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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的组曲(两个男生之间无法停留、永不止息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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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的组曲(两个男生之间无法停留、永不止息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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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12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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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转瞬即逝的幸福 于 2008-12-22 12:38 编辑
(作者:卢丽莉,摘自《最小说》杂志)
【第一组 路尔舞曲 慢三】
我常常在想,科林跟我,我们算是朋友吗,不算是朋友吗。
冬天快要到来的时候,收到了科林寄给我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科林站在一片簇得五彩缤纷的花田里,我反过另一面去看,寄出地是丹麦的哥本哈根,这样想来拍摄的地点应该就是那个挺有名的Tivoli公园了吧。
科林在明信片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也许是因为长期在国外加上很少动笔的缘故,科林的中文字难看得有点匪夷所思,以前就常常跟他说“真是医生的处方都比你写得好看”,科林就会哈哈地笑着说“no,no,原始人才动笔呢”。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楚科林写了什么:“……找到了。”前面的字被越洋的旅途刮得有点模糊,就算是我眼力这么好的,也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不过多半不会是什么正经的话吧。
阔别了十八年之后,突然莫明其妙地从大洋彼岸寄过来一张明信片,这样心血来潮的行为,果然是科林的风格。我想。
“在看什么呢?”妻子端着茶走了进来。
“明信片。”我说,“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寄过来的。”
“哦?”妻子走过来看了一下,然后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诶?不是风景图诶……自己做的明信片?好有心思诶!”
“嗯。”
妻子笑了笑:“那茶放这里了哦,我出去啦,别偷喝咖啡啊,对身体不好的。”
“知道了。”
茶气袅袅上升。我随手翻开一本书,看了几行字,却怎么也看不下去。视线转到窗外,郊区的天空蓝得透亮,落松被一夜的寒霜打得发白,四季里繁盛的色彩在逐渐下降的温度里一点一点地萧索了下去。
那是我跟科林分开后的第十八年。是我跟妻子结婚后的第十年。我一个人站在窗边,迎面是即将到来的一整个寒冷的冬季。我想科林是从什么地方弄到了我的地址,他为什么要寄这张明信片给我,在模糊掉的那个句子里,他想告诉我的究竟是什么。然后我突然愣在了原地,那一瞬间,十八年来经历过的生活,上大学,读研,工作,应酬,计划书,升职,结婚,买车,买房,孩子,寄宿学校,旅游,度假……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一个虚幻的梦境一样,迅速地崩裂破灭干净。在那一个瞬间,我不再是某某公司的董事,不再是某某人的丈夫,也不再是某某人的父亲,而是十八年前那个不谱世事的少年。
我冲动而莽撞地扑向了书桌,桌角猛地磕到了膝盖上,痛得钻心,贵重的台饰掉到了地上,起草好的计划书连同资料掉了一地,听到了动静的妻子跑了进来,看着这一室的狼狈惊讶地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
只是。
其实我知道科林想说的是什么。
其实我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我好像忘记了很久。
我好像没有想起了很久。
我好像满不在乎地生活了很久。
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
我在掉落了一地的资料里找到了科林的明信片。
明信片上的科林已经不复当年,岁月磨损了他的年轻与英利,却终究没能磨灭掉他非凡的灵魂。他在照片里率直地看着我,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二十八岁的科林,他站在童话之国的花田里,他率真的眼神跟爽朗的笑容穿越了十八年的时光,再一次来临到我面前,他指着繁多的花海当中最不起眼的一束,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对我说。
“蒲公英……找到了。”
【第二组 库朗特舞曲 法四三】
被在报社工作的哥哥带到酒吧去的那一年,我十七岁。路上哥哥只跟我说要介绍个有名的摄影师给我认识,我被他稀里糊涂地拉到酒吧之后,才知道那个人就是科林,最近红起来的新即物主义摄影师,为了一次影展顺便旅游取材所以才来到北京。
我们去到的时候已经有六七个人围着科林说话,我在哥哥的引见下坐了进去,刚开始哥哥还有意要把我拉进话题圈里,可很快就自顾自地聊了起来,我有点无聊地坐在旁边听着,听了一会就有了困意,没办法,他们聊的话题对我来说实在太闷了,一大堆专业术语抛出来,这也就算了,还时不时抛出一两串一个词顶五个词的长单词,简直挑战我的智商极限。我强忍着睡意再听了一会,可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Hey you!你知道男人多久想要一次sex?”哥哥用手肘捅了捅我,我回过神来,才发现科林直直地看着我,于是在那个时代完全是惊世骇俗的问题理所当然地指向了我。
我当时就懵了,大脑完全处于短路状态,谁知道所有人都在谈软调在谈表面结构谈桑德谈埃夫特的时候,这个外国来的摄影师为什么要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我有限的智商让我在两秒钟后只能作出一个“吓?”的反应。科林在得到这个反应之后大声地,再一次地重复了问题,我敢保证这一次全酒吧的人都能听得到。
真糟糕。
当时的感想。
可这个外国人明显是不按理出牌的货,当他对着完全呆掉了的我第三次大声地重复着同一个问题之后,我深切地体会了什么叫做没有更糟糕只有更糟糕。可同席的人都神情自若地等待着我的答覆,为了假装见过世面,我忍住了一把椅子抡死他的冲动,平静地挑了挑眉:“我想想看,一天吧。”
“No,no,28秒。”他朝我笑了笑。“那是异性恋。同性恋每隔九秒一次。”
我愣了愣。
如果当时要我用什么来概括一下科林,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精神病患者”并加上“低俗的变态的”这样一些形容词以作修饰。而科林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很快就跟邻桌的人聊了起来,我再去看的时候,科林已经不在那里了,哥哥站起身,叫我“走吧”。
“那……科林呢?”
“他走了吧,反正影展的采访已经定下来了,不过可以的话真不想在这种地方跟他见面啊……”
“……这种地方?”
跟科林的第一次相遇,地点是一个Gay吧,打了一个哈欠,说了两句话,被狠狠地耍了一回。无论是时间人物地点事件都只能用糟糕来形容。
不是什么美好的,不是什么温暖的,不是什么有趣的,甚至连平缓也扯不上边的。只能用赤裸裸的“厌恶”来形容的,我跟科林的第一次相遇。
完全不想要第二次。
就这么想着,然后在五天后,我跟哥哥一起到了科林的影展。说实话,如果不是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我已经完全把那件事抛在了脑后。其实想想也就明白了,男生之间的玩笑嘛,谁有空小心眼地去记恨这种事不就显得很可笑?更何况今天人耍我明天我耍人总有一天耍到你……(……还是在记恨)
但到了会场之后,却没有见到科林。我是没什么所谓,可包括哥哥在内慕名而来的媒体就急疯了,提着器材拿着手机急吼吼地打个不停,可怜的经纪人显然被蒙在鼓里地放了鸽子,满头大汗一脸困苦地跟媒体解释来解释去,可我估摸着连他自己也想找个警察把自己给解释了。
科林在到点开场的时候还没有来,陆陆续续已经有人进去参观了,我本来也没兴趣看采访,跟哥哥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影展会场。
一个突然黑下来的空间,每张照片被放大几十倍挂在墙上,照片边缘安着几盏小灯,能够看得清,却不是光亮的那种清,而是一种晦暗的清晰,像是真实在面前的景象一样,紧紧地朝你压迫过来。过道上没有灯,只能影影绰绰看到旁边的参观者。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看过科林的图,粗略地看过去,觉得很怪异,不过构图确实独特,但再独特也仅仅止于“还好啦”上面,甚至在见了科林本人之后,本能地把他的图归入变态粗俗的行列里,来参观这个影展,心里或多或少,不是没有轻蔑的想法。
但好像跟想象中并不一样。
一池倒映着楼层断筋的死水,掉在油柏路上的钥匙,镜子上流下的水珠,一只空洞的眼睛,一段漏水的管道,旋转而上的楼梯,裙角的折痕,拧断了的板手,发黄的毛巾,长椅上沾了油迹的报纸,甚至是一张没有颜色的白。我好像跟着一个人在到处地走,这种走动是琐碎的,是零乱的,是不存在谜底跟答案的,也不存在着目的跟方向,它是毫无意义的,那些胡乱堆砌起来的细部,它残缺地,没有目的地存在着,你试图去想象扩展开来的一整个画面,可你只看到它们孤独地站在那里,没有声音。
然后是措手不及的悲伤。
我停在了一张没有景物的照片前面,我不知道它是对着什么来照,也许是一片白纸,也许是别的什么。我停在这里就不想再走了,后面的走廊里还展示着很多幅作品,但是我好像没力气走下去了。
“是鸟叫声。”身后突然响起声音。“走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听到鸟叫声,就把它拍了下来。”我转过头去,是科林。
“你……”
“出去吧。”说完就往外走。
这人真不是一般的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还是跟了他出去,因为我要再在里面呆久点,就要窒息了。
“你要去哪?”科林问我。
“啊?”
“没什么事随便带我走走吧,来这么久还没在白天逛过。”
“呃……”
“放心吧,我对小孩没兴趣。”他带着戏弄般的笑意看着我,明显还记得上次那件事。
“……开玩笑!谁是小孩啊!我已经二十岁了!”
“喔哦……”
“……好吧,十九。”
“……”
“……十八。”
“……”
“十七!”
“哦,玩新年倒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对你没兴趣,所以就算你对我有兴趣也白搭,你就别痴心妄想了蒲公英大叔T_T”
“蒲公英?”
没错!就是到处播种,到处传情,就是种马,就是种猪,就是种牛……
“……就是很自由的意思。”
“哦哦……小孩还挺有趣。充满了……”科林想了想,“童真。”
“……”
“噢……不对!是天真无邪?”
“……”
“……老不死?返老还童?”
“……您赶紧含笑九泉去吧。”
科林皱了皱眉:“我知道含笑……有种药叫‘含笑半步癫’是吧?可是这九泉……”
“……我拒绝跟你交流。”
挺出乎我意料地跟科林闹了几句之后,我才想起来:“你不是有采访嘛?”
“不想去。”
“吓?”
“他们就像十万个为什么,比总统管得宽。”
“你知道什么是十万个为什么?”
“知道,是一本书吧,写一个家伙特别烦,老是问别人为什么的书。”
“……”
那天不记得走了多久才回到家里,我跟科林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经过许多陌生的街道,科林不认识路,我也不认识路,可我们都觉得无所谓。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科林常常打电话约我出来玩,不外乎是那几个夜场,没什么新人,也没什么新意,我对这种地方一向兴致缺缺,会答应去的唯一原因只是跟科林聊天很开心。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话可聊,明明一个只是生活单调的高中生,而另一个只是个会说蹩脚中文的外国人,但是却能五六个小时没有冷场地聊下去,其实可以更久,或者几天几夜地聊下去,但这好像只是我的个人感觉而已。而事实上,每当有可以陪科林过夜的男人走过来的时候,科林都会迅速地结束话题,然后站起来跟我say goodbye。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每一次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巴掌似的。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凭什么呢?
于是在跟科林相遇的一个月之后,我把他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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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即逝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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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12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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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组 波兰舞曲 中四三】
没有了科林的日子清净了很多,但大段的时间一下子空了出来,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于是就读书,做习题。哥哥在月中回了一趟家里,跟我谈起了科林的事情,说他最近变得很暴躁,很不好相处。
“上次他约了一堆人出来玩,可进到来看了我们一眼,掉头就走了。”
“内分泌失调吧。”
“哈,像是像是……不过说实话,你得罪他了?”
“吓?”
“你说你,你没事干嘛去得罪他呢?我以后还想挖他的采访的……”
“谁说我得罪他了啊。”
“不是吗?你骂他了吧。”
“没有啊。”
“那他前几天干嘛来问我说你是不是看不起他啊。”
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学习一下子变得很紧张,之前颓废掉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学的时候才发现落下了好多。于是开始认真地听课做习题,把之前落下的知识一点一点地补上来,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几个星期,可成绩却一点也没提上来,我有点急。家里面也吵得越来越凶,虽然他们吵的时候我都关起门,他们在楼下吵,其实听不到多大声音,但就是觉得烦,莫名其妙地觉得很烦。
然后就开始走神。其实也意识到自己在走神,觉得这样不好,可是真的很烦,烦得什么都不想做,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在抗拒所有的东西。包括老是提不上去的成绩,包括吵死人的父母,包括在讨论着怎么追女孩子的同学,不想说话,没有干劲,无聊的时候就听音乐,翻电话薄,好几次想找科林,但找不到他的电话,弄了半天,才想起被自己设在了黑名单里。
再说找他干嘛?
那么能够再一次见到科林,也许只是一个偶然。我说也许,但当我看见科林等在我学校门口的时候,我连说也许的力气都没有了。
“Hey.”他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过来。“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有。”
“电话也打不通。”
“是吗。”
“对,然后……没什么,我就觉得我跟你还挺聊得来的,我很难能跟人聊得起来,所以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么直接,我倒反而显得有点小心眼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快要高考了,要专心念书。所以,你明白?”
“……很重要?”
“在中国高考非常重要。”
“噢……”科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读书跟玩有什么冲突?”
“如果去玩了的话哪能读好书啊。”
“会玩的人才能读好书。”
“……”我有点无力,完全不是一个时空上的。
“你为什么突然要读书,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读书。”
“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吧,我想以后能够从家里独立出来,所以现在就要好好读书,考好大学,找好工作,有经济能力了就能够独立了,明白?”
“不明白。”科林答得非常干脆。
“……外国孩子很早就独立了吧,我就说说了你也不明白……”
“嗯,我很早就开始独立了。可是独立需要这么多条件的吗?”
“吓?”
“我十岁的时候从孤儿院出来,没有钱,没有亲人,也没有知识。”
“……”
“你的表情……你觉得我很可怜吗?”科林笑了。“放心吧,我一点都不可怜,因为我还拥有很多金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金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嗯嗯……就比如说……你跟我来。”科林拉着我进了一间便利店,在我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从货架上扯下了一条毛巾,然后冲出了便利店门,他转过头无比大声地朝我喊,“Run!!Hurry up!!Run!!
我在一秒钟之后反应过来,迅速地冲出了店门。我脑子里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利店的店员在后面大叫着“你们停下!你们停下!”并且追了上来,科林在前面一边乱挥着毛巾一边不知道鬼吼着些什么,而我一边狂追着科林一边尖叫着,我也不懂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尖叫,我只觉得当时的状况非常荒唐,我明明什么都没干,可是有一个便利店员在后面死命地追着我,一边追一边喊“抓小偷啊快抓小偷啊”,而罪魁祸首在我前面一边跑还一边唱着那种像“嘿哟,向前走”的歌。
然后我意识到我的第一次偷窃……或者说是抢劫的经历就献给了一条可能值五块钱的毛巾。
……真是作孽。
不知道跑过了几条街,后面的店员已经没有追过来了,科林才停了下来。我指着科林,想让他交代一下这样干的动机。可是因为跑得太厉害,我只顾得上不停地喘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于是我只好不停地指着他。科林看起来一点都不喘,这家伙真是太有锻炼了,然后就在我稍稍顺了口气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科林突然走了过来。
我看着他手上的毛巾,我以为他是要把毛巾给我擦擦汗,可科林却突然弯下了腰,捡起一块砖头朝旁边住宅楼的窗户扔了过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砖头扔了上去,然后简直是呆若木鸡地看着他把这个动作重复了七次,上面的住户骂声四起,有人泼水下来,有人扔东西下来,甚至有人抄了家伙从楼上赶下来。
然后我又听见了那句话。
“Run!!Hurry up!!Run!!!”
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逃亡。这一次我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跟在科林身后跑,有一次差点被后面的人追上了,科林就转过身来拉着我向前跑,我们就像那些警fei片里被追杀的主角一样,穿过人群拼命地往前跑,甚至还竟然像片子里那样撞翻了好几个摊位。
后来我们在北海公园前的草坪上倒了下来,不要说我,连科林也没有再跑多一步的力气了,我们就像两个精尽人亡的家伙一样奄奄一息地倒在草坪上,我侧过头去看着科林,科林也侧过头来看着我,过了很久,我们突然一起大笑了起来。
经过的人诧异地看着我们,他们看见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躺在一起像疯子一样地笑个不停,就像电影里被点了笑穴的人一样,笑得又喊又叫,又咳又抽搐,其状之癫狂让他们很有拿出手机打120的冲动。
“这就是你的用金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偷毛巾跟砸窗户?”笑过之后,我有点调侃地跟科林说。
“No……你没有感觉到吗?是跑,run!还有笑,smile,smile!!”他说着就冲我笑了一下。
“……疯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路灯在我们头顶上亮起,书包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我没有了回家的钥匙,没有了明天要用的课本跟要交的作业,也没有了各种各样的卡跟钱包,但是我却并不感到慌张。
至少我还有重新奔跑跟笑起来的勇气。
——我想,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存在,他给我力量,让我信仰。那么对于那个时候的我来说,他就是二十八岁的科林。
【第四组 法国圆舞曲 三阶】
我恢复了跟科林的联系。像以前一样,他常常会打电话约我出来,但是他没有再把我带到酒吧之类的地方,大多数时候,我们会找个地方吃吃东西,说说话,或者随便到哪里逛逛。
跟科林相处很轻松,他是一个很真的人,说话直接,不说废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经常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随性而为的一个人。有时候我会觉得这样的人像是活在天上,或者很无厘头地觉得是什么精灵的化身,总之不属于这个世间。
我跟科林的谈话,很少会涉及他的私生活,我从来不去过问,但有时他跟我说起,我就听着。他跟我说起那些他爱的人跟爱他的人,他说起他们的故事,无论是相遇争吵还是别的什么事情他都会简单地一句带过,但他却常常重复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他会很慢地把这些细节重复地说,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总是抽到一半的烟,两个人默不作声地站在墙角里,他说起这些的时候神情很游离,有时候说到一半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停下来,睁大眼睛望望我,又望望前方。因此我时常觉得科林是看不清自己的,他总是睁大着眼睛想要努力地看清自己,但是他总是无法看清。
就像我们无论怎样努力睁大眼睛,也无法看清楚这世间一样。
但有时科林又让我觉得他是清醒的。他跟我说起混夜店的原因。
“其实我只是无聊。”
“我有一大堆陪我花钱的人,他们围在我身边吵吵嚷嚷,疯疯玩玩的时候,我会觉得很热闹,很开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贱的,每天晚上都去找男人,明明是刚刚认识的人,连感情都没有。”
“但我又不习惯一个人去面对夜晚。”
科林会跟我说各种各样的事情,各种各样的感受,但他很少跟我提起有关“爱情”字眼的东西,他好像总在某种不可测度的限度里,一直在维持着我们的友谊。
唯一一次他跟我提起爱情,他提起他年少时的爱人,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笑着说:“爱是世界上最好的,爱是粉身碎骨,比生命还要重要,但爱总是难免要分开,我好像一直都没办法控制结果。”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他。胸口像被什么压着,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六月的时候,我跟科林决定了一起去普陀山那边玩。起因是闲聊的时候随意提起,科林说“真想去看看”,我就顺口接下“那一起去啊”。那时差不多要期末考,班里气氛紧张,家里的争吵又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我一时觉得麻烦,就没有告诉父母,也懒得跟学校请假,就跟科林一起去了普陀。
我们从北京坐了十几个小时特快到上海,刚好来得及在吴淞码头乘上了渡船,坐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七点多的时候就到了普陀。一路上科林都在给我读圣经,他常常随身带着一本小本的圣经,然后有事没事就读给我听,他读的是英文版,我既听不懂,也看不懂,但只要他读,我就会听,就像你听一首并不清楚歌词的外文歌一样,慢慢听出来的其实是一种心情。
下了船交了进山费,我们沿着山门进去,这个时常被人描述为“海天佛国”跟“蓬莱仙境”的地方,没来的时候,会觉得“有没有那么夸张”,但真的到了这里,会觉得“确实没那么夸张”但是“也很接近”。
科林是个连爬山也不愿意按正常的方式来的人,我们在开头的路上走了没多久,他就拉我拐进了旁边的小路里。乱走的下场就是我们没能去到紫竹林观音院也没能进到寺庙里,有好几次我们停在了禅寺的院墙边,却怎么兜也兜不到正门去,但却因此见到了很多住在寺院墙外的当地人,跟感觉森严的寺院不同,这里过的完全是世俗的炊烟生活,他们在放生池边淘米,把衣服晾到了路上,门边补衣服的老太太跟玩闹的小孩子都很热情,我跟科林在那里跟他们聊了好久,科林拍了很多相片,每拍一张就叫我过来看一下。后来晚一点的时间,我们还看见了跪拜着前来朝圣的人,可是下山的路却是怎么也找不到,我跟科林商量了一下,一致觉得找导游会没那么好玩,于是干脆随便在山上的一间农家乐住了下来。
后来那几天,我们都是以胡来的方式在普陀旅游,却也有几次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寺庙门口,有一次还到了普济,可是普济盛大的香火以及人挤人仿佛有钱抢的场面惊吓了我们,我们站在门口互看了一眼,觉得还是不去上香的好。
然后也去了潮音等许多石洞,几天下来的旅游其实是很愉快的,甚至可以说是我一生当中最美好的回忆,跟一个完全与你志趣相投的人一起旅游,这当中的快乐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可就像再完美的人也会有缺点一样,再幸福的快乐也会在某一个时刻,像三棱镜的转动一样,在某一个角度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颜色。
就在我们经过千步沙海滩的时候,科林突然侧过头对我说。
“不如我们一起去死吧。”
海水没过肩膀的时候,我依旧认为那是一个玩笑。充其量就是一个考验胆量的游戏,作为旅行的额外余兴节目。
在海水没过脖子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可科林却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往前走,他比我高些,但没过几秒海水也冲到了他的脸上。可我依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喂,你别跑这么远游泳去啊。”我朝他喊。
科林闻声转过头来向我看了一眼,然后迅速地被海潮吞没。
我突然想起来他是不会游泳的。
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一瞬间紧紧地摄住了我,我没有思考就一头扎进了海里,我从后面抓住了科林,拉着他拼命地往回游,可是游了没几尺远,我的腿突然抽起了筋。
直到现在我还会常常梦到那一刻。
但是在梦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慌。梦里响起轻巧的音乐,好像那其实是一个美丽的童话。
那一天我们并没有死成,经过的观光渡轮把我们救了上来。我在缓过劲之后气急败坏地问科林“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疯了”。科林在愣了一愣之后慢慢地低下了头,他脸上的轮廓柔和地动了一下,好像是在笑。他笑着说。
“Just a joke.”
我们的生活,是从哪里开始毁坏的呢。
从普陀回到家的时候,母亲刚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我注意到她手上的行李,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就走了。
我在原地站了一阵,才慢慢回过神来,打开了家门。父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他抬起了头。我正想说点什么,可他一看到是我,就突然冲了过来,一巴掌把我掼倒在地。我还没来得及作任何反应的时候,就听到了父亲怒不可赦的声音。
“男人跟男人,你恶不恶心啊!有没有廉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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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12-12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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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组 萨拉班德舞曲 慢三】
“你知道吗?其实他是这个!”说话的人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弯了一下。
“真的假的?!”
“货真价实!”说话的人一副“你还别不信”的样子。
“哇塞!超恶……变态!”
“是哪个啊是哪个啊?”
“喏,就是那边坐着的那个……”
“最讨厌这种……完全是浪费资源!”
“你敢不敢跟他说句话?”
“滚!最BS这种垃圾,说话都嫌口臭!”
“恶……别搞我,待会会被传染AIDS……”
“我说你们,好歹也体谅下人家……”
“体谅个屁啦,垃圾就是垃圾,犯贱就是犯贱啊。”
“呃……反正我接受不了,真是的,他自己变态就好了啦,干嘛非得我跟他一起变态啊。”
站起来的时候,窃窃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
令人难以忍受的异样目光。自从从普陀回来后就一直是这样,每天被班上的人指指点点,下课的时候总是有别的班的人过来“参观参观”,一天三四次地被叫进办公室接受辅导,每天晚上回到家都要被父亲骂来骂去地“教育”。我简直都要抓狂,我觉得自己好像不是人,而是一个妖魔,一个怪物,一个犯了杀人抢劫放火罪的死刑犯。
“你发什么神经!”
“我发神经?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再去找那个男人看我不剁了你的脚!”
“你疯了……我又不是旧时代的小媳妇,你这演的是哪出啊?我跟他只是朋友!”
“什么朋友?上床的朋友?过夜的朋友?抱在一起的朋友?一声不吭就跟着他走了一个星期的朋友?!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啊,你跟他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说的你啊?”
“不带这样侮辱人的啊!我跟他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而且他不是个‘什么东西’,他是我的朋友!”
“那你答应我不再见他。”
“我连交朋友的权利都没有了?”
“正常的朋友你交几个都无所谓!你跟这种人交朋友,你会有报应的,你会进地狱的!你不要这么不知羞耻!”
……
每一天永无止境的争论,毫无意义的争吵。在学校里被人排斥,当成异类,说出不堪入耳的难听的话。“你要回头是岸”“不要一错再错”“人活着不能没有了道德没有了羞耻”“你这样跟畜牲没什么两样”。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能够奋力地争辨,但后来我发现这种争辨根本没有用,不管你说什么,你就是错的,你永远是错的,总之都是错的。不论我觉得我跟科林的交往是多么正常自然,也不管我觉得这些世俗的偏见跟观念是多么落伍可笑,但我就是错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是错的,是错的,是错的……
我感到有很多混乱无序的思想涌进我的脑子里,我像被什么东西压迫着,精神一点点地崩溃。我开始时不时地大叫,我不想再跟他们说话,因为我都是错的……
从普陀回来的一个半月后,我被诊断出患有中度情绪强迫症。
再一次见到科林,感觉像隔了好几个世纪。我看着他,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慢慢走进来。
“好久不见。”
“二个月啦,别说得像二十年一样。”我笑他。
“他们一直不让我见你,去你学校也不让我进去。”
“嗯,我知道。”
“手机也打不通。”
“嗯。”
“平常去的地方也没有。”
“嗯。”
“问也没有人知道。”
“嗯。”
“……”
“…………”
“……怎么会搞成这样……”科林的声音低了下去。
“喂。喂。喂……喂你不是哭吧,哭个屁啊,你脑子有毛病啊,你个二十几三十的老大叔,就算哭了我也完全不会觉得你很可怜的,装什么嫩,还小吗,想跟我抢饭碗啊……你个疯子……”
科林有点无奈地笑了一下。
“小孩,我要走了。”
“回去了?”
科林点了点头:“小孩,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别说了,我不会买给你的。”
“Smiling to live.”
“……不知道。听不懂。不会听。”
科林笑了:“小孩,你是不是喜欢蒲公英。”
“哈?”
“你等我一下,我出去找给你。”
“啊。”
“很快就回来。”
“……得了,快滚吧你。”
跟科林的最后一次见面,在1990年的夏末,他跟我说他很快回来。
结果又被他耍了一次。
【第六组 咏叹调 收音】
在强迫症转到轻度的时候,我回到了学校学习,高三的学习果然跟传闻中一样紧张,好像一晃眼就到了高考。我考上了一间还算可以的大学,读一个还算可以的专业,然后就是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联谊聚会。大学毕业之后找到了一份前景不错的工作,二十五岁,跟父亲介绍的女人结了婚,她是一个好人,二十六岁,升职,贷款买车买房,二十八岁,成为父亲,儿子身体健康,三十岁,副董事,三十五岁,分公司董事长。我步履匆匆地向前走着,从十七岁一直走到三十五岁,走出了一条在别人看来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路,我已经很少会停下来再想点什么。
闲下来的时候,就看看书,或者看看牒。看牒是近几年培养起来的兴趣,我看牒都用快进式,也是多年来匆忙奔走、时刻考虑如何提高效率下养成的一个习惯。
仅仅有一次我违背了自己的习惯,是在看一部可以称得上是荒诞剧的片子时,片子里女主角的一生只可以用不幸来形容,被男主角骗得从家里偷了钱跟他私奔,然后又被他送进了妓窑,怀上了他的孩子,被他乱踢了一通之后流产,流了好几次,最后就不孕了,人老珠黄的时候,他就毫不留情地扔下了她,可她还是涎着脸地跟着他做老妈子,哪怕是看着他跟别的女人上床,然后去收拾他们的被铺,后来他被警察抓了,是贩毒,判了十年,她就在外面等了他十年,等到他出狱的时候,她穿戴整齐一脸笑意地看着他,然后他冲过来把她毒打了一顿。
故事的最后,女主角的姐姐赶了过来,责怪她为什么如此犯贱,她就很豁达地笑了起来:“我知道的啊,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就不会见不上父母的最后一面,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变成人尽可夫的妓女,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失去做母亲的机会。如果不是他,我不会感到痛苦感到寒冷,我不会受到伤害不会处境凄凉。可是如果不是他,我就得不到幸福。因为没有那个人的世界,是一个寂寞的世界。”
我呆坐在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按下了倒退键。
屏幕上的女人微微地笑着,用一种略带悲伤的温柔口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没有那个人的世界,是一个寂寞的世界。”
——什么是幸福。什么是不幸。
——每一个人都在寻找答案。
——每一个人都在错失答案。
——然而有几个人能够勇敢地捉住答案。
后来,在某一期的家庭杂志里,我看到了一个介绍花语的栏目,上面写着:
情人草--完美的爱情
小苍兰--纯洁、幸福、清新舒畅
天堂鸟--自由、幸福、吉祥
蒲公英--无法停留与永不止息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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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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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2-16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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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一个人就像上了瘾,无法摆脱,想一个人就像针插在心口上,虽然是痛,但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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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繁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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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5-23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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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愿意.哪怕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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