亚宁为了不让我知道他们的关系而同阿威在卧室里争吵哀求的声音。我眼睛一阵模糊。

    当我和安安、蝈蝈赶到院子时,阿威已经在和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站在天井里谈话了。那个干瘦男人用很快的京片子说:威威阿,是这么回事儿。你们上回一搬走我和你姨就回来住北屋了,半个月前宁宁忽然回来了,就跟我要了钥匙还住你们住过的那套南倒房。

    是半个月前?蝈蝈问:不是三个月前?

    你住嘴!阿威吼了一声拦住蝈蝈的插嘴,让干瘦男子继续说下去:就是半个月前。他回来后住在南屋,前几天还正常,有说有笑的,可是越来越不正常,整天躺在床上一天都不吃饭。这不到了前天干脆从里头闩上了门再不出来,我和你姨叫门都叫不开。你看这都三四天了,我们怕他出事儿,就找出来你以前留的电话号码打给你让你过来瞧瞧。我们作房东的可就怕出事儿啊到时候我们也吃不完兜着走阿威没耐性听他唠叨,一听亚宁在屋子锁着,马上向南屋跑去。

    阿威一脸紧张,脸上的肉急剧地抽搐。他拉开镂花木门,又用手推了推内层的厚板木门。他似乎想叫却又不敢,似乎怕看到什么。这一点和我倒是一样,这会儿我的心里也是扑腾扑腾直跳。我怕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安安推开阿威,抡起房东递过来的一柄铁镐朝门上锛去,啪的一下巨响,门闩中断,房门大开。
taiwan | 2007-1-26 21: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八章(2)

 屋内摆设依旧,似曾相识。陈旧的镶大理石木桌,刻花的红木屏风,有些年头了的布沙发令我的记忆一下子退回到一年前来北京时那样的摆设。我还记得那时忙着考试的亚宁整夜整夜地趴在床头看书;还记得他在下雨没事儿干的那段日子里,他找了好多好多的碟子给我看看得都快吐了;还记得那阵子我们仨没事儿干总是互相开玩笑甚至在饭桌上逗得尽皆喷饭。可这一切自从我们搬出来,都已经划上句号了。

    就在我还沉湎在记忆里,阿威忽然疯似喊了声宁宁,便拨开我们向里面扑倒。我们也同时看到那块古香古色的嵌木的穿衣镜上潮湿的水泥地板上,躺着一个人。

    毫无疑问,那是我们的亚宁。亚宁阿。

    亚宁安安静静得侧躺着,那是他最喜欢的一种睡觉方式,他说过侧着身就可以抱着我睡,而且可以不打鼾,不会影响到我。现在他也像睡着了,一动不动,只是永远不再醒来。他凌乱的长碎发覆在脸上,粗棒针的灰色樽领毛衣和紧身的水磨蓝牛仔裤也是他最喜欢穿的,修长匀称的身子那么自然而轻松地侧卧着,像给人作时装广告里摆的完美造型。

    可我们都清楚,亚宁已经去了,以这种最美丽的方式结束了自己。

    阿威扑在地上像去抱亚宁,可伸出去的手怎么也不敢碰亚宁的身子。最终他将双手十指深深叉进头发里,伏在地上哭了。声音绝望而咆哮,像一头受伤的豹子。

    我忽然间没有了任何感觉,心中空空荡荡的,一颗心像给人挖去了似。没有欢喜,没有伤悲,没有眷恋,没有离合,只是出奇得空洞,像灵魂出了壳或给谁偷去了生存的理由。

    我轻轻伸手扳过亚宁的肩,轻轻抱他起来。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多久了,只是他的身子已经僵硬,像一尊美丽的石膏模特。他依然那么漂亮,和生前一样,脸上连一颗水痘都还没有起。他的眉还是那么英挺,睫毛黑而长,让人那么怜惜。水泥地板上是那么潮湿,因此摸着他的毛衣,有种冰冷的湿漉漉的感觉。我拼命告诉自己呀您甘没有死,可我的手一触到他苍白消瘦而冰冷的脸,却不得不承认,他再不会从梦中醒来了。

    我伸出手,轻轻像以前睡觉时那样理他的长发,使他细细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都露出来。他的神色十分安详迷人,我敢肯定他是世上最漂亮的死者,没有人可以在死亡的那一瞬间可以像他这样保持如此从容的神色。我爱亚宁,因此我坚信他是最美最好也是最永恒永不消失的,即使是现在,我也可以感觉到他不是死,是睡着,因为他承受太多的痛和累。他困了,需要休息了,我低头吻他的额,冰冷而滑腻,像优质的羊脂玉。

    忽然一股强大的冲力把我撞开,亚宁从我怀里跌落,脑袋重重在地板上摔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响。

    混蛋!我平生第一次凶狠地骂人:你他妈不知道亚宁会疼啊你!

    你才他妈的!阿威从地上一把拉起亚宁死死抱在怀里:张玉宁!你当哥当得真他妈混蛋!是你不让宁宁和我在一起,是你满口的伦理道德才逼得宁宁自杀!是你躲出去害得宁宁被姓江的糟蹋染上毒品和艾滋;是你连亚宁最后要和我在一起的幸福都剥夺!他都害上艾滋你还不让我们在一起,你他妈什么玩意儿阿你!

    说着,他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一手斜抱了亚宁,另一只手青筋暴跳老高地抓住我前胸衣襟将我重重摔到墙上去。他疯子似赶上来又抓住我头发,却给安安拉住了。安安为了护着我便使劲推他,他没站稳,便抱着亚宁向后栽倒。

    阿威顾不上自己,爬起来就跪到地上抱住亚宁,不停地吻着亚宁的脸,不停地说宁宁对不起威哥摔痛了你,宁宁咱们回家宁宁咱们回家,威哥再不让人欺负你。

    这时,房东报了案,区派出所的人挤进门来。阿威看见他们的担架就昏了过去,和亚宁一块儿咕咚倒地。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撕心裂肺的感觉,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亚宁的尸体像拉走一件物事似从地上拉起来,丢到担架上,并走出门上了急救车。我一直坐在墙根的水泥地上,木木地,静静地,呆呆地。我想我一下子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车子拉着尖锐的响笛驶到不见。蝈蝈忙着掐阿威的人中,安安边拍我的肩膀边说玉宁,玉宁你想哭就哭出来,别憋在心里面,虽然宁宁他去了你胡说,他没死,亚宁他没死。我冲他吼。

    他不说话了,递给我一本书。是亚宁生前最喜欢的同志小说《慕霆》:地上捡的,看看是不是亚宁的遗物。

    我接过来,用手轻轻摩挲。封面上的插图多像亚宁和阿威阿,他们漂亮、俊美,眼神中却藏着忧郁,相互依靠相互依偎。我还记得这本书是亚宁是自己从网上下载来自己打印出来的,整整的六百页。封面也是他自己画上去的,甚至他还用心地在每章里给夹上自己画的插图。他说过他喜欢慕霆染上艾滋后离开振宇的决定和他服安眠药的自杀方式,他甚至说如果是他,他也会走那一步。以前我不喜欢他看那种同性小说和淡蓝文学,因为我觉得那里面有太多的唆使和引诱,所以也没有把他的话当真。没想他他的话竟然应验了,他也因艾滋,甚至还有比慕霆更甚的吸毒,而服安眠药自杀了。他躺在地板上,离开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美丽地死亡。

    安安说书里面夹了封信。我翻开一页,书页一下子跳到慕霆躺在地板上的碎玻璃碴上死亡的那一张,里面有只信纸折叠成的漂亮的千纸鹤。

    我将千纸鹤打开,粉红色的信笺上,黑的字体是只有属于亚宁的,那么纤秀挺拔,很漂亮的瘦金体:

    “哥,威哥

    “我知道你们会找我到这里。我又写信给你们了。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们说话了。当你们到来,也许我已经走了很久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不舍得走,可我不得不走。我只是想让你们答应我点事情。

    “威哥,你是个好人,除了我哥我就最爱你,你在场子里护着我不让人欺负我,还经常替我去应付有虐恋倾向的客人。为了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你和你爸妈都闹翻了脸。可是对不起,我要走了,因为我的艾滋根本没有希望治愈。我不像让你看到我死在那种病上时满脸水痘骨瘦如柴的惨状。我不想拖累你。如果我先死了,你还可以记住我最漂亮的时刻,那才是你真正的宁宁老婆。

    “威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你要去娶一个爱你的女人,那怕是苏一。你去过那种咱哥说的健康、快乐、幸福的生活吧,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是。你可以记住我,但不要超过一年。你尽量忘记我吧,你才能更好的生活,不要我成为你生活的阴翳。

    “还有,你脾气太暴,我警告你,你可以对任何人施暴,但不允许你因为我怪罪咱哥。你要听咱哥的话,他可是我唯一的亲人,他说的话每一句我都听,每一句我都不反抗,我也不允许你反抗。如果你敢对咱哥怎么样,我会恨你一辈子,化为厉鬼也不放过你!

    “威哥,你把我剩下的那几万块钱给咱哥让他回老家吧,这个地方根本不适合他,让他马上离开。还有,不要和咱哥争抢我的骨灰,我要跟咱哥回家。我想回家。

    “哥,我的好哥哥,我更舍不得你,请你再叫我一声臭臭吧。我真的好爱你,可我现在已经没有爱你的资格了。我先走了,我希望下辈子可以在此碰见你,你可以成为一个陌生的女孩子让我好好去疼去爱去宠。哥,我爱你爱到疯掉,你却始终不理解我。我从不恨你,我没办法恨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想天天看着你,看你笑,看你皱眉,看你打呵欠,看你睡觉时的睫毛。哥,我这里还有点琐事没办,这算是我三个遗愿吧你帮我了结吧,我在天堂等着你”

    我在天堂等着你!我在天堂等着你!

    我再看不下去,一阵的的心酸马上占据了心脏,哀伤浮现。浑身上下被悲痛欲绝的酸楚疯狂占据。这迟来的悲伤阿!

    我忽然向门外狂奔,在凛冽的北风中追赶那辆消失了的急救车:

    亚宁!亚宁阿!

    天要下雪了呵。
taiwan | 2007-1-26 21: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章(1)无处可逃

    当怎样逃离又怎样回来

    心中的感觉没人可以猜到

    连同自己

    走掉的,忘不掉

    留下的,要疯掉

    向左和向右,离开和挽留

    两个方向,两种下场

    一种心情,一样哀伤

    其实,逃往只是个很暧昧很模糊的概念,因为我只知道目的,却不知道结果和过程。甚至没有方向。

    正如,我爱上雷子却又因为宿命不敢去爱时,我选择了逃亡。不知怎的冒冒失失就来到了这个新乡,一个位于河南北部的工业城市。一下火车,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就给人掏去,我不晓得我这是倒霉命运的继续还是大难之后必有大福的前兆。但现在必须面对的是要找份工作,不然我自己只会饿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抬头看看前面的夜里的路,路灯清冷,路上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货车,再没有其他人。我感觉这样很好,把自己抛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谁也不认识自己,自己也不认识任何人;不必为谁的故事哀伤,也无须别人为自己的故事落泪。

    也许离开不是真正的目的,也许只是为了到一个陌生中让伤痕累累的身子恢复。因为,起码陌生人不会拿情感来折磨我们让我们有爱不敢、有恨不能。

    在新乡的热闹和繁荣中逗留了三四天,却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找到工作,因为整个社会的自然调配是相当严谨而有序的,想贸然间闯到这个生活圈子里去抢别人的饭碗,是需要极敏锐的目光、极好的耐性和运气的。如果看看那么多的流浪汉和拾荒者就知道。

    第四天,我背着被割了个大口子的背包,坐在市中心的转盘处一个水泥路障上,抬头看四月上旬白花花的阳光。有点迷茫,有点认命。想起去年到北京后在亚宁的一手策划下我衣食无忧地过的那一段锦衣玉食的生活,再看看如今孤零零一个人,落魄地像只狗把自己抛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简直像做梦一般。

    看着闪烁的红绿灯和木偶似机械的交警,以及脸色麻木的行人的脸,感觉好想哭。我这才明白自己长这么大原来是一直没心没肺地活在别人的关怀里。如今只剩下自己时,却根本什么都干不了。原来自己还是个孩子。

    按现在来看自己,在我高考落榜那一年到郑州找熟人打工和在北京天鹅饭店夕阳农场打工,都不过是继续掠夺别人的关心罢了。而真正一个人孤独地闯荡时却是那么的无能为力。就像现在,一天吃一顿饭,睡在火车站的候车厅以及低三下四地不断找工作。

    当熬到第五天工作仍然没有着落,我钱包里的钱只剩下十块钱时,我还在火车站徘徊。我忽然决定要用这仅有的十块钱给雷子打个电话,然后就两手空空地将自己逼上乞讨为生的绝路。我不妨也会学别人坑蒙拐骗的招数,写一张纸牌说自己父母双亡考上大学无力支付学费之类骗取世上剩余不多的善良人的同情和钞票。

    当一个热被逼到绝望时,如果他是倔强的,他会选择死亡,如亚宁和周扬;如果他是懦弱的,他会堕落成一堆招惹苍蝇的垃圾,在世上厚颜无耻地苟延残喘,如我。我想假如没有邂逅雷子,假如这一切发生的事情把雷子排除出局压根不让他上场,也许我早崩溃成一堆风华的石头粉末了。可现在我不想死,因为我对某个人还有牵挂,奢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普通人的幸福。

    到一家商场旁边的公话超市给雷子打电话,因为我带的那张面值五十元的IP卡,只能在开封地区使用。好讽刺!

    雷子接到电话,既没有太生气也没有太兴奋,只是叹口气说你在哪里,我在找你。

    我说新乡火车站。

    他说你会回来的,不是么。你会回到我这里。

    我说不可能了,我的钱给人掏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只是用不容反抗的语气说:你呆在火车站大广告牌下别动,我让我一个在新乡医学院的哥们儿接你先到他那里,我马上赶过去接你回来。

    再次见到雷子是在新乡医学院的男生宿舍。那会儿我正木木地躺在雷子的哥们儿那床上发呆,宿舍里其他的几个人围一电脑在看电影。“呼”的一下,门猛地被推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喊:

    晓风!玉宁呢!

    接着我看见了那张黑黑的亲切的脸,额发给汗湿透了粘在脸上。是雷子,真的是雷子。

    雷子那个叫晓风的哥们儿马上从围着电脑的人群中挤出来,说:床上那不是?

    雷子仰头看了看我,我也从床上坐起来看他,谁也没说话。但我读懂了他眼神中那种埋怨的神色和淡淡的哀伤。那种情感像一柄雕塑刀,将泥胎似的我身上的泥坯一点点刮去,直至只剩一颗水晶般晶莹却孤寂的心脏。

    我很想哭,却没有。

    从床上跳下来,拉住他的手说咱们回家吧。

    感觉那会儿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见到了父母,我自己都能听出自己口气中的央求和疲倦。

    他点了点头,眼眶里有明晃晃的液体在滚动。

    从新乡医学院出来,他并没有让直接在邻校河南职业技术师范学院门口坐公交回火车站,而是说走走吧,我有话给你说。

    他抬头看了看前面正在翻修的公路,柏油已经铲去,路面都是坑坑洼洼,两边堆着挑下水道沟洼出来的新土,一堆堆像小丘陵或者坟茔,在烈日和热风下招摇。偶尔有车辆冲过,扬起一天的尘土。他让我走在靠公路边而他走在路的内侧,因为这样,车辆扬起的尘土就可以给他挡住一部分,我身上就可以少一点。

    他眼睛一直往前看,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走路,脸上油汗汪汪的。他紧紧抿了抿唇,却尽量用一种似乎极淡极淡的口气问:

    为什么要一个人走?!

    我看了看他,拉了拉不断下坠并松开的背包带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他忽然发火了,冲我喊一句,并把我重重推倒土堆上去。

    其实我想告诉他我的想法是为了逃开他不给他累赘和负担,但我们之间没必要说那些苍白的东西。我知道,我相信他也知道。便没有必要用多余的话打破默契。

    我默默从土堆上站起来,一声不吭地拍拍腿上的土。

    雷子的鼻孔张得圆圆的,神色有些激动了,确切来说是一下子有些激愤了:你以为你很懂事儿啊,你以为你躲开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你想没想过你离开是对你有好处还是对我有好阿,有什么事儿我们不能共同背负非要你一个人乱闯乱跑,出了事儿你能负起自己点责任吗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

    我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但我看清了他眼角正有泪珠慢慢滑下,眼睛里还有大颗大颗明晃晃的东西在闪动。我抬了抬手向给他擦擦泪,却最终将满是灰尘的手放下。我想我也哭了的,因为我脸上一直有热乎乎的液体在淌,鼻子里也是酸酸的。

    对不起啊。他的口气忽然软了下来: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他说着将我拉过来在胸前抱了抱,却又马上松开了:玉宁,我只是担心你,你别想多了,我不是存心骂唉说这些干什么!对了玉宁,周副的案子有转机。

    听了雷子的讲述我才知道,周副,目前和我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已经被判了死缓,因为平姨最终将钱如数地从国外带回来,这一点小刘师傅猜对了。

    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周副和平姨之间竟然还有些瓜葛。原来平姨是周副的姑表姐,也是家里面定了婚约的青梅竹马。在周副上大学之前就他们就有了一个儿子了的,那就是小刘。但周副在大学痴恋着我的妈妈,便同平姨解除了婚约——这也就是为什么周扬的奶奶恼恨周副一家的原因。周副同家里闹翻后,就同周扬的妈妈结婚了,据说就是因为周扬的妈妈和我的妈妈模样十分神似。但周副却始终没法将周扬的妈妈当作我的妈妈,便隔三差五地拿她出气,她便同周副离了婚一个人南下闯荡去了。留周副和周扬爷俩。

    而这十几年里,平姨都没有真正离开周副,她一直带着小刘在周副身边帮他料理家务,是个名副其实的管家。特别是在周副同周扬的妈妈离婚后,平姨对周副更是一百个顺从和期待。但周副心里面除了周扬便是我和亚宁,甚至到他东窗事发前他还叮嘱平姨将受贿得来的钱用在我们三个身上。平姨恼恨他对另一个儿子小刘的视而不见,便一气之下带钱跑了。

    但平姨毕竟是个善良的女人,她更舍不得在国内守着父亲却不得相认的儿子,更舍不得周副被判死刑,便带钱又回来给周副扒条命。在法庭上,她告诉了小刘谁是他的父亲,然后趁着人不备当着周副的面一头撞到墙上,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雷子说玉宁别担心了,好歹周副还有条命在,我们可以去探视他;现在你又多了个小刘这样的好哥哥,你不该感到高兴吗?

    我摇摇头,因为我明白我是个太晦气的日呢,我不想再去沾染他们让他们生出什么事儿来。可我又没有本事彻底出逃,所以我还是迷茫而矛盾地呆在雷子身边。

    雷子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便叹口气说:玉宁,你逃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因为你的心是灰的。如果你不把自己沉重的思想包袱放下来,你逃得再远也注定无处可逃,你永远不会真正生活得平静快乐。相信我,把自己放开好吗,你不是不被世俗所容,你还有路子可走,譬如回到在乎你的身边,重新一种普通人的生活。

    雷子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自己也意识到说得有些多了,便舔了舔嘴唇:玉宁,我想让你今年跟高三学生一起参加高考,考一个普通的大学,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过一辈子普通的日子,安安稳稳一生——你以后就不要再搞戏曲古筝之类风雅的东西了,那些东西很容易让人忧伤、脆弱、清高,也许这正是你敏感得不快乐的原因。

    他接着又淡淡地说:我也准备回来重新参加高考,我已经退学了。

    我看着他黑黑的脸上,浮现的是一种关切和懂事儿,更多的是兄长般的呵护。他的神色落寞而坚韧,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再问他为什么他从原本很不错的中国人民大学退学回来重考了,我知道他是怕我自己闯不过高考这一关。

    我心头热热的,看着他的脸叫他:雷子!

    怎么了,他扭头问。

    没什么,我说。一下子有很多话要说,却一下子又全忘掉,只好自己傻傻地笑。

    快走吧,他说:前面有公交站牌,快点,车来了。
taiwan | 2007-1-26 2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章(2)

 周口市太康县一中。雷子的母校。

    经过雷子四处找他的老班主任和有关校领导,终于在四月下旬高考报名截止前三天降名报上,并双双插进全校最强悍的复读班。这还得感谢目前教育体系的漏洞和高中领导们高明的作弊手段,可以滴水不漏地办假学籍假档案却和真的一样用。像我这样的社会无业游民经他们的手之后,竟然也变成了重点高中高三的一名应届毕业生。

    也许雷子的话是对的,走平凡人的路才是快乐的。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正规的中庸路子是从初中到高中,再从高中努力考到大学拿个本科文凭找个撑不死饿不着的工作,也就是最大的快乐和幸福了。

    我们向着这种中庸的平凡幸福迈进。

    回到高中校园里,我的记忆和感觉一下子连接上来,仿佛自从高考落榜到北京再到开封这一段生活只是一场虚华的梦,又像一部影片中被剪下的那段胶片,给抛到了生活轨迹之外。虽然有时候我还会想起亚宁,还会作关于在北京时的噩梦,但更多的时候我在享受着雷子带给我的校园里的清纯和快乐。

    我习惯这样看复读班的同学们匆匆地端着饭缸回到教室里边吃边看模拟试题,习惯和百十来个同学挤在闹哄哄的教室听老师拎着电喇叭讲韦伯定律、孟子、十一届三中全会和谓前定状谓后补的英语语法。每天里早上五点钟准时给雷子从床上拉起来刷牙洗脸往班里跑去早读,一整天忙忙碌碌地到晚上十点才就寝。

    生活枯燥而沉重,却十分充实快乐。我喜欢这样,在这里没有社会的阴暗荒淫和勾心斗角,有的只是一种叫做平淡的幸福。

    刚到学校的那几天,每个傍晚吃过晚饭,天色都还早,他也就不逼我去看书,而是和我一块儿爬上教学楼的四楼楼顶,趴在蓝漆脱落而显出褐黄色铁锈的栏杆上,看晚霞满天。我们争论几何证明题,或者讨论班上那个姿色平庸的女孩却能考那么好的成绩。有时候也讨论点周扬和亚宁的事儿。但无论哪次,只要我不提,雷子是绝不会先说这些伤感的话题的。即便是我触景生情说出来,他也会用其他的话题巧妙地引开。

    我还记得,他有一次在楼顶说,如果我们要快乐,便要努力忘记过去的哀伤。我们应该不断忘记一些事儿一些人,自己才会快乐,不然,背负了太重的包袱,我们都承受不了。

    但是后来考虑到由于高考制度的变革,高考时间由往年的七月份改为六月份。这就意味着我们只有一个月的学习时间。雷子怕我落下的功课跟不上,便又开始玩命似逼我学,连每天下午到楼顶的时间也彻底剥削掉了。上课是绝对不允许睡觉的,否则他可能会随时抽去我的凳子让我跌落在地上;每套试卷都要认真地作,成绩下来还要自己改错并接受他的提问;周六周日是没有的,他说一眨眼四个星期也就过去了,不过也罢。除了晚上允许我十点准时睡觉,其他的时间他都铁了手腕似逼着我学,我想我过得快不像人了,可却很快乐。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当全市三摸结束后的那个周六,学校破天荒地放了一个下午的假让休息休息,雷子便带我在他们的县城里面四处乱窜。他蹬了辆破旧的自行车,我坐在后座,听着路边音像店里播放着的叮叮咚咚的《盛夏的果实》,看着头顶白花花的太阳和身边大声叫卖的小商小贩,一种满足感从心底散发出来。

    他心情似乎出奇地好,一个劲贫个没完,笑话一个接一个地讲。当从一个家电商场门前经过时,看到里面打开这的高清晰等离子纯平彩电时,他边蹬着车边侧脸问我好看吗。好看,我说。

    想要吗?他又问。想要,我答。

    想要?那好,你下车等我,我豁出老命给你打劫去!

    那好,你去吧,我等着你被人追杀!

    你你,你好没良心!他说:白疼你这么长时间,我连我老婆都没有这么精心照料过!

    你还有老婆?我伸手呵他痒,非要逼他说他老婆是谁,他只好一个劲求饶,自行车摇摇摆摆地东跌西撞的。最后实在耐不住我在他身上乱抓,大喊一声:是你好了吧,再闹就要出车祸啦!

    心中一阵火热。呵呵。

    在县城中心最繁华的地方转了一圈,除了一人买一根冰糖葫芦,其他的什么也没买。不过玩得挺开心。走完大街觉得没意思了,雷子便说带你去小胡同转转趋,好歹疯玩一下午再说。

    于是我们尽捡那些狭窄阴暗的小胡同里钻,经过一条潮湿阴暗的又一条胡同时,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基督教堂,也只是位于胡同里的一个小院子罢了,黑的木门板上贴着刷了红漆的木十字架。雷子并没有留意,还是那样讲着笑话缓缓踩车,吱吱扭扭往前走。

    雷子,我看着那红十字架的木门问他:你信教吗?

    当然不!他笑着说:我信我自己。

    那,那你相信人是有灵魂的吗,我问:如果你不相信,那么亚宁和周扬他们又在哪里呢?

    他侧脸笑了笑说喂喂,又瞎想什么呢,待会儿又惹得咱俩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就好受了?!说好的不准再提的,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你还想什么!

    说完,他自己反而默默不说话了,过了好久他才忽然对我说人一定有灵魂,也一定有天堂,不然扬扬和亚宁要去哪里呢!

    说完便又将头扭回去卖力地蹬车。我明白,是我触动了他的伤心,因为周扬对于他正如亚宁对于我,都是我们最痛苦的记忆,任何一丁点敏感的话题都会触动我们的心事。

    他深蓝色的长袖T恤,已经全给汗溻透了,湿漉漉地贴在宽宽的脊背上,显出深深的脊沟和两侧健硕的肌肉。我轻轻伸出食指,在他背上轻轻划过,写了三个字。

    那三个情人间用得烂透了的三个字。

    他湿透了的深蓝T恤布面随手指而出现皱褶,却马上又消失。等我写完,他仿佛已经精确地意识到我写的是什么。我感觉到他的背猛得一震,随即他用力踩车加速窜出去将车把一拐,车子窜出胡同。

    前面是波光粼粼的西河。在五月的阳光下,像一条闪着银光的长丝带。
taiwan | 2007-1-26 21: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章(1)爱到粗暴

    被你爱着

    你的火烈拥抱

    你的排山倒海

    你的熄灭的床头灯

    和你滚烫的泪。

    开始爱你

    你的懂事体贴

    你的健硕完美

    你的粗暴的撕裂

    和你浓烈的吻

    在亚宁的尸体被送去作尸检的这两天里,安安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因为自从看到亚宁的死亡,阿威已经把我恨之入骨了。原本我们都以为亚宁只是离家出走一阵子,就像我逃开大家一样还会回来,谁知道他在外头游荡了几个月后,到他和阿威曾经同居过的老四合院里自杀了。走了一条再回不来的不归路。

    阿威彻底崩溃了。

    在阿威看来,亚宁之所以会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为我利用他对我的完全顺服而将他逼上绝路的。是的,我也承认亚宁对我的话百依百顺,即使我说的不对他也从不反抗,但我这次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傻。他回四合院住了半个多月后才自杀,而且留下了遗书,很明显他对以前他和阿威在那里的日子还是很眷恋的,他也不希望自己死得那么悄无声息,于是他将时间安排得很好,正好在他死亡后我们能赶过来。

    他也已经想到了阿威到这个地步会迁怒于我,于是他在遗书里一再要阿威不要恨我。但这些话对于已经失去了理智的阿威来说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安安怕阿威会因为亚宁的事儿对我做出什么不利的事儿来,便干脆搬到我们这里来,吃住都在一起。

    蝈蝈将亚宁的事儿告诉了吉林老家的大伟和宁夏的毛毛,他们打电话过来说要注意威威别让他作傻事儿,圈子里谁都知道他对宁宁特别痴,这回他肯定受不了。安安说放心,有我在他俩都没事儿。

    但实际上,阿威的状态极其不好,常常像个游魂似传着睡意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像与谁说话,仔细听不外乎是和亚宁以前的生活碎语。直到两天后我们带他去太平间看亚宁,他的精神还在恍惚混沌之中。

    太平间是个充满潮湿和昏暗的死亡场所,顺镶了木板的防滑楼梯下到底层,便到了这个吊着雪亮的白炽灯、水泥地板上凝结了水珠的潮湿地方。一排排的停尸的大铁柜严整排列着,想起里面是一具具的尸身,禁不住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有点驼背的中年医生抱着一个大大的文件夹,用食指在文件夹页里扒着找了好一阵子,才一指我身后的一个大铁抽屉:这个!

    我吓了一跳,忙回身,安安和蝈蝈也马上围上来,只有阿威呆呆地站着。拉开抽屉,是一个盛尸的大黑塑料袋。安安轻轻拉开黑塑料袋的拉链,亚宁的头部和胸口便露出来。

    我看见熟悉的亚宁静静躺在那里,一张脸可能是因为冷冻的缘故而显得特别的白皙特别光滑,像一块儿透明的冰。他俊挺的鼻子,长长的眉毛,闭着的眼睛都蕴含着笑,像是怕我们伤心而故意装着强笑给我们看。因为我们都清楚,服安眠药去世的人在药发阶段会干渴、烧心,继而会神志不清甚至癫狂,死亡的表情肯定会痛苦着扭曲,根本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平静着死亡。我不明白亚宁是如何将这抹微笑延续到生命结束而没有让我们看到他去世前的痛苦的,但我明白,亚宁是个懂事儿的孩子。他只是怕我们伤心,他怕我们伤心。

    可他越是这样懂事儿我们就越受不了,自从我看到他的头从塑料袋里露出来,我的眼泪就一直在眼睛里噙着,当我伸出颤抖的手指抚摸他雪白却冰冷僵硬的胸口而再感觉不到他的温度时,我的泪水终于唰的一下泻下来,再收不住。顾不上值班守尸大夫说的严禁哭喊的交待而嚎啕大哭起来。

    将手搭在铁抽屉的边沿上,心中绞痛得无以复加,我宁可里面躺着的不是亚宁而是我。

    不许你碰他!阿威见我去抚摸亚宁,他忽然发了狂,抓住我厚毛衣的领子一把将我摔开,我被重重甩出去,头撞在一张验尸床的铁腿上。一阵眩晕。

    安安和蝈蝈忙将他抱住,他们怕失去理智的阿威会去纠缠亚宁的尸体。果然阿威完全疯了似向亚宁的铁抽屉那里挣扎。他力道大得出奇,安安和蝈蝈两个人都拦他不住,虽然他两个人每人拉他一支胳膊,可他还是挣到了铁柜面前双手扒住亚宁的抽屉一拉,哗,铁抽屉脱了笼,给他拽出来摔在地上。亚宁裹在黑塑料套袋里的身子向上一顿,又重重落下,头却落在抽屉的边上。僵直的身子在抽屉底和边上搭成一个凄美的斜面。

    安安和蝈蝈吓得愣住了,阿威跪在地上,俯下身子轻轻吻亚宁的脸,泪水打在亚宁的黑塑料袋上啪啪地响。忽然他一下子将塑料袋全部拉开,露出亚宁白玉雕塑一般的裸体和肚子上作尸检留下的长长的刀疤。阿威的脸色一时十分怪异,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同时伸手去扳住亚宁的肩想要把他抱起来似,却忽然低头一口咬住亚宁的左乳。

    我们同时惊叫一声,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该怎么办时,只听“砰”的一声,一件厚重而漆黑的东西拍到阿威的后脑勺,把他打晕过去了。

    我们抬头,看见是那位有点驼背的中年医生。他一声眼睛在镜片后面,闪闪发着光。

    一块铁板被他丢到一边去。他看着晕倒的阿威摇摇头,叹口气说:这个人对死者的感情是最深的。

    他见我们惊恐而迷茫的神色在脸上,便又叹口气说: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食尸、偷尸、恋尸或者奸尸之类的事儿,但这种事情是常有的,每当两个感情最深的人其中一个去世后,剩下的一个便会对死者产生强烈的占有欲而不原意接受死亡的实施。这些对死者的不正常的行为实际上是他们在理智混乱情况下,对死者表达他们爱意的极致方式;虽然这是相爱的表现,可却是与伦理道德极度相悖的。

    驼背医生一指已经被蝈蝈抱起来的阿威说:刚才如果不是拦住他,我看他极可能有食尸行为。

    我心中一阵毛骨悚然,看安安和蝈蝈,他们的脸很苍白。尤其是正抱着阿威的蝈蝈,手一直在颤抖,惊恐到无以复加。

    驼背医生推了推眼镜说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是一对同性恋。他见我们没有否认,便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如今的小伙子不知道怎么了都开始好这口,而且搞得一个比一个惨不忍睹。

    他边说边同安安一起将铁抽屉连同亚宁一同推进去,又回过头说:回去吧,准备给死者开个追悼会什么的,明天在火葬场礼堂你们还会见面。对了,今天的事儿千万不能给晕倒的那孩子知道,不然他会一辈子都缓不过劲来。

    蝈蝈点点头,背起阿威往楼梯上走。安安也拉起我。大夫对我说别舍不得走了,在这儿呆时间长了一般人都受不了,你们快回吧,给准备准备后事儿就行了。

    我们沿楼梯上到医院的就诊大楼,蝈蝈忽然问:宁宁一个人在那个地下室的铁柜子里,会不会冷啊,会不会害怕啊?!

    一句话把我和安安都问哭了。安安流着泪喊你他妈给我闭嘴!

    在回到家的当晚,安安便打电话帮我预定了二十一朵蓝色鸢尾花,代表我和亚宁一同走过的二十一个年头。在安置了阿威入睡后,他帮我找出小雨从秀姐那里给我偷过来的我和小玉在那里挑选的那几件衣服,他说就让他穿这些吧,再买也不会有比这几件更华贵漂亮的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当初我随手挑选的几件衣服,竟然会成为亚宁的寿衣来。

    蝈蝈忽然跑到我的卧室里对正在挑选衣服的卧和安安说,咱们追悼会根本没几个人可以通知了呀,死的死了走的走了,现在咱们身边就剩苏一和文静了,况且她们俩正说着,安安接了个电话。

    挂了电话,他说是文静,文静说明天要去新加坡了,想让我给她送行。

    我说那就去呗。安安说可是那天正是亚宁追悼会的日子呀。

    那你就早去早回,不耽误就好。

    他见我看着他笑,便也笑了笑: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呀!

    我吐!你老男人了还帅个屁!我反唇相讥。

    他一把将我揪到床上笑着说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老男人的手段!正闹着,蝈蝈咳嗽了一声,站在卧室门口指了指阿威的卧室方向:干吗呢这是,刺激威威阿!

    安安就讪讪地放开我。蝈蝈哼着乱七八糟的歌曲出去了,将门带上。一时间我感到那么尴尬,想起来第一次和安安在白衣的卧室里作那种事情,脸不禁得都红了。

    安安也不说话,俩人就坐在床边,听着滴滴答答的钟表声,然后是十一点的钟响。

    我笑了笑说,安安,这阵子真够难为你的,不是你在这里忙里忙外的,恐怕我和阿威早就随亚宁而去了。

    安安苦笑了笑说我只是怕你出事儿,能让你一直活下去,我忙点又有什么!玉宁,他话锋一转:你现在还反对宁宁和威威么。

    我摇了摇头:假如亚宁能活过来,他随便爱什么人我都为他高兴,只要他能快乐地活在我身边。

    安安点了点头,缓缓说:玉宁,你能开始接受同性的爱情真不容易,其实男孩子间的爱情不想你想象的那么肮脏不堪,它也是纯洁神圣的,两个人互相悦纳,真心过一辈子,不比那些争争吵吵的夫妻好啊!举个例子说,在这个人口上千万的城市里,每天都有几百万的男女扭动着腰肢在做爱,但感情真正比得上威威对宁宁的,你说能有几个?就拿一向万恶不赦的江哥来说,他对你的感情就比那些以各种不同利益牵扯到一起的同床异梦的夫妻可贵得多!

    我仰着脸问: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在灯下的眼睛紧紧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玉宁,我,爱,你。

    这三个字!是这三个情人间用滥了的三个字。令我眩晕。

    你说什么?我不再看他。他猛地将我的肩膀扳过来,鼻尖对着我的鼻尖:玉宁,你看这我,你听我说——玉宁,我想告诉你,你可不可以不回老家,你留在这里,我绝对不会再让圈子里的任何事情影响到你,我好好疼你爱你

    安安!我喊了声站起来:对不起,亚宁现在还在停尸间,我没有心情说这些东西!

    安安的眼神马上黯淡下去,他扭了头不敢再看我。他也站起来,匆匆地将给亚宁挑选好的衣服装进一个手提袋里放在床头,说了句对不起,便匆匆往门外走去。

    安安!我喊他,因为我觉得我对他的态度实在不好,自从亚宁失踪后的这几个月来,安安一直默默地陪在我身边,帮我找寻亚宁,帮我安慰阿威,像个体贴的丈夫,作到尽善尽美。但我给你的回应却是吼他,冲他发脾气。

    安安听见我的喊声时,他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脚步停了停,忽然折过身一把将我箍在怀里野蛮地啃咬,吻我到几近窒息。我没有反抗,安安为我付出的够多了,我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接受他却也不再忍心打击他。他感觉到我没有拒绝便更加火烈地抱紧我,并狠狠将我摔倒床上翻身压住,喘息声如排山倒海般袭击过来。

    我想那一刻,我也彻底爱上了安安,爱他的懂事体贴和适当的疯狂野蛮,爱这种被宠幸的幸福。一刹间,对这种以前以为畸形的爱情接纳了,接纳了这个和我纠缠着的健硕而细腻的男子。我的安安。

    床头灯一下子熄灭,我感觉到有滚烫的泪水从上面不断震落到我脸上和胸上,安安的声音粗暴、含糊而且激动:

    玉宁,我的宝贝儿,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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