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打电话过来跟我说在他婚礼上的见闻。老妈还是那样,看到什么她觉得有意思的事还是喜欢在电话里跟她儿子唠叨。无非是说新娘子好漂亮排场好盛大新郎不知所措老被人耍之类的废话,又说:“你们好多同学都在呢,只可惜你不能回来,他们现在都在闹洞房了。”我一听到关于“你们”的字眼我就知道要糟了,她总能由此及彼隔山打牛。得,果然不出所料,她接着说,“你也不小了……”“妈。”我打断她的话,“妈,我要做事了,再见。”还没来得及放下听筒就听见她还在说,“儿子,你感冒了吗,声音怎么……”
妈果然心细如尘。知道再跟她纠缠下去会收不了场。放下电话,感觉眼睛涨得发酸。
窗外有人放烟花,升腾,绽放,熄灭。霓虹灯此起彼伏地闪烁。这座城市天天有人过节,仿佛整个世界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
记忆里的他一袭白衣,衣摆在身后的风里翻飞。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说,带我回家。他一个紧刹车,狠狠的擦过路面。
只是不知道,如果当初他没有在我身边停留,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面的种种?是不是就能彼此微笑着等待下一场轮回?
当时他像天使一样稳稳地停在我身边。可是在多年以后,他却不再为我停留。他从我身边绝尘而去,扬起的尘土遮天避日,迷失了我所有的去路和来路。
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会想起从前,想起那些曾经,以及那个坐在他单车后面把头靠在他背上的人?只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多年后我已经不会对任何人说那句话——带我回家了。
那以后我们经常一起回家,我已经习惯了在拐回我家的那条分岔路口跟他说再见。可是,怎么那个和自己说再见的人却再也没有在生命里遇见了呢?
不得不承认,我们在成为哥们之前各自都为对方花费了太少的精力所以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可是从关系好起来到知道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性倾向的过程里又走了太多的路程。
什么时候跟他第一次说话我已经忘记了。我们是同班同学,初中三年一直都是。一年级的时候,只知道是同学,并且都走同一条路回家,但是却挺少说话。跟他关系铁起来已经是二年级下学期了。
三年级时他第一次来我家,因为太晚了,我留他过夜。他睡我那小床,挺早就睡下了。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很安详的样子。
那时的我们都不知道对方也是对女子没有任何情欲的人。只是怎么后来我们都明白这件事情了却还是没能一直走下去呢?
在多年后这个烟花飞舞的夜里,你拥着新娘时你想的是什么?
他们家那时候很穷。记得第一次去他家玩的时候,他说他家什么电器都没有,我以为是危言耸听。可是后来我经常用了这个借口欺骗我老妈跑他家去骗吃骗喝,美其名曰说是去帮他家做事。
帮他们家插田,我搞不清楚状况——他们那个田是池塘改造的,他们也忘记告诉我了。我倒退倒退,结果就掉进泥坑里了,那坑很深,泥巴到快都我胸口了。我一个人就在那里狂叫狂叫的,他急匆匆的跑过来拉我,结果也沦陷进去了。
有一回跟他到别人家里串门,一大堆人围着火炉烤火。那些人我大多都不认识,于是想出去了。我敲了敲他的膝盖,他和别人正聊的起劲,没反应。我又敲了敲,他看了我一下,继续跟他们说话。我于是再敲一下,他看着我,大声说,你老是敲我干嘛?他们都哄笑起来。我知道他故意耍我。觉得很难堪,于是要走,他冲过来拉我不让我走,说外面冷,还不如烤烤火。我抓着他的手不放,却作势要往外面冲。
他妈妈很喜欢我,拿我当儿子看。有一回她说在他那一大帮子朋友中,他跟我最要好。我当时整张脸笑得支离破碎的。
还能记得很多事情。跑去抓野兔差点掉进野猪洞里,顶着月光去偷附近人家地里的花生,去池塘了抓人家的鱼等等。他总由着我的性子胡闹。也许因为知道背后有一个坚强的臂膀,所以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闯祸吧。
我想,那大约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了。虽然那时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爱情并不相干。
后来我们有了第一次。那天晚上我们睡一床,关灯以后都不再说话,似乎都隐约地知道要发生点什么。他挨近我把手从我的腰上环过来,我勾住他脖子。就那样水到渠成,没有任何阻碍,他的每个动作我似乎都很熟悉,默契得象熟识了多年恋人。以后我习惯了在黑暗中摸他的脸,以至于在后来很长很长时间内没看见他,在睡梦里依然能清晰地感受他脸的轮廓。
只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似乎都在害怕和逃避。害怕周围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逃避所有关于以后的话题。我们假装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好象身体融合在一起那只是我们的梦境。在白天里我依然是那个他玩得最好的朋友;在晚上,我们都习惯了关灯,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在拥抱着醒来的早晨分开身体后再睁开眼睛。
只是,从那以后,我会在没人或黑暗的时候悄悄地抓他的手。牵手的时候我们都很用力,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挣脱。
开始自觉不自觉的很依赖他,其实一直都很赖他的,只是以前没表现得那么明显而已。
喜欢叫嚷嚷要回家了要回家了,然后就开始跑,他就会冲过去拦我把我拧回去。天黑了以后他知道我走不了了就说,你不是要回去嘛你回去啊,我们家没有饭给你吃啊。然后我就追着他打。
喜欢把从他母亲那里得来的一些他小时侯的丑事拿来丑他;喜欢他叫我的小名;喜欢故意跟他斗嘴,每次如果争不赢就把他打服。
那种快乐来得没来由,看到他就觉得心情舒畅。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不再去想前路还会有什么大风大雨。
我们似乎都知道这种恋情能带来的毁灭性远大于我们所能承受的后果,所以从没打算告诉身边的任何人问他们该怎么办,也没有跟对方商量该怎么继续。他是家里的独子,再说我们上一辈传宗接代那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根本不是我们的力量所可以抗衡的。其实我知道,即使商量也没用,他的眼神一样的迷惘,一样的不知所措。况且,人生不被预料的东西实在太多,而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有一回他妈妈抄菜,我在帮她烧火。她突然说,要是你是女孩子就好了,可以做我媳妇。你们又合得来,你也从不嫌我们家里穷。我跟他同时面面相觑,一起沉默。那一刻突然怕得不得了,还以为他老妈看出什么来了。抓他的手却依然能感觉他的力量,尽管他的眼神还是彷徨不定。我想,他不怕,那我也不怕。
快乐也好,彷徨也罢。在一起的时间真的不多。那已经是三年级暑假了。后来我们各自到不同的地方读书了。
读书的时候还隔得不远,况且还有寒暑假的时间可以呆在一起。只是我们各自的好人缘又为我们的相处设置了种种障碍。毕竟那些同学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感情也非同一般,所以几乎走哪里都有一足球队。到别人家里就像一土匪队伍,一起吃一起睡,不大有单独相处的时候。只是看到他的眼神时依然感觉温暖。
四年书读完以后,因为工作的关系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远得足可以让我们丧失所有继续下去的勇气。
临走的前夜,我抱着他一直哭一直哭不肯放手。我知道他也哭了。但是我们依然什么都没说。似乎知道彼此都无能为力了,太遥远的距离会让我们都力不从心,只好认命了。
以后的这些年我们在不同的地方各自为政,都经历了很多事,而这些事情都和对方相去甚远,毫无瓜葛。我学会了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坚强地面对生命里一场又一场的风雨和离散;他也学会在我所感知不到的地方过得一如既往,不再去感觉我是不是还要寻求依附。
电话很少,有时一连几个月都没有他一点音信。我给他打电话大部分没人接,后来他解释说他的工作性质不方便带电话。睡不着的时候会在很深的夜里给他发短信。“生命是一场幻觉,可是我需要你在。”“幸福的步道,总是那么短,我们可不可以赖着不走。”等等。他从来都没回过我短信,我也无从得知他是不是收到过。
我想我终于明白什么是距离了,他在电话里向我倾诉的时候我任何安慰的词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说他那下好大的雨不能出去很无聊的时候我不得不沉默因为我这艳阳高照可我也找不到去处;在电话都沉默得那么不自然拼命地想找个话题继续……我想我终于明白什么是距离了,我们已经被分割在两个世界了,隔岸相望,知道彼此心底的疼惜和荒芜,可是都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终于在两年后的一个晚上,我打他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对方用很凶的语气跟我说,你打错了,没有这个人。他把电话挂得太重,震得我身体有点抖。我再看了一遍号码,并没有拨错。在脑袋空白了一阵之后,我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手机外壳在冰冷坚硬的花岗岩地板上支离破碎四处飞溅,想想那可是我几千块钱啊,心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上个月他来我这呆了两天,他说是因为顺道。我没问,我不可能不知道他父母一直在催他结婚的事。我们其实都不算大,可是我们那些一起长大的人,他们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来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他也知道。
三年时间的不见面已经让我们丧失了所有的语言。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别扭,我不再去抓他的手,他也不再注视我的眼睛。我们的生活错开了,距离被时空一点一点拉大,想不承认都不行了。我们都找不到一个双方都有兴趣的话题了,而我们所共有的那点回忆,在这个时刻似乎都不适合重新提起。我们之间,一开口就会伤人,沉默都显得太吵。
那个晚上我们依然睡在一起,似乎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我知道他的手已经不会环过来了。呼吸声在这个深夜里显得有点嘈杂。我们的呼吸声一直很均匀,我知道他没有睡着,就象他知道我没睡着一样。只是我们不知道对方会把这种沉默保持到什么时候。很长时间后我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他一把翻过身来把我抱在怀里。就那样捱了一整夜,就那样抱着醒着沉默着,连吻都没有发生。我想,这一次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突然之间很怀念我的那张小床,以前我们两挤那么一小地方也不觉得拥挤。当时的我们肯定都没料到,在多年后我们会在一张大床上进行不下去。
我想,其实这样也好,我们都知道有些事情我们一直无能为力。承受着父母的泪水和世俗的压力,两端又维系着无法企及的距离,我不知道,爱情如果真的是一根线,在此时此刻是否还能具备坚韧的质地。
他上个月来看我,也许是想做个了断吧。尽管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时候,我们一起拉着手看着彼此沦陷,可是怎么在多年后他拨出腿来了就不再管我是不是越陷越深呢。
我想,即使我们那样过渡一生,到最后我们都还是贫乏的。我们之间可以真实抓在手里的东西实在太少。我只记得有过那么一回,是我们在外地读书回家后的头一天晚上。他在我耳边轻轻说,在外面挺想家的,其实更想你。从他把手伸过来抱住我的那个晚上到今天,整整6年,终其所有,我能真实的抓住的就这么一句而已。
我们自始至终都不曾对对方说过“我爱你”之类的句子。只是不知道到现在他是不是也会觉得遗憾和后悔?我想我比他幸运,我连我很想他这样的话都没有说过。
狠狠地哭过一次。在睡梦里能感受他脸的轮廓。照片上的笑容依旧纯真,只是已经泛黄。我没给他过他什么。同样,他也没有。一直很安静。能记住的东西就这么多。那些记忆因为没有了语言的贯穿显得缥缈无力,让人怀疑那仅仅只是梦境而已。
窗外的烟花升腾,绽放,熄灭。
我们都知道,那些前尘旧事,不能被遗忘就让它等待岁月尘封。如此,都是可以接受的结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