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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孪生弟弟是MB 》(全) 作者: yipinsh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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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孪生弟弟是MB 》(全) 作者: yipinsha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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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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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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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2)
这时,他的橡胶鞋底和水泥楼梯相摩擦发出的步履声又传下来,我熄了手电筒,一动不敢动呆在那里……然后看见他黑黑的影子从楼上下来,“咯”的一下打开火机,点燃一支烟,就在那一刹,我看清了他的脸,那个说书人,并没有戴墨镜,一双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的眼睛里,满是得意和狰狞的笑。我一下彻底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有邪恶企图。
夜很黑,也很静,似乎外头起风了。风呼啸着从房顶跑过,像警笛长长地拉响。
他嘴里叼着烟,一明一灭,明一下我就看见他的嘴脸,灭一下我就陷入恐惧。他蹲下来打开箱子,取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细铁丝,像福尔摩斯破案时用的那样。他将铁色插入月芽的房门暗锁里,然后轻轻一推,房门开了。
一种恐慌要将我胸膛挤爆。我想冲出来,但我的双腿摊了似就是站不起来,想喊,喉咙里却给堵了棉花,就是发不出声音来。这种记忆我保留得很深,是几年前,看着十三岁的堂哥羽林把落水的亚宁推到水坑岸上、而他自己却在水中挣扎到无力直至淹死时,我眼睁睁看着,却没有喊人也没有下水救他,因为那时我就是这种感觉。像一支被太阳晒化了的冰淇淋,软软瘫着,不能动弹。
我耳朵里,清晰地充斥着脱扔衣服的悉萃声,然后黑暗的房间里传出月芽梦呓似的呻吟,像给重物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月芽,月芽!
我脑海中忽然闪过月芽的名字,闪过回老家第一次看见月芽时的情景,那时的她的无神的眼神、蓬乱的头发、爬满冻疮的手和她在坟地的昏倒,是让我自从亚宁去世后第一次落泪。
这是我的月芽,我心疼的的月芽。我怎么能忍心她受到别人的荒淫的蹂躏!一着急,才发现自己已经从蹲着的那盘塑料水带上站起来,“邦”的一下我推开歪歪斜斜的楼梯间门,打亮手电筒向月芽卧室跑去,手电筒的一柱黄光,正照着月芽床上那个赤精条条的男人一起一伏的丑态,像只尺蠖。
迅速拉亮房间门口的灯,因为用力太猛,一下子把灯绳拉断了去!我拎起房间内侧煤炉子上架着的给贝贝烘烤尿布的铁架子向床上拍去,那个男人就赤裸裸地跳起来,胯下硕大的阳物丑恶地跳动,使他看上去像一匹受了惊的骡子。
他难以置信地看我一眼,并用一种很短却很快的小擒拿手法抓住我砸过去的铁框,而且又一伸手,扳住了我的左手大拇指,狠狠一送,“卡擦”一下,在我左手拇指折断的同时,我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一下子重重跌在煤炉上。炉子翻了,炉子上座着的一壶已经烘得开透的滚水一下子浇在我腿上,顿时两支小腿像被千万根烧红的针扎一样痛入骨髓。我能感觉到满腿上,有无数的小水疱在汩汩嘟嘟从皮肤下往上冒。
他一丝不挂地甩着直翘翘的阳物往门外跑,我听见他在开门外那口放在月芽门口的枣红木箱。咬着牙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把门从里面锁上,回头看见月芽竟然没有一点动静,光着身子仰躺在床上,被子已经坠落到床下去。旁边摇篮里的贝贝也像死了般一动不动,甚至连一丝声息都没有。
我忙爬到床上,用手摸摸月芽的鼻息,呼吸还很均匀,也有心跳,显然给人下了药。我脑子里忽然想起说书人留着的长指甲上的蓝光和他掉到粥盆那根泛着淡淡蓝光的筷子。来不及多想,我四处找冷水来浇醒月芽。但见房间里除了打翻的那壶热水和桌子暖瓶里的开水,就再没有水了。蓦地看见床脚处给床单掩住了一半的塑料便盆,里面有不多的带着冰碴的水。一下将水连冰淋到月芽脸上。
月芽激灵灵打个寒颤,睁开眼看见我,又看到自己一丝不挂地四仰八叉在床上,她猛地坐起来,抱着双臂在胸口缩成一团,一双怯怯的眼神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玉哥哥,不要
我的泪一下子顺脸滑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都要难受的笑。我不知道要怎样解释,只将她衣服抛给她:快穿上,快。
月芽慌了,爬过来抱住我的脖子说玉哥哥别哭,月芽什么都听你的。
我忍着大拇指被折断的剧痛推开月芽:快穿衣裳,到三楼顶喊人,说书先生要这时,木的门扑一下被打了个大洞,一只手从洞里伸进来,熟稔地扭开设置在里头的暗锁。月芽给吓傻了,我一把抓起床单将她裹起说待会儿玉哥哥帮你挡住他,你马上去三楼顶喊人,声音越大越好。
正说着,那个赤精条条的男人破门进来,一双眼睛血红,脸上铺满了狞笑。如果我不是瞎子的话我就可以肯定他手里拎的绝对不仅仅是二胡,而是一把铁铸的二胡形状的铁锤。
月芽哇一声哭了,我一边和说书人,不,是和那个男人对视,一边慢慢说,月芽,你要记好玉哥哥的话,不许哭。月芽仿佛明白了一切,她马上收住了泪,一个劲点头。
那个男人仿佛跟我有深仇大恨似,将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对准我,恨不能从里面喷出火来将我烧死似。我看了看他手中黑黝黝的铁锤,苦笑了笑,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平静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让开封人过不好年的杀人狂。
他咬牙道:老子跟谁手软过?在这儿恁多天我都没忍心害这一家子,只想占点便宜明天就走破天荒放她娘俩一马,偏偏给你搅和了,这就怪不得我我正是要吸引他说话,他一开口,我就抓起月芽的枕头一把撕开向他抛去,纷纷扬扬的荞麦皮让他防不胜防,一时乱了手脚。
我抓起地上的铁框,套在肩上护住头,又一手拉了月芽王门外闯。他显然意识到了,轮起铁锤砸过来。
“邦”的一下巨响,正打在铁框上,架在我肩上的铁框把我的琵琶骨似乎都要压碎了,再加上小腿穿心的痛,我一下子依倒了,卡在门框里和那个男人脸对脸死死挤在了一起。已经给我推了一把滚到了门外的月芽正要往三楼跑,看见我和那个男人挤在一起,便跳过来边喊你放开玉哥哥边伸手往他脸上抓。他的长柄铁锤派不上用场,一时怒急,将锤柄倒转往我小腹上狠狠一捣把我撞到门外去,才算解了两个人卡在门框里的局面。
我吼月芽别管我快上三楼顶喊人啊。月芽裹着床单不肯走,一手拉床单一手拉我。我浑身疼得像被丢到油锅里炸了一千遍似实在动弹不了,但月芽却异常有劲地赶在那个男人到来之前将我拉到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半腰。这时那个男人赶上来,月芽一紧张,抓床单那只手松开,床单一下子飘落,飘飘洒洒正兜在那个男人头上,崩的一下,他的锤重重击落在水泥的楼梯上,溅飞的水泥渣擦着脸生疼。月芽不顾浑身上下赤裸,用力一拖,我们上到三楼的平台,并把楼梯口的小铁门插上铁闩,他这下是无论如何也上不来的了。
我忍着痛说月芽快喊,月芽却一愣:他怎么没追上来,坏了玉哥哥,娘和贝贝还在下面。
她说着就伸手去拔铁闩要冲下去,我拦住快要发疯的月芽说月芽,哥下去救大婶和贝贝,你快找块砖头敲铁门喊人啊,快点。
我拽开门,却挪不动脚,看见那个男人正光着身子拎铁锤往楼下去,看样子要去月芽的房间找贝贝。我来不及多想,用手撑了一下门框,一头朝楼梯半腰跳下,从他后面拦腰将他抱住,两个人骨碌碌一直滚到二楼地板上。他的大铁锤从楼梯的扶手缝直掉到一楼去,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显然是砸在了一楼客厅里他的鼓上。那声巨响实在闷动,震撼人心。
我们两人成了最原始最野蛮的动物,互相卡着脖子,死死地谁也不许放手,一直滚到月芽的门口。我看见他的脸在灯光下,由原来的黑红的脸变成酱紫色,他喉咙里似乎有一股气息猛烈地冲击我卡着他脖子的手。我几乎要放手了。
但我告诉自己一定一定不能放手,大婶,月芽,贝贝和我的命,都在我手上悬着。当然,他也死死卡着我的脖子,我连咳嗽都不能,一口气闷着要窒息。虽然我的胸口闷得要爆炸似,脑门的血开始往脑海深处咕咚咕咚地猛窜,眼前也开始金星乱闪,一阵阵簸箕扬麦子似的耳鸣开始越演越烈。但是我不能放手,我要捍卫我目前唯一的亲人,我的年迈的大婶和我心疼的月芽以及刚刚学会说话的贝贝。
我坚持着,直到我眼睛又涨又疼,那是淤了血的。我闭上眼睛紧咬牙关坚持,我是没有他力气大,没有他壮,没有他凶,可是只要我能坚持到月芽喊来人,我们就有希望生存。在一阵阵的尖锐的耳鸣和打鼓似的心跳里,我模模糊糊听见月芽边敲三楼楼梯口的那扇小铁门边带着哭腔喊:
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
那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了。那是一种怎样的华章,拯救生命,拯救的声音。
我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一种臆想,在一片黑漆漆的旷野上,一束白光从天上打下来,光的正中央站着惊恐的赤裸的月芽,她抱着胸喊来人啊来人啊我怕我怕。我好想走过去说月芽不怕,玉哥哥在这里,却一阵的头晕目眩。我猛地清醒过来,臆想一下子消失了,不是我头晕,是那个男人正丧心病狂地拿额头撞我的脸想迫使我松手。但是我的手只会卡得更死,于是他换了一种战略,伸脚踹我刚刚被他的铁锤击中的小腹,一阵剧痛,我松开抱着的肚子疼得缩成一团,仿佛肠子全给扯断了。
我松手了,我竟然松手了。
那个男人朝楼上跑,向还在上面带着哭腔喊叫的月芽跑去。我看见月芽尖叫一声从三楼楼口跳了下去,啪的一下重重摔在院子里,再听不见声响。那个男人匆匆跑下来,奔到他暂住的那间杂物间取了点什么东西,又匆匆往楼下跑,边跑边往身上套一件油渍麻花的带洞的线织毛衣。
我已经没有力气追赶,甚至没有力气喊月芽或者呻吟。只感觉自己的身子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浑身上下千刀万剐似,没有一处不疼痛的。腿上被烫起的燎泡,被折断的大拇指,被锤击和被脚踹的小腹,我想我快死了。但是我很高兴,我终于学会了怎样保护我在乎的人,而不是单纯地被保护或者反过去伤害。我想我终于成了真正的男子汉,明白了“男人”这两个字的真正的意义和内涵。
我以为我会哭,但我没有,我笑了。我笑得那么开心。因为我听见静寂的冬夜村庄里,一片一片的狗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便人声鼎沸,全村炸开了锅似都是朝这边涌过来的吵吵嚷嚷。
月芽。我心中轻轻叫了一声,便合上了一双因充血而疲倦酸痛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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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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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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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1)蝙蝠
我是一只蝙蝠,倒挂在生命的崖壁
我看到的一切都是颠倒;
我是一只蝙蝠,善良到只吸食自己的血液
我不忍心拿别人的损失将自己喂饱;
我是一只蝙蝠,尖叫着在夜空舞蹈
我想寻找真正属于我的那份依靠;
我是一只蝙蝠,当发现我牙落头白我哭了
我一直快死了我的爱还没有来到
我是一只蝙蝠,竖起耳朵捕捉每一串音符
我告诉自己我的最爱迟早会来到
随着麻子脸看守员走出这间呆了一个多星期的班房,当那扇铁门被重重在身后关上时,我听见小涛在里面跑到铁门边用手擂门:玉哥哥,玉哥哥。
麻子脸狠狠在外面踢一脚门:吵你娘个头,一边等死去!
我心中空洞洞地随麻子脸通过昏暗狭长的过道向外走,还是提审室。坐在雪亮的灯光下,除了自己和自己坐的这把椅子,我什么也看不见。昏暗里一阵窃窃私语后,一只手推过来一张打印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的文件,同时一声威严喝道:签名。
我签过名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文件,因为我虽然不想死,但在这里我除了服从还是服从,让干什么绝对没有办法反抗。一切听天由命吧,就是死刑判决书也就这样了,自己根本没有选择要签还是不要签的权利。
一个警员过来将文件取走,拿到昏暗中。昏暗中那个威严的声音停了一下说:你可以走了,二号探监室有你亲属来接——以后找个正当的活干,一大老爷们干什么不好偏偏去作牛郎。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可以走了?回家?
先前那个声音说是。
我说我不是犯了谋杀罪么,不是要上刑场了吧。那个威严的声音不耐烦地说你不想走是不是,要是没有呆够的话那你还呆在这里吧——谋杀案是别人的事儿,你操什么鸟心。
再随麻子脸到二号探监室,他给取了手铐,脱了号衣,从旁边一个橱柜里取出一套衣服:该回家了,换上吧,这是家属送来的,以后别再往这里头折腾了,年纪轻轻的不学好!
我到探监室的侧室去换衣服,是小红送我的那套灰绿色的阿玛尼夏装,穿在身上是那样异常的亲切自然。我记得我去无忌流红找江哥时,这套衣服正好给洗了晾在阳台上,幸亏当时没有穿它,不然这会儿肯定再见不到它,早给场子里折腾丢去了。
走出侧室,除了身上一股久不洗澡的腥臊味,我又作回了自己。一抬头,看见厚厚的隔音玻璃外,站着两个俏生生的女孩子。一个是小玉,一个是小红。
小玉盘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在头顶,几缕茸发垂在脑门边,轻拂着脸,显得妩媚无限。小红还是长发披肩,一张小巧的脸上是明晃晃的泪水。
忽然间就感觉回到了外头的世界。真正和外边接上头了,班房里的阴暗潮湿的日子,像一个旧的梦魇,醒来就没有踪迹了。
出了海淀辖区某派出所的那扇摇控门,看见两辆车停在外面。一辆黑奥迪,阿威在车门口站着,捏着墨镜,轻笑着,看上去还是那么帅气懂事。另一辆是小玉的白夏利,车窗严严实实关着。小玉一指那辆夏利说你猜谁在里面。
我说亚宁吧。小玉笑而不语。
我过去拉开车门,还没来得及往里看,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了进去,跌再低而平的蹲卧式车座上。接着一双胳膊死死箍住我的头,两片滚烫的唇在我额上脸上疯狂地侵略,直到我快出不来气。我听见亚宁粗重混浊的喘息声像发怒的狮吼,在喉咙里咕噜咕噜直响。
我用力推开他:亚宁!
他放开手,然后,我看见亚宁一张已经泪流满面的脸,和他眉心那颗烟花烫,血红血红。
哥!他楞怔怔看了我好一会儿,叫了声哥又搂住我哭起来。他那么用力,我觉得我都快给他揉碎了去。
好了好了,我拍着他的背哄他:亚宁不哭了,臭臭不哭了阿,哥这不好好的么!
他反而哭得更加厉害了,哇哇哇哇地放肆大哭,引来不少的人往这边看,他越发恸哭大叫:你好自私,你好自私!你都不和我商量,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你压根就不想要我!
我一边哄他一边泪水唰唰下落:怎么会呢,哥哥怎么会不要亚宁呢,亚宁不哭了阿,乖,不哭了。
小玉坐到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扭头对亚宁说:亚宁,干什么呢这是,不是说好不许哭的么,你一哭你哥心里面更不好受!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让你来了,让你自己在家哭个够去!
亚宁这才不哭了,哽咽着把头枕到我腿上,脸上的泪水不住地往我裤子上淌,热津津的。
小玉看了看一直站在车外的小红说:你去坐威威的车吧。小红哦了一声,红着眼睛走了。
正当小玉要发动车,我和亚宁也系好了安全带时,一辆我叫不上名字的进口车过来拦住我们的车头。从车上走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是衣履风流的江哥,他还是那样,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
他走到车窗边敲了敲,小玉伸手把车窗摇下,忿忿道有屁快放,别耽误我们走路。
江哥不在意地笑了笑,扭脸对我说:玉宁,恭喜你逢凶化吉,怎样,要不江哥给你接风去吃个饭?
亚宁明显脸色极其不好,我拦住了跃跃欲试的亚宁:不了吧,我还要回家陪我弟弟,改日再说吧——不过,江哥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就行。
他忽然一脸惊奇:约定?什么约定!我怎么不记得?
我周身的血一下子涌上脑门,太阳穴仆仆乱跳:你
江哥哈哈一笑:看你小样儿急得脸红那个劲儿!江哥逗你玩呢,哥记着呢,只要是玉宁提的条件,哥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亚宁冲他哼了一下,抓住摇手将玻璃往上摇,将江哥抓着玻璃框的手夹在了窗框里。江哥连声讨饶说好好,不打搅你们团聚了,我还得去接蝈蝈呢,那再会吧玉宁。
小玉白了他一眼,拧动发动机的钥匙,我们的车便打了个弯驶开去,将江哥远远抛开。
回到家,洗了个澡,将这么多天的污垢腥臊洗了个干净。我听说真正判了刑坐深牢大狱的刑徒每周还有放风的时间,而我们呆在拘留所里却一个多星期没有让我们离开那又潮又热的班房半步,除了各自被提审的时间。
亚宁决定要开个狂欢烛光晚会,来庆贺我们的重逢。经过大家审批同意,一致通过,亚宁开始疯狂打电话约朋友。
饭菜是小玉从沁园春订的一套满汉全席,华美精致,一道道工艺品似的菜肴由一辆保鲜车运过来,并且有四名高级厨师跟随到家将应该现吃现做的几道特殊的菜赶出来。光是仿清宫廷用的盛菜肴的几十套花样不同的瓷器都让人目不暇接了,更不要提菜色和菜味的诱惑。一时间,家里像过年一般热闹。
来的人极多,我到北京来还没有参加这么大的聚会过。小玉打电话让涛哥带小五过来了,阿威打电话让田导带苏一以及我在红叶见过的毛毛过来了,亚宁更是约了他的一大群好朋友,都是以前场子里退出来的男孩子们。再加小玉小红我们几个,足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我忽然间觉得还少很多人,我问亚宁:白衣姐,安安他们怎么没来。
亚宁撅了撅嘴:别提他们,忒不够意思了!把你往火坑里推,还要瞒着我,要不是田导告诉我在场子里见到你,我说不定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在哪里呢!哼!
我说:亚宁,那是哥哥求着他们不让告诉你的,你别让他们为难好么,你看现在我们都没事了,你总该原谅他们吧!
亚宁看了看我说:就你心好!我也想让他们来,可怕你生气就没敢叫他们,既然这样就让他们来好了,怎么说他们对咱还是很不错的。
晚上七点半,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就等白衣姐和安安。门铃一响,亚宁马上跑过去忽一下将门拽开:报上名来!
可是亚宁一下子愣住了,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白衣姐也不是安安,而是一个警察。
他站在防盗门外,隔着钢筋框说:小玉姐在不在,海哥让我捎样东西过来。说着,塞进来一张A4打印纸。
小玉接过来,我在旁边看了一眼,是海淀区中级人民法院对杀害港商李文龙的凶手崔金光(蝈蝈实名)和张玉宁的判处死刑通知。我迷惑不解,问小玉这是怎么回事,都判死刑了还放回来干吗。
小玉瞪了我一眼,笑着对那个警察说:谢谢小兄弟啦,麻烦你回去转告海哥和韩局,这次的大忙小玉没齿难忘,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那个警察走后,我问小玉海哥是谁,小玉说就是每次提审你的人,嗓门超大的那个。
小玉一说,我才想起每次提审我的坐在昏暗的阴影里的那个说话严厉的提审员。我正想再问一点心中的疑惑,门铃又响了,小玉说以后再给你说,便跑去开门。
白衣,大伟,文静三个人站在外面,唯独不见安安。我问白衣姐,安安呢。
我在这里。话音未落,一只手从防盗门下举起,无名指上一枚钻戒闪闪发亮。
文静轻轻笑着说:安哥在轮椅上呢。
我忙推开防盗门,看见安安那张神采奕奕的脸。虽然他还坐在轮椅上,可却一点也没减弱他那举止潇洒的风度翩翩的神态。
席间,亚宁他们变着各样的花样,什么“两只小蜜蜂”,什么“杠子老虎”,什么“喜唰唰”,来疯狂地斗酒,我却没有被释放的舒慰。因为,有太多的疑团困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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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2)
安安便让文静把我叫到卧室,问:玉宁,你是不是恨安哥把你引向歧途,让你接触到了很多不该接触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很多东西不明白。
安安低了低头,坐在轮椅上。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和亚宁的一样,留着飘逸的长碎发,比起以前的清爽的短寸,更增了几分温柔和体贴。
他说:玉宁,安哥为了补偿心中这份愧疚,就解开你心中的疑团。
他摆了摆手,文静就出去了,轻轻带上门,将喧闹的划拳斗酒关在门外。
他的脸,显得沉静而深邃,在昏暗的卧室的床头灯下,有点模糊,近乎凄惶。
“我从头开始说吧”,他看了看我,说:
“其实那次江哥砸了白衣姐的场子后,就把白衣姐带走了,让白衣姐把宁宁骗回来。可白衣姐和小玉姐一样,对宁宁极好,就怎么也不肯。白衣姐仗着她在场子里有老魏爷子罩着,量江哥不敢真对她怎么样,只是和他硬抗罢了。这时,我让文静找江哥帮忙摆脱李大板牙这个和他堂兄一样不是东西的畜牲。不是他故意撞我的车,我怎么会这个鬼样子——江哥素来看不上李大板牙的横气,便让我骗他到场子里找人把他切了。那会儿,白衣姐、江哥我们还没有散,正准备去吃早点呢你就电话过来了说要替亚宁,江哥带我们去白衣姐的酒吧见你,以后的事情你就清楚了。”
“至于你进拘留所,往后的事情就有点悬了。这事儿我知道的最清楚。现在我和江哥的关系最密切,他的事情很少瞒我。江哥是个少见的狠角色”,安安咽了口唾沫说:
“江哥现在是老魏的最得力助手。老魏因为毒品生意和李文龙闹僵了纠纷,两人的关系早僵了,再加上李文龙每次来北京都要整死几个场里的红牌,这让老魏极其不满。老魏就让江哥把李文龙作在北京。
“江哥真是个少见的人物,阴险狡诈,连李文龙都没有玩过他。他先指示李文龙一个叫海子的保镖把李文龙骗到朱秘书房间,让人用钝器将他砸死。在后事的安排上,江哥原来是安排让海子把你接出来,把Ave和蝈蝈送进去当替罪羊——恐怕你想象不到,蝈蝈是江哥故意送给李文龙,他就怕你自己扛不住李文龙。谁料想,海子把Ave当成了你,拉出去交给了江哥,把你和蝈蝈锁进朱秘书的房间并马上报了警,等江哥意识到有差错向去找你,酒店的保安已经把那个房间围个水泄不通。”
安安抬眼看了看我,轻轻叹口气:
“我能看出江哥对你挺上心的——其他的不说,就说你进拘留所之后,江哥马上让海子从拘留所内部活动,贿赂实权的头头把你和蝈蝈的案子移交海子审理。你不知道,这个海子是一特警,也是个双面碟,他一面是卧底在李文龙身边的警察,一面又是和老魏和江哥手下的一员悍将。当初让海子卧底到李文龙那里,还是江哥的注意,江哥把这枚定时炸弹放在李文龙身边是蓄谋已久的了,现在这枚炸弹终于派上用场了,把李文龙炸个不得超生——若是江哥没有把握干掉李文龙,凭我和他关系再铁,他再不服李文龙,他也不敢再李文龙眼皮底下干掉李大板牙。”
稍停,我打断他的话:海子是不是一个光头,嗓门很大声音很严厉?
安安说是阿,你应该见过他的,他一直跟着李文龙。
我一下明白了,原来海子就是李文龙的那个光头保镖,在李文龙的套房里拖出Ave的是他,把我和蝈蝈锁进朱秘书房间的是他,在拘留所提审我的是他,让警察捎来那张死刑判决书的也是他。
安安接着说:“海子和拘留所的韩局有了江哥的指示自然不敢怠慢你和蝈蝈,却也不便公然对你们照顾,只是警告班房里的人对你们不要使太阴的招,不对你们严刑逼供。再加上小玉姐和韩局的关系不一般,她这次更是豁了老本救你,把农场的一半股份抵押掉,凑了点钱上下打点,韩局才帮小玉打通了上头的路,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
“恐怕你不会明白,这是给判了死刑的有钱人的犯人一种拿钱买命的机会。小玉出了那么多钱,江哥又有交待把你和蝈蝈扒出来,局里就提前把你们给放了,今天下午那场在海淀区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的杀害港商李文龙案上,出庭的被告就是别人了。听说是跟你同一个班房的,一个大胡子,一个小个子,还生着病”
我脑海忽然蹦出一个名字:小涛!
不,小涛不能死,小涛不能。我不禁叫了出来。我想起那个瘦瘦小小的给我讲笑话的陪我聊天解闷的海子,心中一阵酸疼。临分手前,我以为我自己必死无疑,我们便约定下辈子再作兄弟,谁知道我们有事,反而是要他替我去挨子弹——况且他还害着疟疾。
我不能这样自私,我不能这样。我喊。
安安一把拉住我:别冲动玉宁,现在没有人再有精力去扒你的小涛了,你不能任性!你不能再出事,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要是再有个差池,你不怕别人为你担心么,比如宁宁,小玉姐,和我——说着,他慢慢从左手无名指褪下刚进门时他高高举着的那枚钻戒。
来,他捏着我的左手,轻轻套在我的无名指上。
我看着他明显憔悴的脸和哀伤的眼神,觉得他好陌生,完全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气定神闲、未语先笑的安安了。
我知道他在为我担心,我还记得我们在白衣姐酒吧的卧室里他说的那些话。但是我褪下钻戒,放在他的手心,不顾她眼神中充盈满的忧郁和哀伤,一个人拽门出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作,只是这样就放开安安。也许他不应该再过这样的日子。文静,文静才是他最好的选择。然而,我承认,安安是第一个让我从心理上动心的人,包括我见过的所有的男人和女人。
我走出门去,外面躁乱的干杯声中,我清晰地听见身后一声脆响,是钻戒砸落,撞击了用来固定木地板的铜边框的声音。
回头看,安安寂寞地坐在昏暗里,满脸的哀伤。他不看我,低着头。
我坐回到席上去,文静见我一个人出来,她便懂事地进去推了安安出来。安安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微笑,飞眉入鬓、阔口宽鼻的一幅英俊模样,但在我看来,他脸上挂着的更多的成分,是苦笑。
亚宁他们在席上一个字也不提我的事,这让我感觉到他们是那么的懂事。亚宁正大呼小叫地和一个长头发蜷睫毛的很眼熟的女孩子玩一种“十五二十”的酒场游戏,谁输了刮谁鼻子,极是有兴致。我忽然想起她就是上回被小玉打的那个男装店的导购,秀姐手下的小雨。
我笑了笑问小玉她怎么也在这里。小玉正和小红猜酒宝,她听了罢了手喝口酒说:咱上回不是在秀姐那里挑了几件衣服么,当时咱只顾逃命没来得及带上,秀姐让小雨送来时她就认识了亚宁,这回聚会也就没有少了她——亏得秀姐这老家伙有点记性,不枉我疼她一场,不过咱上次挑的衣服真的挺好看的。
小玉端着杯子和我轻轻碰一下。我看着亚宁和小雨两人谁也不服谁地用筷子敲着桌沿一个比一个声音叫得高,两人孩子气的脸上都荡漾着晕红的幸福。我忽然有个奇怪想法,问小玉,你看亚宁和小雨是不是很般配哦!
偷偷瞄了眼正陪着田导和苏一说话阿威,才笑笑点了点头,小声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了,说实话小雨这孩子挺不错的,心眼好,脾气也好——你才怎么着亚宁,那天我出手教训她可冤枉了她,原来是秀姐这个泼驴嫌小雨脾气太内向招徕不着客人,就逼着她跟店里其他女孩学,谁知道她第一次上场吼人就碰上我了——我最见不得女孩子大叫大嚷跟骡子似的,谁知道竟然打错了人。玉宁,你倒是看看她和上次有什么不同。
我看了看她,长长的蜷曲的睫毛还是那么好看,脸上深而且对称的酒窝也很妩媚,只是比起上回见她时的妖艳打扮,看上去清纯多了,也朴素多了。
小玉显然明白我看出来了,便不再说什么,和我相对一笑。我看着这个为扒我出来而赔上半个农场的女子,不,这个三十岁但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子,心中忽然就一阵感动。我又想起第一次一个人风尘仆仆赶到西阳农场在菜棚外给小玉当成亚宁抱着的那种触电感,一种从未有过的触电感,甚至以前和苏菲拥抱时也没有过的触电感。
我呆呆看着她烛光下娇美的脸庞,清纯而透露成熟,不禁一阵异常的激动。小玉见我死盯着她,她才脸一红轻声说:神经阿,别看了。
我忙把杯子举到嘴边喝了一口,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小玉忽然用胳膊撞了撞我,我看她,她的眼色往亚宁那里甩。我往那边看,是小雨输了,闭上眼耸着鼻子等亚宁伸手来刮呢,可是亚宁的手却在空中停半天,最终他伸过头来轻轻吻了吻小雨的唇。小雨忙睁开眼喊了声你互坏死了,接着粉拳密集,打得亚宁招架不住。
亚宁一面逃窜一面大笑,全桌的人也都笑了,一时十分热闹。
玉宁,过来一下。一只手在我背后拍我肩。
我忙忍住笑扭头看,是阿威。
田导让你过去一下,阿威轻轻说。说着端着仿清宫廷的酒盏向田导走去。
我看见那边的沙发上,苏一边啜一杯枸杞红酒便翻看杂志,而头顶半秃的田导则笑眯眯地正往这边看,眼镜片反射着迷离不定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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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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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1)望天树
凝滞着
站成一株佝偻的枯死的
栖着睡鸟的老树
再没有一片思想长在枝丫间。
满地风里
愁极欲狂在随风翻卷。
荒草破译了风中的密码
一组奇异的数字在凌乱:
生也潦倒,死也落魄
生占一半,死占一半
很多时候,我们总以为危险和死亡离我们很远,甚至只是电影或者小说里的情节;而一旦我们发觉时,却往往已经晚了。
好在这次我和月芽比较幸运,侥幸从穷凶恶极的“铁锤杀人王”手中逃过一劫。但是就是这一次,打破了他入户行凶从不失手的神话。于是,大大小小的报刊和电台纷纷挤到大婶家采访,希望可以得到一些有宣传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价值的新闻线索。但是月芽的回答让他们很失望。
我还记得一个戴眼镜的女记者拿着话筒问月芽:请问,你在同凶手拼死搏斗时,是不是希望为社会主义除掉一害,为维护社会主义秩序尽一份力?
月芽说不是,俺只想活,俺只是不想死。
月芽一句话把大婶和街坊邻居说哭了。
但那个女记者显然对这个问题很不满,她又改个话题:请问,你们在同歹徒周旋时,心中是不是有一股除暴安良的崇高信念并以此消除了你们内心的恐惧。
月芽被采访时是在床上,因为她从三楼跳下,摔断了腿。月芽听到那个女记者文绉绉的话,她眨了眨眼看我,显然是没有听懂。我给她翻译说人家问你当时怕不怕。
月芽拢了一下头发说,怕,怕得要死,人说死就一会儿的事儿,谁不怕阿。
她这句话把满屋子的人几乎都要说哭了。
那个戴眼镜的女记者却不耐烦地转身对摄影师喊关镜关镜。然后他们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报纸电视上也没有见到一字一语的报道。因为我们老百姓命贱,又没有崇高对社会主义理想,同歹徒搏斗的精神没有归功到党和国家的名下,况且又没有讲歹徒擒住反而让他跑调了继续危害社会。这样的新闻当然没有价值,不被报道,我们也没有什么怨言,反正我们活下来已经很知足了,谁还会去在乎那些没意义的东西。
只是,从此看书看报再不看新闻,看电视看见新闻就换台。
虽然我们小老百姓不被社会重视和关注,但我们卑贱和快乐中。一个多月过去,月芽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我小腿上给开水烫出的密密麻麻的水疱也结痂好了,只是我左手大拇指已经彻底折断,稍稍往外翘着,再也恢复不过来。但这一切都丝毫影响不了我们忘记了那段噩梦后的快乐和平静。
大婶没事就抱着贝贝去村西的基督教礼拜堂坐坐,和那里的的老信徒一起唱唱迦南诗选、背背祷告文,活得相当闲适;贝贝已经长到第五颗牙齿,会清晰地喊我叔叔了;再过了半个月,月芽竟然奇迹般腿好了利索,毕竟是农家的孩子,耐打耐摔的。月芽就和我每日里往来农田和家里之间,一起开着借来的手扶拖拉机往田里地面送粪,一起给疯长的麦苗除草,生活充满了一种宁静,和祥和。
我想我爱上这里的农家风光了,虽然累,但很充实,乡邻之间虽然也经常因鸡毛蒜皮的事儿炒家生气,但敦厚的民风却让大家依然和睦相处在这一块小地方上,像世外桃源,与外世无干。
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和外界联系,在那段时间里,完全忘记了北京,渔场,开封,周扬,雷子,空慧,苏菲之类,只是在这里坐井观天,享受无知的迷失的快乐。
自从那件事儿后,月芽对我的感情深了很多,事事听我的。我在他身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才有一种强烈的保护感和责任感。每次面对她,都有一种打心眼里想把她抱在怀里不让她承受任何伤害的怜惜感。
这同我爱过的另外的几个女人是不同的。我爱苏菲,使仰慕她的才艺和清高,把她当女神供着;我爱小玉,使感激她的不惜一切保护和疼爱,把她当自己的母亲和姐姐;我爱欢欢,是我作了伤害她的事情,我是怀着一颗愧疚的心,把她当作债主来偿债的;甚至那个生前我并没有真爱过的小红,我只是在她为我死后十分内疚,感激她的抬举,把她当一个红颜知己来看待的。
而我爱月芽,确实打心眼里疼惜,每次我都能从她眼神里读出四个字:楚楚可怜。面对她我就想张开胳膊为她挡风遮雨,去尽一个父亲或兄长,或者准确点说是丈夫,的责任。
三月中旬。一个夜里,几户人家合买的水泵才轮到我们的麦田浇水。由于后面还有许多的人家急着要用,我和月芽便抱了铺盖连夜去离家老远的地里,趁着月色浇水。
这夜,月光极好,照着平原上大片大片翻浪似的麦苗和垄间白花花的流水。我和月芽每人拿了一把铁锹填堵漏水的垄洞,等填得差不多了,便一人拄着一把铁锹,挽着裤腿,赤脚站在齐膝深的麦田里说闲话。
听着奔腾的水声,看着远远的村庄里阑珊的灯光,月芽忽然问:玉哥哥,你真的想留在乡下吗?
看着她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我点了点头,我看得出她极其高兴的样子。她仰着脸悄悄问:那你也准备娶一个农村的女孩子吗?
说着在月光下,她羞赧地低下头,赤着一只脚在铁锹柄上蹭泥。
我看着她娇憨可爱的模样,不禁伸手指刮了刮她鼻子:乱想什么呢,小家伙!
她身子扭了一下,低头用一种我快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问:如果是有孩子的你嫌弃吗?!
我丢开铁锹,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她的双肩单薄却坚硬,使典型的中国农村女孩子的身子骨,看似柔弱,实质上却极刚,很能吃苦耐劳。
我说月芽,你看着哥哥。
等她抬起头,我才说:月芽,玉哥哥真的疼你,像疼自己的妹妹一样,但是你和玉哥哥是不可能的,玉哥哥答应你给你找一个不嫌弃你有孩子的好人家。
月芽慢慢向后缩了缩身子,转身从麦田跑过,瘦小的身影在黛蓝的夜空下,像一抹黎明前的梦那样微弱易碎。
我抬头望了望头顶,月朗星稀,心中忽然一阵莫名的懊悔。我本来是想说月芽玉哥哥疼你一辈子的,但话到嘴边却竟然改了味儿,变成了一句和本意相反的话来!
头上是黛蓝的月朗星稀的夜空,面前是大片大片的浓黑茂盛的麦田,脚下是沁凉滑润的流水,耳畔是蟋蟀和油蛉高一声低一声的鸣叫。而我身边,却没有了月芽,迄今为止我第一个想好好疼爱的女子。
我站在麦田深处,双手笼在嘴上喊月芽月芽,玉哥哥听你的。
但回应我的,只有悠长空灵的回声,在夜空盘旋。
隔了几天的一个晚上,趁吃晚饭时间,我决定和大婶商量点事情。
月芽自从那次浇水自己回家后,一直感冒发烧,虽然一天输两三瓶液,可温度还是呆在三十八九度上降不下来。村里那个刚毕业的小女生医生也没了辙说,你们还是去县里大医院把,再拖下去怕把脑子烧坏了。
也许只有我明白,月芽这是心病,而治疗心病的药方,就在我舌下压着。我决定对月芽说出那句我从来没有说过的承诺,向大婶正式表明我的决定。
月芽喝了点粥就早早睡下了,饭桌上只有我和大婶。等大婶坐在桌前闭着眼念完基督教的谢饭歌后,我递给她一双筷子:婶娘,我想和你说点事儿。
说吧,大婶边给贝贝喂粥边头也不抬地说。她鬓边有几缕花白的头发从发卡里滑出来,茸茸地翘着,在灯光下在她脸上打了几条阴影,像脸上纵横密布的皱纹。
我,我想把户口迁到老家来,我说。
大婶看了看我:成。
我想娶月芽,我又说。
大婶忽然愣了一下,接着又不紧不慢地给贝贝喂饭。她将汤勺的粥先放在唇边吹了吹,再试试温度才往贝贝嘴里送去:月芽的意思呢?
我说她没意见。
大婶放下汤勺,把贝贝放到地上。贝贝蹒跚着摇摆过来,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搭在我腿上抓得我痒痒的,他的小脸在我裤腿上蹭来蹭去。我抱起贝贝,放在怀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我永远看不够的漂亮的孩子:他有着和他爸爸石头不一样的小圆脸,虽然黑,却很健康;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很像月芽,明亮而有神。
贝贝将小脸贴在我脖子上,湿漉漉的小嘴唇舔得我心里发酥,像一只最心爱的狗狗亲昵的舔拭。我想我真的很爱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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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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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2)
大婶揉了揉眼角说:你俩既然都有那个意思,我也没什么意见。但这也不是开玩笑一句话的事儿。你要真想娶月芽,大婶自然一百个乐意,我才不想月芽嫁到外家去!可是,你得先把月芽她婆家那边处理好。她娘家吧,就一个奶奶早没了就不提了,可是她婆家那边有点棘手。你知道状况!石头他四个哥都一个都没有娶上媳妇,哥几个见石头没了,就眼红得争着抢月芽,这几个兄弟打了大架,把他们亲生老子都活活气死了。月芽哩,又哪个都不嫁,就给他们赶了出来,在外头流浪半年多,才到大婶这里落了脚。
她叹口气:真正的麻烦还不在这儿,麻烦的是月芽的户口还在石头家,他们哥几个不让月芽离这个婚。这不去年九月,你隔壁大娘给月芽说了一门亲,小伙子除了穷点,模样长得还算周正也勤快。月芽当时也同意了,可她几个婆家哥哥一听说,马上赶到人家家里把小伙给打一顿,还丢下话说想月芽离婚先拿四千块钱!我的主啊!像咱这样的小农村哪来哪几千块钱扔给那几条疯狗阿!人家就给吓得再不敢提这事儿了。唉,月芽这孩子,命苦!
大婶说着,自己嗤啦嗤啦抹起泪来。我听了大婶的话,觉得更有必要将月芽从他们手里赎出来,如同当初拼命从场子里救出亚宁一样。蓦然回头,看见月芽含着泪水,病恹恹地依在楼梯口。
其实,这事情远远没有大婶想象的那么难,月芽她婆家哥几个因为穷、年纪大了才没娶上媳妇,他们困住月芽就是当她一棵摇钱树,谁想娶月芽就讹诈谁一笔。
我既然想娶月芽,就早做好了思想准备。
第二天,让大婶请来支书和书记以及村里族里有名望的老人来作证,当着他们的面点给月芽的几个哥哥四千块钱,四兄弟一人一千,娶媳妇足够了。末了他们支支吾吾说月芽在他们家时吃的穿的之类的话,我又将一千块钱码在桌角。他们才兴高采烈而去。
往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给支书送了两条烟,他立马领着我和月芽到乡里办月芽的户口。从乡里回来,我们打了辆的,村支书第一次坐面的,到了村里下来,乐得屁颠屁颠的逢人就说跟坐飞机差不多。
回到家。族里的几个身子大娘商量着将婚期定在四月一号,就是农历三月十二,说的是黄道吉日,易嫁娶。她们各自往自己的衣袋里边抓喜糖边说好侄子好媳妇儿,那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喽。
一直跟在我身边的月芽,只是低着头笑,十分娇美。突然一个本家婶子说石头他几个哥,因为五千块钱四个人分配不均打了一架,老四死了,老大老二住院了,老三被抓到派出所去了。
一屋子人听了,像听了个极其可笑的笑话,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大叫,该!
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下子会死心塌地地把自己绑定在这片黄土地上,但我能感觉到这份平淡,足可以支撑一生一世。大婶也说,其实我早有这个想法,但怕你心高看不上月芽就一直没敢提,这下好了,月芽有了依靠,我也多了一个儿一个媳妇儿养老,临老掉到福窝里了。
月芽早把大婶当作亲娘,趁大婶高兴,愈加给大婶哪里痒往哪里挠,尽说些您老了辛苦大半辈子了也该享享清福之类的好话,把大婶乐得一朵花儿似。
大婶笑一阵子便叹口气说,以前心里面净想着羽林的事儿,转不过来弯,现在大婶想通了,人这一辈子,咋个活不是个活呀!羽林早走早不在这个世上受罪,那是他的福,哈利路亚。
月芽见大婶能把最深处的心事都明说,便清楚大婶这下是彻底想通了,当下便顺着大婶的意思说您老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羽林哥心那么好,怎么着也得住天堂呀,讲道的牧师不是说了么,好人好报呢,坏人坏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呀。
她呱唧呱唧一番话惹得大婶哈哈大笑,伸手去撕她的嘴说这丫头,一张嘴啥时候恁能说,都是跟玉宁哥学坏了,以前你可是三锥子扎不出来个屁的!
月芽边给大婶捶肩边笑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石头背着走
她忽然脸上极其不自然,我知道她说那句谚语时,不知不觉提到了她的前夫石头,怕我多心,她就马上不说了,讪讪看着我傻笑。
我也不提,对大婶说离婚期不到一个月了,我想带月芽去市里买点衣服之类,顺便把市里租的房子退了,再取点钱。
大婶一听钱,忙截口道你哪里来那么多钱,上回我见你给石头他哥时,几千块钱甩出去跟喝凉水似,我知道你爹你娘不可能留太多钱给你,他俩心眼一个比一个实在,一不偷二不贪的压根存不住钱。
我没有说那我几张卡里有亚宁和阿威留给我的二十万卖身钱,只是尽量轻描淡写地说我在北京给人家拍了几部电影赚了点。大婶哦了一声,便确信不疑,因为她从电视里看到的演员都是明车豪宅极是有钱,从此她逢人便夸:我的侄儿在北京拍过电影。
到市里去是三月十四号。才离开一个多月,便觉得原本烂熟的开封车站已然陌生了,更不用提起他的地方。我带月芽去“贵妇人”想买几套女装给她,但她死活不让,最后只好依她的意思买了几件平价的样式有点落旧的衣服。
她怕我花太多的钱才会这样,使得我原本给她买三金(金项链,金耳环,金镯子)的念头也打消了。从月芽身上我学到了,真正的爱情是没有必要用金银装饰的,只要两个人互相在乎并且快乐,就是粗茶淡饭也完全可以相守到老。
月芽一直让我感动,让我心疼。
于是站在商场门口,我抱着月芽疯狂吻她,我想给她全世界,让全世界的女孩子都羡慕她,让世界人都知道她是我这辈子最最心疼的女子。
月芽也极其激动,但她却死命推我,气喘吁吁小声哀求:玉哥哥,别这样,旁人笑呢!
我便不再强吻她,却依旧死死抱住她,将头垂在她肩上,隔着衣服轻轻咬她的肩胛骨:月芽,我爱你。
一句话刚出,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因为在柔弱而坚强的月芽身边,我找到了灵魂的归属感和男人的尊严。等我哭够了放开她,她早已泪流满面,在阳光的人群中,她像个亮晶晶的水人儿。
我拉着月芽跑到商场的偌大的停车场上,站在那几面国旗和彩旗下,对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和熙攘往来的人群大声喊:月芽,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我爱你,只是普普通通三个字,在泛滥的爱情肥皂剧里是句俗得不能再俗的话,相信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这三个字产生了精神麻痹,再没有任何的反应和感觉。但这一刻,我却觉得除了这三个字,再没有其他的话可以让我心中的冲击力喷薄。
它让我越喊越想喊,像个疯子一样。
它让我拉着月芽的手,边笑边流泪。
然后,我们紧紧拥抱。
这时,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叔叔阿姨给点钱吧。
放在以往,我是不会搭理这种聪明得过分的小人精的,他们在某些别有用心的躲在角落里监控的大人的驱使下向人索取、勒索、讹诈甚至抢夺。我极其厌恶他们,但是今天心情特别好,便从钱包里捡出十块钱给他。
我之所以给他,不仅仅因为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像极了贝贝,而且因为月芽在我身边,我想不作好事都不行。但令我惊讶的是,正当那个小孩子兴高采烈地拿着钱准备跑开时,月芽却一把将那十块钱从他手里夺回来,她从衣袋里摸出一个一元的钢崩递给那小孩子。
我看见她责备的目光分明在说:大手大脚!
我笑了,说:我老婆真是个会过日子的贤妻良母阿。
月芽一句话也没有说。说,不是还有正事要办么。
我这才想我想回来见见大相国寺的秋明的。我就说,咱们先把东西放到我租的房子里面,然后我们去趟相国寺,我有点事情见一个老朋友。
月芽从没有拒绝过我什么,这次也不例外,她懂事地点点头。
可我们在坐车的时候却发生了争执,我想让打的,她非要做公交。我知道她又怕费钱。最后没辙了,各让一步,坐了一辆机动三轮,俩人低着头在里头说悄悄话。
机动三轮颠颠簸簸地向大相国寺驶去。说实话,到现在,我还不清楚为什么当时回市里面明明只是为了给月芽买衣服,却去找了秋明,那个眉清目秀的奇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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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1)信仰
有没有一个地方
能让我们忘记哀伤
我的你,求你告诉我
整个烛光晚宴,最令人欣赏的就是亚宁对灯光的设计了。
在那张从沁园春酒店租来的大转盘桌中央,架着一台两尺高的烛台,烛台是十六七世纪欧式的,十三支烛枝从中间到两端依次降低排列,看上去辉煌华美。金闪闪的烛台上插着十三支粗大洁白的冻蜡,火苗簇拥吞吐,将整个宴桌上的满汉全席照得颜色鲜润、诱人胃口。而在转桌四周,也放置着四个样式相同的烛台,只是比例略小,也是一般地华贵生色。
只是,大家都不明白亚宁为什么会欧式的场所形式布置,吃的却是中国大餐。还好了,却一点都影响不到大家的情绪,晚会气氛一阵一阵高涨。等吃喝地差不多了,谁料亚宁还有一个小型的鸡尾酒宴会,真是穷折腾的紧。
田导整个晚会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和苏一坐在沙发上聊些什么,直到末了的鸡尾酒上,才喝了点红酒。喝了酒的田导一张脸馒头似又圆又肥,脑门上罩了一层亢奋的红晕,大胡子一翘一翘的。
听阿威说他喊我,我就走过去。
田导说,来,坐这里。
等我坐下,他将玻璃杯在指间轻轻转动,红酒艳醇醇的颜色在玻璃杯中轻轻晃动。他在玻璃镜片后将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意味深长地说:玉宁阿,这开镜会都召开一个星礼拜了,可咱们的戏为了等你,可都还压着呢,这是在咱影视圈里从来没有的事情。田导很在乎你这个新手,就不再追究什么误工费之类见外的事儿,这个男二还派给你,下周一准时去安阳林州,不准再出状况。
苏一放下手里的电影杂志,撩了撩耳边垂下的长发。她端起玻璃几上的红酒抿了一口,浅笑着说:
田导还怕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怕你演不好G戏,现在你在场子里也体验过了,入戏改没什么困难了吧。
阿威扫了苏一一眼拿话拦住她:说什么呢你!谁让你提场子的事儿的,不是说好都不要提的吗?
苏一脸一红,有些着怒,她将手里盛红酒的高脚杯往玻璃几上重重一顿冲阿威来一句:你能不能好好和我说一句话,每次你都这样呛我!
说着把放在腿上的杂志往沙发上一摔,去洗手间了。
气氛有点尴尬,田导弥勒佛似连忙作老好好,笑眯眯地说:怎么了这是,威威和苏一闹别扭了?小两口吵架等咱们都散了你们关上门到床上吵去,别在这里害大家不高兴好不好。
我看看脸色有点苍白的阿威,问他:苏一是你女朋友阿?
阿威猛灌一口酒,喷了口酒气:压根不是,她一厢情愿。
正说着,苏一用一张湿面巾纸边擦手边走过来,像一只猫似贴阿威坐下,语气不再那么恼怒:
阿威,对不起,但你总得给我点面子。
阿威看了她一眼,伸出右手食指,将苏一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扒下:你喝多了,回去吧。
说着起身,穿过嘻嘻哈哈的人群,往卧室去了。
田导转头问我:玉宁,你是准备长期在圈子里混还是我忙打断他的话,说,以后再也不去了,江哥已经答应放了亚宁,我的目的达到了——你知道我的目的不是在圈子里。
田导又问:你也也没有固定的BF了?
我说我不是G,我不要过那样的生活,我只是想赚一笔钱让亚宁读完大学。
田导笑了笑又问:那么你真的不打算长时间在圈子里——这回我说的是影视圈,不是MB圈。
我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田导就叹口气说,那好吧,然后他站起来,向大家告辞说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他的司机忙从人群里出来,和他离去了;苏一被阿威将了一军,更加又羞又怒,连和在座的人一个招呼都没打,就从门口的衣帽架上取下紫绸披肩和坤包去了。
等我想追上她送她一程,她已经和她的司机关上电梯的门下去了。
亚宁他们还在闹得很厉害,连同白衣姐和小玉小红她们。他们又开始围坐在桌子那里,玩一种叫作“缺七”的游戏。就是一桌子的人每人快速依次喊数,一个接一个,中间不能缺数,但是每逢带七的,或者七的倍数的要跳过去,否则罚酒一杯。
白衣姐在轮到她时没反应过来,喊出一个二十一,正是七的倍数,罚了一大盏。她目光流动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举止间就是一个风月场的老手。他们一直闹,没完没了。
安安和文静正在客厅对面的厨房那里调鸡尾酒,看上去十分有意思。安安抬头看我倚在门上看他调酒,便将手边的一杯泛着金黄色琥珀光泽的鸡尾酒递过来,气度娴静地说:
三成1763年的法国南部威斯堡的红葡萄酒,两成鲜橙汁,一成国窖,一成原汁枸杞,一成流行于意大利的苦艾,两成半的原味牛奶和半成的百威,另加少许几滴威士忌和蛇胆汁,味道很别致,尝尝。
我不懂品酒,也不太喜欢喝酒,但还是接了过来。因为我看见安安额前长发覆盖的眼神中,有一抹渴望被欣赏的神色。但当我接到手的那一刻,他的手指有意无意触到了我的手背,凉凉的,我一惊,差点将高脚杯丢掉。
文静也看着我,她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抬眼看我一眼,眼睛里满是无奈和哀伤。但很快,她又低头去取料酒了,长而整齐的长发垂下来,遮住她的面庞。一个人可以用表情骗人做戏,但再高明的人也掩饰不住眼睛里流露的感情,只要看她的眼神,你就能读她的心。
我看懂了文静的眼神,那是一种看着爱人爱上了别人,看着爱人渐去渐远却无力挽留的哀伤。同时,那种哀伤里又有不少她对我的出现的不满和憎恨。
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仰着一张俊美的脸一脸期待的安安。我将被子举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有点酸,有点苦,有点辣,有点香,虽然各种味道俱有,但互相并不冲突或掩盖,各自在我舌苔上散发着自己独特的味道。
我举着被子对他们苦笑了笑:对不起,我真的不懂酒,也不知道好坏,不过这酒真的很好喝——这样吧,阿威他懂品酒,我给他尝尝去。
说着我偷也似快步走出安安和文静的视线。身后叮当一声,应该是有玻璃的器皿掉在地板的瓷砖上,碎掉了。
进了阿威的房间,他正光着膀子坐在电脑前打CS,红酒的杯子正不安地站在电脑桌角。
每一声枪响后,我都能看到在仓库里奔跑的敌人,用自己的鲜血在墙上溅出一朵红花。阿威绷着脸打得很入神,没有注意我的到来,他兀自在上跳、躲闪、下蹲、埋伏杀敌。他耳机的声音开得特别大,我站在他身后能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射击声。
我从后面望这个脸庞像孩子、身材像男人的阿威,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知道是欣赏还是爱慕,只是看着,心里面很舒服。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
我不想打搅他,正要离去,他却忽然转身,将耳机褪到脖子上挂着,一边紧盯电脑屏幕一边问:
宁宁,有事儿么。
我说是我,亚宁他在外面。
阿威忙住了手将转椅转过来朝我歉意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哥。
说着,他站起来往衣架上取了件上衣穿好:我还以为是宁宁呢,怎么,有事么哥。
这是,屏幕上呆呆地端着一把AK站立不动的他,吧嗒一下,中枪倒下。
我,我想问问你那边的台词怎么样了,我反正是一个星期没有看剧本,都忘光了。我说。
阿威一边让座一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那没事,在看一下就好了,到时候跟着情节自然就像起来了,只是——只是我们那部分,那部分比较暧昧的戏,倒是没有在一块排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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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2)
我明白他说的那种戏是指剧本改动后加进来的同性恋的接吻戏和床上戏,看《蓝宇》和《春光乍泄》之类的片子时,那部分镜头我都是跳过去不看的。虽然我在进场子之前和安安也有了一次,可那次因为安安带伤在身,他只是象征性地试演一下,我们真正并没有什么。而进了场子后就直接给李文龙选走,李文龙死后就直接进班房了,没有和任何人发生性关系。因此,关于G之间到底怎样作,我还真不明白,心里实在没底。
我看着阿威的眼神,明白他的意思。我笑了笑放下酒杯说:
阿威,你在场子里面呆过,这方面有经验,这回哥听你的。
阿威绽放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说好吧,反正这一关是跑步了的,那么,哥,你先闭上眼,让我看看你心理上能不能承受得住。
我坐在他电脑前的转椅上,笑着闭上眼,只是觉得好玩,像过家家。
刚闭上眼,就觉得阿威一双手轻轻捧住我的脸,有点痒,我很想笑,但随即两片潮热的唇碰到我嘴上,顿时我整张脸一阵麻酥。当他的舌头粘着微甜的津液撬开我紧闭的牙关时,顿时我的下部硬挺挺股了起来,同时一阵燥热迅速充满全身像一炉熊熊燃烧的炉火。
我除了听到阿威粗重而混浊的喘息声,再听不到别的什么东西。猛然间却觉得一阵干呕电流般穿过我火辣辣的身子,我使劲推阿威,他却紧抱着我的双肩,用力一拉,将我掣到床上翻身压住。
我耳边满是他野兽般的粗浊的喘息,汹涌澎湃。
哟,入戏哪这是!门口一个声音似笑非笑地说。
我和阿威都吓了一跳,忙止住了纠缠从床沿坐起。往门口看,亚宁酒红着脸,醉醺醺地倚在门上,脸上挂着某种诡异的笑,有点惊讶,有点悲伤,有点无奈。他大着舌头、口齿不灵地对正要解释的阿威说:
什么都不要说,你们继续,呃,继续,我就不打搅了,但是姓昊的你给我记住了,昊威哥,你不许欺负我哥,玉宁他是我亲哥——你们继续阿,继续。
说着,他蹒跚地转身走去,却一下子跌倒在门口的玻璃鱼缸上,一声巨响。
等我们追出来,亚宁他已经伏在一大滩水和几大块玻璃鱼缸的的碎片上,几条红的黄的黑的金鱼想要摆脱某种宿命似弓着身子一个劲往上跳,而亚宁喜爱的那只鼠标大的巴西龟,给压在亚宁的肘下,把亚宁的胳膊划破了。殷红的血,在地板的水中蔓延,蔓延。
烛光下,一个个惊慌的身影跑过来:
宁宁,宁宁。
星期五的晚上,我们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去安阳。田导打电话说星期日上午九点的车,下午五点到。
亚宁往我衣箱里塞几件我很眼生的衣服,我问谁的这是,你给我干吗。
亚宁“咦”了一声抱着我的脖子开始给我上政治课:哟!自个在人家精品店里连抢带夺的,黑了人家几千块的衣裳,这会儿倒不认得了,亏得人家小雨巴巴地老远给你送过来呢。
我笑了笑,想起来这几件就是上次和小玉一块在秀姐的店里挑选的,那会儿正赶上江哥砸白衣酒吧,我们匆匆离开就把衣服落在了那里。再仔细看看,的确是我挑选的那几件。我听到亚宁说几千块钱,不禁问他:就这几件衣裳就值几千块钱啊!
亚宁笑了笑拎起一件我挑的平角内裤,黑白相间,样式相当普通。他翻开内后方的商品牌子指着对我说:PYKIELHOMME,水手休闲式男士精品,全球限量定制,但这一件就至少得两千五百块。
我接过这薄薄的两层布,不可思议地笑了。虽然我知道名牌衣服贵,但没想到贵得这么离谱。我说:但这一件就两千多,那么,这么多的衣服肯定不只几千块。
阿威一边将一瓶男士专用檀木香水装进衣箱边说:少说也得两三万,宁宁他怕吓着你。
我将那几件衣服挑出来丢在床上:亚宁还是你穿吧,我一想起这几件衣服花这么多钱,我心中就别扭,更别提穿了。
亚宁笑着走来来,又把那几件衣服叠好码在我衣箱里面,重重把箱盖和上;又扒了几下密码锁,将箱子锁实了才转身向我,一只手插在粉白色的休闲裤中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
哥,名牌穿着咋不舒服了!这衣服卖的贵是因为质量好,耐穿,还显托身份,你说你都是影视圈的人了,还想穿你那些难看的学生服去丢人啊!别整天打扮得土了吧唧的跟一民工似;再说,我这儿的衣服多的自己都穿不完,我自己的还想打包捐给贫苦山区献爱心呢。
我想我和亚宁之间,在消费观念上,已经有了不小的差别。
正收拾,我想起明天要处决小涛和我们班房里的络腮胡老大,我听安安说白衣姐和江哥出钱让海子跑路子,让小涛和老大作了替罪羊,虽然我侥幸逃过一难,但十分痛恨。也不知道痛恨谁,也许是作恶多端的江哥,也许是内部黑暗的司法。
我对亚宁和阿威说,我明天准备去看他们处决犯人,他们中有一个我在里头认识的朋友。
亚宁拿开放在我肩膀的手,往床上一躺,枕着双臂懒洋洋地说:要去让大伟和你一块儿去,他爱凑这种热闹,我可不愿去那种地方。啪,脑浆迸裂,恶心死了!
第二天找到大伟,大伟说我知道在哪,说着开上白衣的黑奥迪就走。
虽然白衣的无忌流红已恢复正常,但白天是不营业的,所以大伟比较清闲。当下二话不说,跳上车直奔西三环,加大油门一路向北行驶。
经过大片大片的贫民区的棚子和大片大片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时,大伟一指前面一抹淡淡的山脉影子说:
前面四十里,那儿有一废弃的水坝,属于海淀区一个郊县的。原本那里青山绿水挺好,听说在wenge那会儿,市工会秘密清除右倾知识分子,谁知道有几千几百具尸体被投到那条叫燕水的河里,河水马上嘎的一下倒流过去,把那些冤尸暴露在河两岸。市工会怕走露风声,就秘密用土掩埋。奇怪的是那条河道竟然改道,不再从那里经过,那里的水坝也没用处了,以后反倒成了枪毙人的固定场所。咱们开快点,估计不耽误看他们枪决人。
我听着他半真半假的话,心中一阵阵的发毛,我似乎看到了瘦瘦小小的还在打着摆子的小涛给两个戴墨镜的特警拎小鸡似架到坝沿上,枪声响过,小涛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大张着嘴,仰躺在地上。
越想那种情景在脑海里越逼真,直似放电影似在脑海中一遍遍循环播放,直到把我播放崩溃。我实在受不了看让我心疼的并被替我判处死刑的小涛的下场。也许我是伪善的,他为我死掉了我都不能去看他,但我想为他作些事情,却无能为力。我什么都不能,我从来都给你了别人什么。那么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看他的下场。
于是我伸手抓住大伟的车盘:停,停!我要回去。
大伟给吓得手忙脚乱,他喊放手阿要处车祸了!
他狠命掰开我的手,控制住左右乱晃的车头,嗤一下猛刹车,停在路边。这时一辆硕大沉重的油罐车擦着我们的车身而过,大伟跳下来,用脚踢了踢车身上从车头到车尾被划花的一条伤痕,说,完了,给白衣姐喷一回漆,我这大半个月的工资又跑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反复无常阿,你到底是去还不去!大伟极其生气。
我相信我那会儿的脸肯定惨白,因为我的心一直揪得慌,身上额上一直冒冷汗。我扒着车窗说大伟我要回去,我不敢看,你帮我去看一下那个替我被枪决的孩子吧,我在家等你电话。
大伟无奈地点了点头:我算服你了,要来的是你,不敢看的吵着回去的还是你,真够麻烦!给你这么一折腾,我小命差点赔了进去!现在已经没有心情去看枪决了,既然你想知道结果,我也只好先送你回去再回来看了——不过我高诉你时间不一定够用,万一我赶去晚了没看上枪决,你可不能怨我。
说着他又跳上车,系好安全带,将黑奥迪掉头而回。
大伟把我送到楼下,他简单说了句拜拜便连车也没下就又匆匆赶回,我看见他开着黑奥迪车身上的那道划伤,像一道闪电。
我一时心中极其烦乱,像一不小心吃饭时咬到了自己的牙齿一般。
匆匆跑进电梯,匆匆升上十四楼,匆匆摸出钥匙开门。感觉自己像个贼或者被人追杀一样慌乱,心中莫名的烦,莫名的乱。
我刚打开门准备换拖鞋,却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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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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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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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1)寂寞故事
有谁愿意聆听窗前的冷雨
正如聆听我们的故事
望着玻璃上的雨线淋漓
在沉默中,慢慢老去。
直到黎明阴沉地到来
那一会儿我们也要睡了
寂寞故事,孤寂成发霉的木楼上
一夜的落雨
月芽和我坐机动三轮赶到大相国寺,才发现天色已变,不再是一片春光明媚,而是阴沉沉的云雾罩在头上。刚让知客僧打个电话通知秋明到大雄宝殿的侧室罗汉堂接我们,天上就下起了濛濛的细雨。
雨滴不大却很密,在风中摇曳成朦朦胧胧的雾霭,和着铜鼎香塔喷出的轻烟,真将雕梁画栋飞檐走壁的一古刹装扮得如极乐仙境一般。那春雨的气息,倒称得上纠缠无尽了。
秋明进来时,让人觉得是天上衣不沾尘的仙人似。
他举着一把粗油布黄伞,一袭素净的灰袍,手腕上缠着一串乌油油的檀木佛珠。他露出两排玉白的牙齿笑着将黄伞收拢了,靠在门口,一边拂了拂僧袍的下摆,一边迈着轻快的步子进来。
玉宁,他笑了笑:善哉!这么长时间没你音讯,电话总也打不通!这次你来一定要多留些日子。
他显然注意到了月芽,我说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童年的玩伴儿月芽。
他点点头,说:相国寺寺规向来禁止女施主进僧人起居的后禅院,不如先将月芽施主安顿到西院的女香客房,你我促膝长谈岂不甚好?
月芽看了看我,懂事地点了点头,眼中终有些不舍。我说月芽,我和秋明师傅说几句话,完了我去接你回家。月芽就懂事地又点点头,便跟秋明出去了。
隔了半柱香的时间,天愈加阴沉的厉害,大殿内一片昏暗,如同暮晚,仰头看塑着金身的姿态各异的罗汉像,平添了几分狰狞和诡异的气息。这时,秋明的那个叫如明的小师弟举着一把可爱的小伞,一只碧油油的青蛙卡通伞,脚上穿着一双蓝色的小雨鞋进来。
这个才六七岁的孩子仰着脸,稚声稚气地说,玉宁施主,师兄他先顺道回后院了,他让我带你过去。
我看了看他那把可爱的绿的青蛙卡通伞,两只鼓鼓的大圆眼睛高高撑着,挺有意思。但是那伞太小了,估计连我的肩膀都盖不住。我便俯身抱起他,让他高举着小伞,往后院秋明的禅房而去。
刚到通往后院的长廊那里,景致便和寺院的正院不同了,在正院的大雄宝殿及弥勒堂罗汉殿和药师堂那里清一色的是青砖建筑,将濛濛的雨雾都映成了灰灰的色调;而到了这里的七曲木廊这里,树木明显多了好多,青翠苍葱,雨雾则又是漫天的绿烟。尤其是秋明房前的一株古柳,树心都空了,只剩半周苍老的开裂的树皮虬劲地曲折成一身沧桑,但却仍在烟雾中抽摇着几丝欲滴的新绿。
如明小小的脸庞紧贴着我的耳鬓,我能感觉到他热乎乎的喘息声不断涌到我的脖子里。我们给濛濛的雨打湿,他潮潮的在握脸上,凉凉的。我忽然觉得他好像是经常搂着我的脖子咬我啃我和我撒娇的贝贝,心中平添了一份心疼。
忽然如明抬开头盯住我的眼睛说:玉宁哥哥,你真漂亮。
我笑了笑:小孩子瞎说,你懂什么。
我懂的,如明一本正经地说:是秋明师兄告诉我的,他什么事情都告诉我,他还说什么都可以骗人,只有眼神片不了人;刚才你的眼神都告诉我你承认了。
我看着这个可爱的装老成的孩子,有些忍俊不禁了:听你师兄胡说呢!
正说着到了木廊口,我把他放下,合拢了伞牵着他走。不料他却站着不动,我奇怪地看来看她,他就仰着脸倔强地说:你不抱我我就不走!
看他一脸赌气的孩子气,我简直要笑疯了,便说好好,哥哥抱,便又把他抱起着,一直到秋明房间。他便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头俯在我脖子里,我感觉到他呼吸的潮潮的气息在我耳边、脖子里滑动,给人一种只有孩子才能给予的幸福。
秋明的禅房在后禅院西座,朝东的门楣上悬了块柳木素镌匾,刻着“花雨斋”三个字,是取意“花雨落莲台”的偈子。房子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虽然残旧,经不断修补,倒是还可以住人,只是镂花的梓木门上漆色早已斑驳,透露出一种纯朴厚实的古韵。
当我们到达那里时,秋明刚换了身月白的短襟偏衫出来,在桌上剔亮一支烛,火苗吞吐,明明灭灭的。他见我们进来,笑着斟了碗热腾腾的茶在桌子上,轻声道:
七炕七揉的极品铁观音,杭州名茶大家沈慕溪亲手采炒,尝一尝。
他抬头看了看我怀里的如明,见如明一幅睡着的样子将脑袋搭在我肩膀上赖着不下来,便笑着说:小淘气,跟人家玉宁哥哥又不熟,就这样乱刺闹人家的!
如明仿佛是真的睡着了,秋明便不再说话,用手指了指示意我放他到布帐里面的床榻上。我轻轻将如明放躺榻上,秋明从床头的柳条奁里取了条灰色粗布薄被轻轻给他盖好,又摘下帐钩放好帐子,才边往桌子边走边说这孩子从小没人疼没人爱的,性子孤僻的紧,就和我还合的莱,今儿又和你闹上了,看来你们到投缘。
我坐在桌前啜了口茶,笑笑:我一张娃娃脸,招引孩子,当个男保姆倒合适!
秋明笑了,用手摸摸烫了九疤的光头,便垂眉去喝茶。隔着烛光,我才第一次看清了秋明的模样。上次和他见面,只顾玩琴没顾上和他细谈,更没有注意他长相,现在看清了,他竟然是个龙准高挺、眉目如画的美男子。
一时间,我竟然愣了。
怎么不说话,他扬扬眉问。
说什么呢!我说:很多事儿不用说都明白的。
他笑了笑说那倒是。
我忽然想起如明在路上和我说的话,不禁笑着问:哎,秋明,你和如明说什么来着,让他小孩子家疯言疯语的。
他说什么了,秋明忽然有点紧张地问,似乎给泄漏了什么秘密一般。
我正想说什么也没说时,床上的帐子忽一下给撩开,如明从里面一下子跳了起来站在榻沿上喊:你不让我告诉玉宁哥哥你喜欢他,我就没有告诉他啊,我就说了他很漂亮,这也是你说的吧!出家人可不打诳语的!
说着,滴溜一下又钻进去,扑腾几下就没声息了。
我不禁一愣。再看秋明,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神色极其尴尬。他猛然站起来喊小淘气你给我出来。
我喝了口茶,说秋明,有什么事情我们自己不能好好说,关小孩子什么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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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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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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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2)
秋明讪讪坐下,低着头喝茶,将一张绯红的脸藏在氤氲的茶雾里,白蒙蒙的水汽让我再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们都沉默了,一直沉默,听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拍在地上青石板上的声音和屋顶的风呼啸而过的声响。我还记得上次我和秋明在这里见面,是大年初一,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雪像离乱的心事,像雪白的灵魂在疯狂舞蹈。而现在,我们却听着陈冷静默的春雨,咀嚼着一场突兀其来的尴尬,让人心中潮潮的,闷闷的。
秋明,我们还是好朋友。我说。
说出这句话才感觉到自己好虚伪,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句没意义的话来,难道我想过因为他的想法而和他断交吗?没有,因此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是为了安慰秋明?他若放不下,任谁都劝解他不了,他若想得开更用不着别人来说。
因此一言落空,我也陷入彻底的沉默中去了。
也罢!秋明却接上我的那句毫无意义的话,打破了两个人久久的沉默:玉宁,既然都说透了,我们便不要再用沉默煎熬自己了,我们谈谈好么?
我点了点头。
秋明将放在桌角的那串黑檀木佛珠拾起来,习惯性地在指间轻捻,月白色的偏衫使他看上去有点寒冷淡薄:
“我从头说吧。这是你上次问我而我一直没有回答的问题:我为什么会大学毕业出家。
“我原籍是河北邯郸,97年考上上海大学外贸日语专业。在校期间,我给一个叫康的师兄吸引,便和他发生了关系,从此不再对女生感兴趣。直到大四。
“康的家在浦东,是一家极有势力的官僚人家,家教很严,当他向家里提出要和我在一起时,他的父亲嫌丢人,便狠狠打了他一顿。康竟然负气地在浴缸里割腕自杀了。那时我最后一次去他的房间,便看到一缸殷红的血水。他是学医的,找腕上的动脉极准,只割了轻轻一刀片,便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康的离开,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那么倔强,他的家庭那么反对,如果一定要有牺牲也只能是他。
“在这点上,我和康受到的阻力一样,我的爸妈也坚决反对我和他在一起,而且扬言,我一天不离开他,就断我一天的生活费,他们骂我耍流氓。自从康死后,我便给远在邯郸的爸妈打电话,要他们以后不要再骂我耍流氓了,我不会再让他们丢人。我便考入了华东佛学院,正式出家了。经过我和康双方反对的事儿,我便明白,这种关系是不被人承认的,始终是弱势群体,永远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我已经心灰意冷了。
“偶尔一次结识空慧禅师,他说起你们兄弟俩是始里面的人中龙凤,说我们可能投缘,我便想结识你们。在第二届菊展招商会开幕式的盘鼓赛上,我应邀去做评委,听过杜姨的介绍,我马上认定领舞的那对双胞胎就是你们俩。并且我可以看出,你们一个狂放,一个收敛;一个躁动,一个沉静。自从年初一你借宿相国寺我们正式见面,我倒真的挺在乎你,但是我知道,这事儿不会有好结果,所以我除了和如明说说心里话,再没有向任何人表白过。
“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我倒还真的有点想你,但打你电话不通,到龙亭你们家人家说你们搬走了,我才十分担心临走前不能再见你最后一面,幸好你竟然来了”
“什么,你要走啊!”我问。
秋明神色惨淡地笑了笑:“是!我不想再让自己因你而胡思乱想静不下禅心,也不想你知道后徒增烦恼,便决定去峨嵋光明顶挂单,理事院都已经给联系好了,武艺便走,今儿听说你已有了妻子,很好,过一种正常人的生活平平淡淡,的确是红尘之福阿!我有件事情拜托你。”
他顿了顿,看我没有什么反对,便接着说:“是如明这孩子的事情。如明是空慧禅师捡来的孤儿,因为孤儿院那里因为手续问题没联系好,就暂时在寺里居住。如今空慧禅师已经去了浙江的普陀禅院,不日我也将走,而如明将被送往孤儿院。我一个大学同学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他给我说过里面孩子的生活,超乎我们所能想象的悲惨,他说下辈子倘若他还是孤儿,他宁可到街头要饭也不要进那种地方。所以,我实在不忍心如明送到那里去,你能不能在乡下找个普通人家把他收养了,让他得到一点大人的爱?!”
说着,秋明竟然潸然泪下,神色极其黯淡。我看了看塌上垂着的帐子,一动不动,显然这么长时间,如明已经真的睡着了。
我说秋明你放心,这孩子很伶俐,我很喜欢,又看他和我还挺合得来,要不我就收养了他,只当认个弟弟。对了,还有,我现在已经不在市里居住了,我的户口要拔到乡下去,那里很穷,但日子过得很平淡快乐,相信如明跟着不会受太大的委屈。
秋明含着泪笑道谢谢,明天我和你去理事院找理事长老,再一同去民政部门把户口迁你那里去,手续很简单不很麻烦。
我点点头,说,你放心吧。
他脸上露出欣慰之色。这个话题一结束,俩人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阵子,天全部暗下来,他才说:玉宁,看出来,你对同性的话题很避讳,你有故事不愿意讲,对么?
我苦笑了笑,点点头:“不是不愿,是不敢!我不敢再揭心上的疤。我能亲口告诉的只能是,我的弟弟亚宁是因同性恋的事情而死,我一辈子也无法在接受或面对那种事情。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我周围特别优秀的男孩子都是同性恋!譬如亚宁,譬如你,譬如周扬”
周扬?秋明忽然问:就是年初一和你谈了一个通宵的周副市长的儿子?
我说是。
秋明探身过来说:玉宁,在你消失的这一个月里,他让周副的小刘司机来我这里打听你有没有来过,都七八次了,说周扬病的不清快不行了,一直撑着要见你
忽然我的泪就下来了,流落满面,一阵阵的心痛。
原本我以为抠掉手机卡逃到乡下,就会忘了一切,但经秋明一提周扬,我的大脑马上又被伤心的记忆填满,一个个人物又开始清晰地浮现闪耀:冷艳清高的苏菲,漂亮单纯的周扬,黑黑的体贴的雷子,刁蛮任性的玲子,懂事的优优,冲动的小雅,卷睫毛的小雨,满脸痘痘的彦辉,卷头发的义气的陈陈,剃着平头的周副,告诉我所谓那个秘密的空慧,都马上回来袭击我。
尤其是那个周扬,一个让人心疼又无奈的孩子。我想我可以答应他作任何事情的,但只是要除了那件事。但偏偏,他是一个隐藏的G,他给我下了一道我永远解答不了的难题,正如在北京亚宁给我的难题一样——他们都是G,而且要我成为G,亚宁那时见我始终不答应也不原谅他,他便选择了死亡;我想我也不会答应不会原谅周扬,但我又不忍心看他绝望,我只有离开,逃避他。
但是我逃避了一圈,最终怎样离开又怎样回到。
秋明见我不言语,便说:你真该去看看他,我觉得真的应该,毕竟他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再说,前阵子周副因被人揭发受贿而被收审了,周扬心里肯定不是滋味,你再不去安慰他,恐怕他死不明目。
要去你去!我忽然神经质地冒出这样一句话,口气严厉地把自己都吓住了。
秋明慢慢端起竹根刨制的茶碗喝了口铁观音,垂着睫毛说出一句话:
“你可以不接受他人对你的爱,但你无法阻止他去爱你!你虽然不爱他,但他爱你又有什么错!”
说着,起身离去了,出了门也不撑伞,在昏漠漠的院子里对着那株苍劲的古柳站着。淅淅沥沥的雨线在他周围织成一张雨帐,像一个雨的囹圄。他一袭月白衣衫在风雨中飘摇。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站在雨中受淋,但我确定他是哭了的,因为我清清楚楚听见一声男人的啜泣。
月白衣衫,风雨飘摇,暮色古刹。
第二天,还是有雨。
估计这雨一下又是半月。春天的雨就是这个样子,不把人的心下霉决不罢休。
我想我又必要去看周扬了,因为秋明那番话。再说,我和周扬也算是一见如故,即使不要和他作G,作对好兄弟还是应该的。
早上,我先给月芽说了收养如明的事儿,月芽本身心地极善极纯,又见如明这孩子挺聪颖可爱,便答应了。然后我拜托秋明带月芽去相国寺和民政局办理相关手续,并嘱咐月芽在寺里等我回来。我便去见周扬。
见周扬之前,我想我有必要先去看苏菲。
自从正月十五元宵节在清明上河园她昏倒后,我一直再没有见到她。我知道她现在应该是极其难过的。当初她像公主一样给我和亚宁宠着,当我想让给亚宁时,亚宁不要,我也不再想要,就把她给架空了。当她好不容易才有找上周扬作她的男友时,偏偏她的男友又爱上的是她的前男友我。
这样,夹在中间结果一无所得的苏菲肯定受不了。我还记得在天琴剧院的训练场上她接过雷子代周扬退回的萎蔫的玫瑰时,眼神中那抹爱上最终化为泪水,在睫毛下晃动。
经过这么多的事儿,我不知道冷艳高傲的苏菲还能不能依旧华妆盛装,在戏台上演绎戏文里别人的离合悲欢。
其实我们都一样,在看电影或看电视看小说时,面对别人的哀痛情愁可能会无动于衷,因为那似乎是别人的事情,与自己无关。而一旦将戏台上的悲欢离合搬下来加到我们身上,我们便会有切肤之痛了。于是我觉得,凡是看到别人的故事会伤心流泪甚至躲到被窝里谁也不想理只是一个劲难受的人,必定经历过类似的或者想象的故事,他们这时才会体验到别人的绝望和哀伤是何等的断肠。
当我赶到天琴剧院时,苏菲刚刚上场,是出经典豫剧,《穆桂英挂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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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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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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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1)全部为你
假如我伤了你
我情愿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假如我伤了你
你就是要我的灵魂我也给你;
假如我伤了你
你说吧,除了让我忘记你,
我什么都愿意
我不敢亲眼看小涛被枪决的景象,便让大伟送我回家等他的消息。当我作贼一般匆匆逃回家打开门,正准备换拖鞋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从卫生间里传出。
我不由一惊,鞋也来不及换便回卧室去。我不是要有意偷听亚宁和阿威的争吵,而是亚宁在我面前一直装得乖乖巧巧的一副好孩子模样,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听见他声嘶力竭地和人吵架令他尴尬。
我听见嘎巴一声脆响,接着听到亚宁任性的声音高高地喊道:凶什么凶你,有种的别砸电话,你倒是去买一导弹把楼炸了才叫英雄!
接着阿威尽量压得低低的声音愤怒地传出来:你,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咱们说好的各自和家人坦白,我为了你和我老爸老妈都闹翻了,可你为什么还不和咱哥说。
阿威的声音都带点哭腔了。
亚宁的声音似乎软了下来,他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说好了啦,我只是感觉现在还不是时候说,怕咱哥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别闹了,万一咱哥回来给撞上了就不好看。
阿威还是气鼓鼓地说撞上就撞上,那怎么了,撞上了我和他说!
亚宁的声音马上由软软的转为严厉:你敢!你敢现在和咱哥说,看我不恨你一辈子——威哥,好了啦,别这样了,咱哥他现在还接受不了,等拍完这部戏,他明白了这些事儿后,我一定和他说。
阿威像头狮子低低吼道:我不想等了,我一下也不想等了!
亚宁似乎很用力踢了一下马桶:喊什么喊!咱哥不答应我和你在一起之前,我是不会再让你碰我一下的。阿威显然很气愤:张亚宁!你太过分了!自从咱哥一来,你每晚和咱哥睡,一次机会都不给我,刚开始说要陪咱哥,咱哥去工作后你又说身子不舒服,等咱哥在场子里出了事儿你又帮着跑事儿没时间,现在有时间了你又推说咱哥不同意!你现在老是掉我胃口,你心里现在到底还有没有我!
亚宁哼了一下说句神经病。他似乎开卫生间的门要往客厅走,却似乎给阿威拉住了。亚宁便喊你开发我,你拉我作什么,前晚你欺负咱哥我还窝一肚子气呢阿威马上也提高了嗓门喊我说了几百遍了我们在入戏在入戏,你总是不信,还要我解释多少遍你才相信!
亚宁也喊上了:解释多少遍我都不信!吵架别在这里吵,咱们出去好好吵!阿威毫不示弱地说出去就出去。亚宁马上胡搅蛮缠地说这可是你说的出去就出去的阿,使你说的出去的阿。阿威语言苍白无力地申辩道是你先说的出去
你到底有没有说出去就出去!
说了,可是也不是我先说的啊
说了就是了,你都承认了,总之你说的要出去吵架的阿,走啊!
我听见咣当一下拉门,传来亚宁推搡阿威的声音。又是咣当一声,显然阿威被亚宁锁到了门外。阿威在外面连连求饶,说:好好,我说不过你,别让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好不好!
那你还气我不气了?亚宁得意洋洋地问。
不气了,再也不气我好老婆了。
当我听见阿威喊亚宁老婆时,我头“訇”一下炸开一团马蜂窝,脑海嗡嗡响成一片,一颗心给掏空了似空荡荡的。
我明白了,时至今日,我终于完全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当初那个老四合院的南房居住时亚宁不让阿威告诉我的事情,我明白了亚宁好几次想和我说却都欲言又止的事情,我明白了阿威为什么花那么多钱给亚宁租房买衣服买电脑,我明白的亚宁和阿威为什么这么帅却一直都没有女友。其实我早该猜到亚宁和阿威是对同性恋人,但是我在不敢确定之前怀疑亚宁,也不忍心贸然质问他,到今天真相大白,我想真正的麻烦——我都不敢面对不敢讨论的事情,终于浮出书面了。
说实话我很痛心,原来我只以为亚宁和阿威同在场子里干时,迫于那种非人的生活而同病相怜互相扶持的,谁知道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同性恋。
原来,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白衣、小玉和涛哥他们替亚宁隐瞒的那些事情,就为这个。他们都怕我知道了伤心受不了,事实上我也真的受不了。当听到阿威喊亚宁一句老婆,我便有种给人打耳光的羞辱感,觉得亚宁胡闹地离了谱了。也许现在我的心境是作为亚宁的家长而存在的,我就这么一个亚宁,我疼他爱他希望他快乐地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万万没有想到结局是这样的。
我想我快崩溃了,依靠在床头,四肢冰冷麻痹,全身抽了骨头一般没有一点力气。
我的弟弟阿,他竟然是G。
我亲爱的弟弟,唯一的亲人,亚宁他竟然是个货真价实的G。而且,他在同阿威的关系中扮演着女性的角色,让阿威叫他老婆。我不知道该冲出去揍他一顿还是怎么着他,只是我给小涛的事儿激着,再加上亚宁一气,便整个人瘫在床上,再起不来。
耳边还响着他们半真半假的争吵,阿威在门外一个劲喊:亚宁快开门,快点快点,咱哥回来了,我俩都在门外站着呢,不骗你不信你开门来看看。
亚宁笑着说我就不信我就是不开,开门让你欺负我啊!
正在这时,我衣袋里的诺基亚响了起来。原来的阿威带我买的那款落在了场子,出了拘留所后亚宁和阿威又按照原来的样式给配了一款。铃声是我最喜欢的钢琴曲《土耳其进行曲》。
我听见亚宁问:威哥,你的手机响?
阿威隔着门没好气地说不是,是你的吧。亚宁说我的也不是这个铃声阿。
我摸出天蓝色外壳的诺基亚看了看,是大伟打来的电话,想必他是要告诉我小涛那边怎么样了。不知不觉间站了起来,按开接听键,那边却因为信号不好刮掉了。
合上手机,我走到卧室门口朝外边说:是我的手机响。
正背靠着门削苹果的亚宁一下子吓傻了,刀子嗤一下划过手指,点点滴滴的血液像他的声音一样在空中颤抖并最终跌落到地上:
哥?!
我拉开门,走出去,阿威也怔怔站在一边。擦身而过,下楼去了。
下午到红叶影视大厦报道,全剧组的人都聚齐了。我竟然发现若瑄和淇龙也在。若瑄显然也看到了我,不顾那么多人在场,隔着椭圆形的大会议桌啪一下把她的剧本朝我丢过来:宝贝儿!问么不给我打电话,玩失踪阿你!
我想起上次和小红在首饰珠宝城见她时,那时她一袭白色长裙,高贵典雅;再看看现在她又恢复到了头发整得像火鸡、眼影画得像熊猫的疯女人,怎么也把她和那个钢琴女孩联系起来。她的形象跨度太大了,让人都接受不了。
我苦笑了笑,问她出演什么角色,她说是男二号苗卫红六十岁的老娘。
我不禁大笑了,我难以想象眼前这个火鸡女人画上皱纹、染白头发后再穿上农村的抿裆老婆裤后,会是怎样一幅造型!
她倒一拍我肩膀:笑什么,怀疑我能力啊,告诉你,鄙人在老太太上的领悟力和宋丹丹有得一拼;对了,我这回正好出演你妈,以后叫你宝贝儿更加名正言顺了。
我说我怎么敢演你儿子,早知道苗卫红还有个这样的老娘我就不演了。
剧组的人都捧腹大笑,若瑄更是抱着我要撕我的嘴。我看淇龙,他还是嚼着口香糖对人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过他这会儿也忍不住笑了,笑起来也蛮好看。连一路上我我没搭理的尴尬的亚宁也和阿威相对吁了口气,笑了一笑。
其实我并不想说那句无聊的笑话,我只想在亚宁和阿威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我不想让亚宁以为我恶心透了他而害得他战战兢兢,虽然事实上正是如此。
我想,亚宁的事情,还是等到拍完电影再说。
剧组在一列从北京西开往洛阳的特快上包了间车厢,五个多小时后到达安阳站。再由两俩豪华大巴和几辆在当地联系的商务车将剧组人员和行装器械运至安阳的林州市。
林州市地处太行山深处,却有一处大大的有名的人工奇迹:红旗渠。
因为剧组已经因我进拘留所的事儿耽误了不少时间,因此一进林州马上落脚到剧组实现安排的一个叫采桑镇的小镇子。采桑镇很贫穷,镇子上甚至没有一家像样的旅馆。最后,剧组勉强凑合,包了家不大却还算干净的小旅馆落脚。小旅馆的名字继承了中国人爱吹牛的毛病,小小一穷镇的小小一旅馆却起了个让人浑身血液倒流的名字:
赛巴黎。
赛巴黎就赛巴黎吧,反正谁也没有和它较真的这个心情。这么大热的天赶过来,简直要人命。旅馆临时打通几个房间作浴室,新买了喷头花洒搞了几个淋浴。
这群给快热疯的人一下车就都急着冲凉,一时,几个淋浴间里全是白花花的人。
我刚帮淇龙将若瑄暴多的行李搬进房,亚宁就举着我的诺基亚满楼跑喊,哥,哥,电话!
我从若瑄房间里出来接了电话,是大伟。我见亚宁站在我旁边不走,瞪他一眼,他才悻悻离开。
我问大伟你在哪里,昨天我正要接你电话你却挂了,再打就打不通。
大伟在那边瓮声瓮气地说:别提了,我倒霉透了,我发现我以挨上你就没好过!
咋了,我问。
大伟干笑两声说:上回你发神经把白衣姐的车画花了,我去给重喷一下漆,整整花了哥们儿两千五百块;刚回来要打电话给你,你说这事儿悬乎不,我给别人打电话都好好的,就给你一拨,偏偏我手机排线就坏了,这不刚让人修理好,给你试试行不!
我笑了笑说为难你了,对了,小涛的事儿你打听怎样了?
大伟一听就说:别提了,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大坝那里,看人家从头枪到尾,愣是没有见到你说的那个小涛,你说的那个络腮胡倒是见到了;玉宁,我估计小涛八成是临刑前就死里头了,就你描述的他那病况,他哪会能熬到挨枪子儿呢!要不我问一下海哥给你确认一下,等会儿再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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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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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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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2)
等他第二次打过来,小涛果然是疟疾病死在拘留所里面了。我感觉自己快要瘫了,倚着楼梯拐角慢慢坐在热烘烘的水泥地上。大伟一个劲在电话里喊玉宁玉宁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将手机贴在脸上:大伟,你说人怎么死得这么容易啊。
大伟在里面苦笑:有些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困难,有些事情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忽然觉得他的话,说得好深沉,连语气都透着沙哑伤感。
他停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他在那头呼吸很浊重,吹在送话器上,在我这里听上去沙沙的响。
大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威威怎样了。
我奇怪地说他很好啊,怎么了。
他忙掩饰说没什么,随便问问,我就想知道。
我忽然想起亚宁给人用烟头烫伤额头那些日子,大伟来给亚宁送药时,他看阿威的那种哀怨的眼神。我猜他可能和阿威有某种暧昧的关系或者单相思阿威。
怕他下不了台,我忙说阿威他刚洗了澡休息了,他挺好的,回头我带你向他问好。
大伟忙不迭加地一口一个谢谢,兴奋地捡了一百万似,再也不提一沾我的边儿就倒霉的事情。
晚上剧组聚宴后,我和亚宁回到我们的房间,在二楼最东头,临着楼梯。
我洗刷后坐在铺着竹席的床上看剧本,亚宁呆在门口的洗脸盆那里刷牙,刷得没有半小时也有二十分钟,没完没了的。我知道是我自从知道他和阿威是G的这一天半里没有理会他,他理亏,也不敢搭讪我。
得了,我朝他喊:再刷牙都给捣掉了,过来帮我看看这句话的语气!
亚宁马上丢掉牙刷,灌了口清水漱了下早没了泡沫的嘴,趿拉着拖鞋跑进来,像只温驯的猫儿似趴在我旁边搬着剧本看,费尽所有手段将句子里面所要表达的东西讲给我听。
当我明白了,问:是不是语气要稍微带点伤感却要很倔强的那种?!
他马上装出一幅手舞足蹈的兴奋喊,哥你真是天才阿天才。说着顺势伸出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像往常一样撒娇。
放开!我冷冷地说。
他触电似地将手缩回去,睁着一双细细的怯怯的眼睛看着我,像只受伤的小兽,让人心中一阵阵怜惜。我不忍心面对他这种眼神,便裹了件睡袍出去。
哥,亚宁在我背后喊。我没有回头,我能想象到他跪在床上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但我不会给他纵容,我要让亚宁知道我不会让他走一条不可能走通的路。
走廊上比较闷热,几乎所有的演员都躲在临时安了空调的房间里面看电视闲谈,我往下面的院子里看,只有值班的保安和几个店里的服务员。
玉宁,下面有人脆生生喊了一声。我低头看见一个女子,一袭白裙,黑发披肩,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但当她一仰脸,我看到她就是那个百变女人,若瑄。
若瑄今晚的神色和以往大是不同,以前她要么穿着前卫狂野,要么妆着高雅华贵,而今晚淡妆素服的若瑄,却给人一种八十年代女大学生似的清纯。她正和旅店的秦老板坐在院子里青石桌前吃一盆清水浸枣。
我下去,秦老板就告退了。我问她,怎么不在屋子里。
若瑄反问,你呢?!
我说烦。若瑄说还不一样啊,不烦不来这里!
我问她为什么,她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我喜欢在夜里静坐,只有在夜里我才能剥去伪装,找寻到只属于过去的记忆。
她的秀眉长蹙,浑然不是往日的模样,连语气也缥缈起来:“我在音乐学院读书那会儿,就爱一个人坐在那片叫帕格尼尼的湖边,听灵魂深处有小提琴声和钢琴声相谐而鸣,铿锵中含着缠绵,温柔中又透露着倔强,很净化人的心灵。可自从爱上人和被人爱后,一切都不再那么单纯清纯了,整日奔波于自己追求的爱和躲着追求自己的爱中。这就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爱看俗而又俗的三角恋电影电视,因为那是他们最柔软最脆弱的记忆,你懂么?”
看着她清凌凌的目光,我觉得她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虽然我知道明天她又会是火鸡造型一样招摇,但这一刻,她的温柔和忧郁,很有清纯的美感。
我点了点头。
等我们聊到尽兴,一小盆青枣子已经给啃完,夏日的燥热早已消退,夜色渐凉,已有露珠凝结在青石板的桌面上。仰头看满天星星,很多很小很亮,像一块黑绸布上撒了一捧亮晶晶的碎钻。
仰望这么清晰的夜空,我很惋惜小玉没有来,在农场的时候,每逢夜空满天,她都会招呼吴姨、小红和我到别墅最顶层的阳台上开派对,让吴姨拌几个时鲜的蔬菜沙拉,几个人会一直聊天到深夜。有时则听小红一个人拉小提琴,小玉说她很喜欢小红的琴声,那种缓慢而抒情的感觉。本来小玉他们是商量好为了躲江哥一起来这里的,可现在江哥那边已经没事小玉农场里的好几棚无公害黄瓜要上市,忙得实在脱不开身才没有来。
我想起那个为我抵押掉一半农场股份的小玉,心中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她在倾力保护着我和亚宁,尽着一个母亲或者姐姐的责任。我忽然觉得自己爱上小玉了,不是第一次见她时的触电感,也不是在农场时朝暮相对时看她的娇美,而是在这件事情上得知她付出了那么多,我好想还她一份幸福,让她一个女人家不再奔波劳碌。
我在那一霎间又极恨小玉一直到现在还爱着的涛哥,那个貌似冷漠装得跟黑社会老大似的却一旦扒了漏子却只能让老婆去给他解围的人——他整日胡混于各种男孩之间,没有对小玉尽到一个做丈夫应尽的职责,真是玷污了小玉。
但是,小玉还是那么那么的爱他。
胡思乱想着回到走廊东头那间卧室,里头还亮着灯。
推开门,亚宁已蜷在床上睡着了,脸和身子朝一面侧着,背对着台灯。他还是那样,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无依无靠。
我心中责怪自己对亚宁是不是太残酷了,他怕我知道真相受不了便竭力让人隐瞒,而我却一下子对他来个大转弯,对他冷若冰霜,我真的可能太自私他残忍了,跟本没有顾及他的感受。可有一点我坚信,我是为他好。
我悄悄上床熄了灯躺下,拉床毛毯和亚宁合盖上。他忽然翻个身抱着我压在身下,是热带身子紧紧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用力推他,他倔强地将胳膊勒得更紧;我拼命用力推,狠狠咬他肩膀,他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热乎乎的泪水全砸到我的脸上来。我想我脸上,不仅仅只有亚宁的泪是,或许还有我的。
黑暗中。我们紧紧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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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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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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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1)第二楼的理想
如果一种感情对你来说成了一种负担
你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
它包括朋友、恋人和亲人。
熄了烛不再看这句话
别再撒盐了
我已经遍体鳞伤
安置好了月芽,我去找芳菲。刚赶到千琴剧院,就看见门口被春雨淋湿的海报上,写着的剧目单子和苏菲的名字,一张张的海报连起来在墙上排成一道蔚为壮观的景致。同熟得不能再熟的看门阿姨打过招呼直接从训练场旁的内用楼梯上到二楼胡大爷的座位旁,坐在胡大爷身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下面锣鼓热闹、彩旗飘占的场面。
《穆桂英挂帅》,剧情已经到了结尾。
看样子苏菲今天极没状态,虽然在外行看来她还是那么字正腔圆、动作有板有眼,但老戏迷一下子就能听出她没有唱出浑天候穆桂英老当益壮的冲天豪气,倒似嗓子没有打开的新唱手,动作也不似往日那样沉稳大度,里面夹带着拖泥带水的滞重。
胡大爷不等结局,就摇摇头,抱着他的紫砂壶下楼而去,我也尾随了下来。其实我们都明白,台下虽然掌声雷动,但这次却是苏菲最没状态的一次;台下更多的观众是因为这几年对河南电视台的《梨园春》节目敢兴趣才赶到剧院凑热闹的外行,台上一动嗓子他们就起哄地乱鼓掌叫好。真正听了一辈子戏的行家已经摇头退场了。
到了训练场的看守室,胡大爷摘下了老花镜在手里捏着,厉声责备我:玉宁,你和菲菲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跟你出去玩了个元宵节就变得魔魔怔怔的呢!再这个样子下去,这几年她闯下的名声和咱剧院可要都给她砸进去了呀!咱团这样的顶梁柱可没几个,看到时候谁能饶得了你——你说,是不是因为你,你要是信得过我你就给大爷说实话!
我一时无言了,我总觉得怨我又不怨我。也许真的是我伤了苏菲,她才会一步步为难到今天这个地步。也许当初我将她强行让给亚宁而伤她自尊,亚宁没有要她,她才会无依无靠;正因为我和亚宁都不再要她,她才会和周扬好上,但是自从我认识周扬,又将周扬从她身边带走,让她再次失去爱的滋味。
也许在周扬离开她后我该去安慰她,但是我却逃开了,没有敢来看她一次,不知不觉将她挫伤到现在几近崩溃的边缘。
你呀你呀你呀,胡大爷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他将那只老花镜的眼镜腿直戳到我脑门上:你要是哪里得罪了菲菲赶紧道歉去,这样下去,她非死到你手里不行!
正说着,看守室外头的昏暗的训练场上,一声疲倦却依然清亮的声音喊:
打灯!
胡大爷一边兀自数落我,一边气鼓鼓地到操纵桌上打开天棚中央的大白炽灯。
我透过窗子往训练场上看,瞧见昏暗围绕的一团灯光下,立着一个头戴雉尾、身穿大红流苏滚花帅袍、腰挂玉带的身影,一柄金灿灿的尚方宝剑却无力地抓在她手里,斜拉在地板上。我不禁脱口而出:
菲菲!
苏菲慢慢转过身来,眼神陌生而呆滞地看着我。
我想起那个以往只要一穿戏服便目光灵动、顾盼神飞的苏菲,再看看眼前这个呆若木鸡的女孩子,心中一阵噎心的酸楚。我又喊了声:菲菲。
她看了看我,一脸的冰霜,一双枯瘦的手,将那把宝剑抽出来又合进去、合进去又抽出来,发出撕心的擦擦声。
她冷冷笑了笑:我再没有见过你这么薄情寡义的人了!
她见我一脸迷茫,就冷哼了一声:扬扬把自己的爹得罪了,把雷子得罪了,把我也甩了,不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么!你呢,在扬扬这次病得最厉害时候躲开,一消失就是一个多月,现在扬扬都快要死了,你都没有去看过他!
说着,她的两行泪,默默滚下,在雪亮的灯光下,像两串沉甸甸的水银。
我不想提周扬,因为那个孩子,只能让我心酸。但是苏菲仇恨似盯着我,似乎非要我给她一个交代来。
我尽量轻松地说,他有个那么有本事的爹,什么事情搞不定阿,哪里还会需要咱呢?!
苏菲咬了咬牙:周副出事了!
出事了?我心中一凛。没有高兴或其他兴奋的感觉,反而一阵沉重。
苏菲面无表情地说:扬扬他爸因城东一项大工程的承包问题开罪了几个包工头,他们便把以前找周副送礼的事情全抖了出来,他现在被隔离接受调查。
周扬知道这件事儿么,我问。
知道,苏菲说:他一直撑着病等你去看他时想给你说这件事儿,他好像还有其他事情要给你说,你去一直不见人影!
我说我正要看了你之后去看周扬。
苏菲神色才稍稍好转,叹口气说:好吧,那再好没有了。待会儿小刘师傅开车来接我,咱们一块儿去。
看着她神色全是围绕周扬而变化,我尽量轻松地问:菲菲,你真的爱上周扬了?
她凄然点了点头。
我又问那么你知道周扬是同性恋么!
苏菲又点了点头:玉宁哥,我不怕他选择你,只要你能救他,我便比嫁给他都高兴。
我盯着苏菲的眼睛:菲菲,其实你并不爱周扬,你在强迫自己去爱他,是因为你在刻意逃避一些人一些事情。也许你该等待真正爱你的和你爱的人,周扬他不会给你幸福了,听哥一句劝你只会再次受伤。
苏菲忽然大叫一声:没有,没有,你别说了,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说着反手一甩,手里那把宝剑飞起,斜斜落下来刺在木地板上,在雪亮的灯光下不住地颤动!她拎着长长的戏服朝化妆室跑去,留那把金灿灿的宝剑,孤独而奢华地立着,在昏暗相拥的一束白光里,闪耀着艳丽得让人心碎的光华。
这时,外头响起几下汽车喇叭声。
周扬已经从医院转到家里治疗,听苏菲说,周副嫌医院太吵闹对扬扬心脏病不好,便花了高价钱请了专职的大夫和护士到家里疗养,病情基本稳定,只是周扬情绪波动太大,对病情很不利,几次都出现了危险。
我听到周扬在家里养病,就不想去他家,因为我再怎么宽容再善良,也无法面对一个使我家破人亡的仇人。但苏菲说没事,周副已经秘密隔离了接受调查,至少有一个月不会回家,现在家里只有保姆平姨,平姨的儿子,也是周扬家的司机小刘陪着周扬。
苏菲见我始终不肯去,便说:你去是找周扬,又不是找周副,管那么多干吗;再说,上代人的恩仇,为什么要后人承担?!
其实,真正让我后来去见周扬的正式这句话:上代人的恩仇,为什么要后人承担?!
周扬家位于龙亭区一幢小别墅里,但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豪华,瞧模样也就是个中等水平的样子。一到刷着乳白油漆的铁栏杆围着一个不大的院子,修剪得整齐的冬青作墙,一幢两层的小楼挂一间车库,仅此而已。只是从院子里砌起的精致的花坛和整洁的草坪,还可以看出来是有些身份的人家。
小刘师傅往车库去停车,我和苏菲径往二楼去。
转过刻花木扶手的楼梯,刚到周扬的门口,啪的一下,一个输液瓶从里面摔出来,跌在我和苏菲脚下随掉了,一地玻璃碴。接着听见里面周扬在声嘶力竭地喊:滚,都滚阿!
几个白大褂走出来,摇摇头下楼而去。一个女孩子从里面拎着一只白铁皮的簸箕出来,蹲在地上一片片捡那些碎玻璃。她一抬头,我竟然发现她是玲子。
我忽然想起那个上午,她穿着桔红的过膝羽绒服,站在铁轨上告诉我她喜欢上了周扬的情景来。那时我答应她要帮她追求周扬的,离开这么久,竟然把这事情忘记了。现在和苏菲一起看到她,不由一阵尴尬,也许我要周扬不再作G,撮合苏菲和周扬才该是最合适的,我啊我,我乱许的什么诺阿这是。
玲子抬头看了看我,似乎已经忘记了我给她的承诺。这时的玲子已经没有了伸手打立东时的那种刁蛮任性,在她眼中跟多的是顺服的哀伤。她见我们来了,便对苏菲说:你来啦,那我回去了。
说着放下手里的活,竟然含着泪下楼而去。
苏菲说自从雷子走后,都是我和玲子轮班来看扬扬——你进去吧,这些玻璃我来捡。
说着她蹲下身,伸出芊芊的手指,那些捏兰花指的手、掣雉尾的手,去一片片捏满地的闪着锋锐光芒的透明固体。那些倔强的东西。
周扬见我进来,他的脸木木地仰在雪白的枕巾上,没有狂喜,亦没有哀伤。
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会在我死之前来的。他淡淡地说。
雷子,雷子他来过电话么。我闪闪烁烁地问。
周扬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淡淡说: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他走之前发了誓了,在我还是G的一天里他要是回来看我,他就是猪狗。他被我彻底伤透了,他没有想到我会令他如此失望、如此恶心。
说着,我看见他的泪水掩饰不住地悄悄滑落。在他竭力的淡淡的语气里,慢慢滑落。
周扬勉强笑了笑说:“玉宁,你坐下,我和你说话。其实,我不要勉强你什么,我知道你因亚宁的事儿在北京伤透了。其实那天我和雷子在医院争吵你在外头听时,我们都知道,但你没等我说最后一句话。我真正想说的是,我虽然有过那种想法去爱玉宁,但我们之间永远不会,也不可能,因为他是我亲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我十分震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去找苏菲时,在训练场碰见还苏菲玫瑰的雷子,他给我看了我妈妈以前的一张照片,还说周副可能是我爸爸的事情。
我冲周扬说,你说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周扬抬起头,嘴角微笑了笑:你去我书架上拿来那本《追忆似水年华》,在第100和101页有一张纸,那时我爸要我交给你的,他说那是你妈妈的一页日记,可能对你明白自己身世有点用处。
他看我将信将疑地取了那本书,将里面一页折叠地很整齐的信纸取出来后,才说:
玉宁,你被急着看,等你有空了再看吧!现在和我说说话吧,我想说话,你陪我吧。
我点点头:你要说什么。
他浅笑了笑:
“玉宁,其实我不是G,我一直关心你是因为觉得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可以做最要好的朋友。而那次我在医院是故意拿起话气雷子,我要他离开我,以为我的病,大夫早料到拖不过这个春天了,我不想他看着我难过,毕竟我和他作了四年的兄弟,我舍不得他难过”
他的泪水下来,很稠密:
“我原本只是打算不要他看着我死去的难受,谁知道你偏偏撞上这个误解了。玉宁,说实话,我心里一直很健康,我这一生一世只爱过苏菲一个人,当我知道她是你的女友,她还那么爱着你时,我只有把她还你!我也想好好爱她,给她一个幸福的家,但是她那么爱你,她那么爱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见了,只见他瞪着一双细细的眼睛,嘴唇蠕动着,却再没有了声音。我疯了似跑到走廊上喊大夫大夫!吓得苏菲被玻璃刺伤了手,她马上站起来惊慌地问怎么了扬扬怎么了。
看着周扬给抢救过来又沉沉睡去,我才离开。临走,我叮嘱苏菲好好待他,并把刚才周扬说的话讲给苏菲,苏菲的泪水流了一脸。
雨还在下。雨一直一直在下。这没完没了的春雨。
我赶回相国寺,月芽那边在秋明的帮助下,如明的收养手续已经办妥,我们便带着如明,告别了秋明匆匆赶往老家。因为我昨天退掉南关区那幢租来的院子时,让托运公司将几只盛了被子的箱子和妈妈那盘古筝托运到老家,而我清楚地记得昨天我在箱子里看到一本陈旧的塑料皮日记本,红色的,是妈妈上大学时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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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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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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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2)
一到家,我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箱子里,找出那个红皮日记本。纸张已经泛黄了,但上面碳素墨水的字迹还很清晰绢秀。我抖着手将从周扬那里带回的日记纸取出来,对照一看,除了比日记本里面的纸张残破点,其他的果然一样。看了看那页日记,是1982年5月4日,而日记本里缺少的正是这一页。
将手机卡装进去开机,给远在浙江的空慧禅师打电话。因为时至今日,我想我有必要弄明白我的身世。雷子以前说的对,不管现实怎样,你总要勇敢地客观地面对。
我实在不忍心叙述我的妈妈在那页日记中记载的内容,但目前可以肯定,空慧以为我和亚宁是他和妈妈的孩子的看法是错误的。如果是,也只会是周副。
这时,空慧的电话接通了,我便平静地将那页日记念给他听,他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完,不再一副视红尘如粪土的佛相。
他说:难怪为什么五四那晚,你母亲约我去图书馆那片竹林我没去,第二天她便和我闹一场分手了。原来那晚是让当时是系宣传部长的周副给趁机羞辱了玉宁,这么些年来,我一直放不下你母亲,就是挂扯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现在,我更觉得内疚,玉宁,玉
电话那头有点语无伦次了,接着轰然一声响,像一堵墙倒地。然后我再怎么喂也没人说话了。我挂了再打,一个浙江方言很重的声音说:空慧大师昏倒了。
我茫然坐在椅子上,看着乖巧的如明背着贝贝跑来跑去,大婶在厨房里滋滋啦啦地炒菜。月芽轻轻地问,怎么了玉哥哥。
没事儿。我说:明天我再进市,你在家看好孩子们。
她懂事地点点头。
我想找周副印证一下空慧的话,但是周副他人被秘密隔离了。
在小刘师傅的费力周转下,几经周折,我终于在一个酒店见到了传说中的周副。他因为涉嫌受贿款额太大,防止其卷资外逃,不得不一面冻结他帐户下的一切资金、一面二十四小时监控。
小刘师傅找到的那个穿黑皮衣特警说:咱们让你们见面,那可是冒着违反党和国家纪律!这都是冲我和小刘私人关系不错才开这个后门。你们有什么事儿赶紧着点,门外的哥儿几个的前程可都在你们手上悬着呐!
小刘陪着笑,一个劲的谢个没完。
黑皮衣又说:你们有什么话快点说吧,按原则我们是不让任何人接近周副的,但我们也都不相信周副是那样的人,我们头儿就让照顾点周副,破次例让你们见见面,你们有什么话赶紧说吧,不过得快点;还有,哥儿几个就不再监督了,你们开始吧。
他说着带上了门,小刘也夹着装四万块钱的包包出去。留我在房间里。我第一次和周副正面接触。
他是个消瘦的中年男子,有点鹰钩鼻,目光很敏锐。他那会儿穿着件羊毛衫坐在沙发上,神态很好,还和那些高官一样的闲然。我从没有正面过他,那次在医院探望周扬也只是看到他出去的背影。当我第一次正面这个贪污犯,我可能的生父,这个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大恶人。
周副笑了笑,说,玉宁吧,没想到扬扬一直挂扯的朋友,竟然是我另外一个儿子——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冷冷说我只是来证明我的真正身份,既是你真的是我父亲,你也只是个不合格的自私的父亲。
周副苦笑了笑,叹口气说:对,我是个自私的父亲。我也想不自私,但是你妈妈她不给我弥补的机会,当我知道那次的冲动让你妈妈怀上你和你弟弟时,我便答应过了七一建党节就娶她,可她却宁可嫁给从农村来的穷小子张轩
不许你侮辱我爸,我冲他喊。我想我快失去理智了。
好,好,他摆了摆手:玉宁,你静下来听我说,这次你不听,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他看着我,我就坐下来。
他那刚才还很精干的脸,像因想起什么事儿似,一片死灰。他砸了砸唇,似乎想抽支烟,但最终没有。他仰在沙发上,两眼朝着天花板,陷到那样的回忆里。时间倒流,那个年代,那个我不知道是怎样的误会而且混乱的年代:
“玉宁,当初你杜叔,你妈妈,还有相国寺里的空慧禅师,我们都是一个系,也是好朋友。当时你妈妈人长得漂亮,又多才多艺,弹一手好古筝,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才女,没几个男生不暗恋她。可她选择了宋宏,就是后来的空慧禅师。她一直和宋宏在外头租房同居,一直到大四。眼看毕业在即,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妈妈,便在五四青年节的联欢晚会后,趁喝了点酒跟着她,看着你妈妈的几个好姐妹帮她将她的古筝抬回她和宋宏的住处后,又见她一个人往图书馆而去。我以为她要去看杂志,就跟着她,谁知道她却绕到图书馆后面的那片竹林事后,我对你妈妈许过承诺要娶她好好对她,可她却深以我为耻,并且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又和宋宏分手,并在毕业后马上嫁给了张轩
“后来,我也有去找过她,她却拒绝见我,又一次我去她房子找她,她跑开了,那会儿她正写日记,我看到日记里记载的那天的事儿,她说那是她最大的耻辱。其实我是真的极爱你妈妈,但我又极尊重她才任她嫁给张轩。你明白我当时的感受吗!我撕下那页日记就走了,我是爱你妈妈才想让她忘记羞辱好好生活,我带走的,不过是她的一张照片和一页日记。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会忘记她,但自从六年前我从天津调到这个城市当副市,知道你妈妈为我生了一对招人喜欢的双胞胎儿子,我便极其难受,更加难忘,为什么我的儿子却不能相认?!我发誓要让你妈妈回到我这里!
“我便和扬扬他妈离了婚,或许我这个决定太冲动鲁莽,我没有考虑你妈妈会不会同意。后来,我就将气撒到那个才貌不扬的张,好好,不说他,那个张轩身上,本想迫使他放手你妈妈,谁知道他和你妈妈爱得那么深。”
他看了看我,一脸愧疚:
“自从你爸妈去世后,我也极内疚,想把你们哥儿俩接来照应,去打听到你们去北京了,和你们也联系不上,便把你们的事情搁一搁,把全部心思放到扬扬身上。你不明白扬扬是个多让人费心的孩子,他任性,脆弱,又有先天性心脏病,为了给杨扬治病,我便走上一条不归路子。其实另一方面,我也只是想让给你们哥儿俩积攒点钱,好弥补我的内疚,这样,到了那个世界里见到你爸妈,我才不会那么愧疚。人说,人到七十自成佛,又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不是知道我这次在劫难逃,这些话我是烂到肚子里也不会说的。
“玉宁,我现在心里面就只有杨扬,你和亚宁你们哥仨了,我对你们亏欠太多,没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让扬扬失去了母爱,让你和亚宁父母双亡,使我不对,我唯一能够做的是我给你们存了笔款子,你回去找平姨,她会告诉你帐户,你最好把那笔款子转到海外去,留下不多的一部份给扬扬就行了,他撑不了多久了。在这个时候,雷子这孩子竟忽然走了,我不知为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不是薄情寡义的人,肯定是扬扬惹他”
周副说到最后帐户时的声音极其之小,说道“平姨”这两个字时,更是连口型都看不出来,我是看着他的手指在沙发沿上的划痕才看出来。
当他说完了帐户,又恢复了声音说雷子的事儿时,门忽然被推开,几个便衣的特警闯进来将他反了胳膊摁在沙发上,我看到他的脸在他们的摁压下憋成了酱红色。
先前那个黑皮衣黑皮衣的人有点得意地说:周副市长!这么多天来你对大额的受贿资金去向守口如瓶,我们遵照沈局的意思,将计就计让你这个私生子和你见面,为的就是套你说实话,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容易见到你!今天你说的一切已经完全被录像拍下来作将来法庭的证据——对了,这是你司机用来贿赂我们的四万块钱!
周副看着那个黑皮衣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大义凛然地摔到桌子上,他惨笑着叹了口气说:
“和你们沈局这场斗争,我任输了,我输得心服口服,他觊觎我这个位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请回去转告他,我小看他了。但是,你们也别低估了你们的周副!我早知有监控器,我知道我儿子他也这钱拿不到手里面,可我就是想让我儿子知道我这颗心!因为他是我心中最柔软的伤疤——不然,就你们几个,可笑!”
那几个特警面面相觑。我看到周副那张被压在沙发上扭曲了的脸,努力在对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一个竟然让人心酸的笑。
笑脸绽放时,辛酸也蔓延上来。我扭了头,不再看他。泪水就悄然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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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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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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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1)不满足
爱上你是剑走偏锋
却还固守着明知故犯的
错误
因为害怕真的拒绝后
思念孽生的痛楚
安阳的林州多山,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绿水青山,更多的是青石和大麻石堆砌的石山,高而且陡。早晚尚好,空气还凉爽清新,但中午温度一升,石头起热快,马上让人觉得像进蒸笼出不得门。好在《那时花开》在林州拍摄的绝大部分是夜间戏,倒也不算太苦。
阿威饰演的韩向党和我的角色苗卫红,重点戏都在一个叫上马村的小学里。苗卫红是个小学教师,韩向党是个知青,两人的戏份几乎都在学校里了。
还好正赶上学校放假,学校里很安静。当需要群众演员时,附近村子里的小孩子招之即来,因此剧组进行得十分顺利。本打算拍一星期的林州地点剧情,四天就搞定了,就差两段在简陋的男教师宿舍里韩苗的床上戏。
我和阿威却总入不了戏,一方面是阿威自从我知道了他和亚宁的事儿后,总是躲着我,连目光也不敢和我对视一下,便难以达到默契;另一方面是我真的没有感觉,找不来他们相爱的理由和激情。因此,周五晚上全剧组在上马村小学一间临时布置的男教师宿舍里,我和阿威一遍遍重复一个简单的接吻镜头,竟然达到五十多次还不理想,直到我的嘴唇都麻木了,喉咙里一个劲干呕。
卡!
田导有些恼火地喊了一声,接着拿着卷成一支圆筒的剧本指着我:玉宁,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怎么还是一点入戏的味儿都没有!白在场子里混了你!
我仰起脸说对不起我不是G,我不明白为什么把好好一部戏改成这种东东!
田导提高了嗓门:你还有理了你,一个好的演员从来不会抱怨剧本!人家胡军刘烨也不是G,为什么人家都能演那么投入,这是最起码的职业道德你知道不?我还告诉你,田导我是个做事儿认真对人,绝对不允许你找替身!就是宁宁也不行!
说着他抬脚出去,随后摄影师灯光师也纷纷摇头准备收场了。毕竟,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大家都快累崩溃了。
他们都回采桑镇补个晚觉,留我和阿威、亚宁在上马村找感觉。
夜已深透,一旦雪亮的灯光、滋滋作响的摄影机胶带滚动声和簇拥的剧组人员都消失,暑假的夜的小学里,便陷入一种叫做死寂的囹圄。阿威一支接着一支抽烟,亚宁不安地看着我。我则抱着自己的臂膀,蹲在一块石板磨制的乒乓球台上,动也不想动。
三个人相对沉默了很久,只听见风起时沙沙的叶响,和远处偶尔的一两声狗叫。阿威猛地将烟掐灭,抬脚踩两下,一把拽下土黄色的军装戏服。据说那会儿整个社会最流行的服装就是这种样式极其臃肿的军装了,而且部分男女老少都对这种衣服热衷。我只感觉裹着这样的衣服极难收,早想甩了它。见阿威脱了,我也脱掉,只穿一件在里面套着的松闲的丝洞篮球衫,在乒乓球台上蹲着。
阿威冲我第一次发火,这个大男孩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严厉的话,但是今天他冲我恼怒地喊:哥,你想骂就冲我和宁宁来,干嘛闷着气带到剧组来!我愿以为你很懂事很宽容很知大体,谁知道你却这么不顾大局!好,你不是没有感觉么,我就和宁宁作个你看!
说着他一把拉过亚宁狂吻,亚宁狠命地推他:威哥,你干嘛呀你,你放开我——畜牲!
我跳下乒乓球台,向着黑漆漆的校门外跑去,耳边是呼啸的风,身后是亚宁近乎凄凉的喊叫:
哥,你去哪里啊,你快回来哥!
我已经泪落如雨,脚下却不能停,任脚下无数的碎石和路边的酸枣树将浑身划伤,火辣辣的疼。
蓦然间,上马村的狗全部狂吠起来,我模模糊糊看见一条条黑黝黝的身影,伴着汪汪的狂吠从各家各户低矮的屋檐下窜到这条小街上,毫不犹豫朝我扑过来。我刚感觉到左小腿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接着左肩又像扎进一排锥子似锥心得疼!然后是后脑勺,胸脯,臀部,一起被那些喷着热气的狗嘴咬住。
我笑了,开心地笑了,遭到恶犬的撕咬也比为最心爱的弟弟伤心的好!
我被挤踩在那些毛茸茸的生物群里,本能地蜷缩成一团,被那些锋利的牙齿划伤。到处是刺鼻的血的味道。那些狗闻到血味更加地疯狂了,一阵阵狗叫传出去,像大群的狼嚎,引得大山里到处是狗叫的回声,像有几千几万条的狗此起彼伏地叫着,疯狂着。模糊间,我似乎听见亚宁和阿威的喊叫声,听到了一些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但我已经无法应答也不想应答,脑海中已成一片漆黑,如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我只能感觉到一条条的狗,在身边乱窜乱踩,往来践踏,如一阵阵的风刮过,带着狂野的咆哮。
等我醒过来,睁眼看见自己躺在我和亚宁在采桑镇赛巴黎旅馆的房间里,窗外似乎已经中午了,蝉在一个劲地叫。空调嗡嗡地想着,屋子里静的很。
我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全身缠了绷带,哪怕是动一块肌肉都疼痛的紧,连扭头都不能。房间里静得出奇,似乎就我自己在这里。
你可醒了!一个声音兴奋地说。
我忍着痛费力转头去,看见若瑄正红着眼圈坐在我床沿上:你说你没事瞎跑啥呢,你不知道农村野狗多阿你,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说着,她竟然潸然泪下。
我仔细看若瑄,才发现她和往日大是不同。她脸上没有施妆,眼角的鱼尾纹和明显地暴露出来,眼袋也极其显山露水地垂着,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
我笑了笑,说,谢谢若瑄,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若瑄假意拍了我一下头,但是手到半空就停下了:我的傻宝贝儿,不许再说这样的话,放谁谁都担心!好在威威宁宁他们在事后马上找了老乡驱散狗群,通知了剧组,让剧组里随从的急救大夫给你打了狂犬疫苗,又输了几瓶液,说是没事了。说着又泪水下来,没了往日的一点狂野。
我抬了抬头:我认你作姐姐好不好,我很想有个姐,可我没有。若瑄就帮我剥了一颗荔枝:当然好,姐求之不得呢!
我说姐,既然咱们是姐弟了,我问你个问题你不要生气。若瑄说,说说看。
那不许生气!
说吧,不生气。
那我说了阿!姐,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交情,为什么你一直待我这么好,难道真像你在首饰城时说的那样,只是想占有我么?!
若瑄苦笑了笑,想了好一会儿才扭头问我:你猜姐多大!
二十三四,我说。
她将剥好的水晶一样白润爽滑的荔枝放到我嘴里,说:姐四十二了。
她看了看我,接着说:玉宁,我待你好,是因为在导演班上,我看你像一个人,我的儿子。他是我和前夫,一个出了车祸五六年了的三流导演的孩子,今年十九岁了,和你大小差不多,聪明伶俐。只因为半年前我和淇龙好上了,他便离家出走,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若瑄叹口气,补充一句:他叫小涛,一个挺好的孩子,他的手很细长,弹了十四年的钢琴。
小涛?我一惊,心想,莫不是我在班房里那个得了疟疾的孩子么。
我忙问:你说的小涛,他脖子左侧是不是有一颗米黄色的狼牙刺青?
若瑄的脸刷一下就白了:你见过他?!
我还记得小涛在班房里给我讲他的单亲妈妈,讲他妈妈手腕上那只美丽的蓝蝴蝶刺青。他还说他的妈妈在做蝴蝶刺青时,小涛也非刺不可,他的妈妈就让纹身的人给他在脖子里纹了一枚狼牙。米黄色的,和他妈妈的蓝色正好对应。
这时,我看见若瑄剥荔枝的手,她雪白的右腕上,赫然栖息着一只张开双翅的美丽的凤尾蝶。那是少见的美丽的刺青作品,那只蝴蝶,在天蓝、湖蓝、靛蓝、冰蓝等各种蓝色调的线条勾勒下,张扬着一种精致凄婉的美,动人心魄。
这个图案,在首饰城小红曲还若瑄的工作牌时,我就见到过的,终身难忘。
若瑄又急切地问:玉宁,你真的见过小涛?!
我才清醒过来:我想我真的认识他,并且,他已经死了。
我讲怎样在拘留所认识小涛,我们怎样成为好朋友,他怎样患上疟疾,又怎样替我上法庭被判死刑的事情,都讲给她听。因为,我和小涛是那么好的朋友,我不想欺骗他的妈妈。
当若瑄听我静静说完,二话没说,从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狠狠吸了口烟,泪水刷刷往下落。
我说,姐,你要打我骂我都可以,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我不想骗你。
若瑄又狠狠吸了口烟,竟然两口就将整整一支烟抽尽了。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抽烟凶猛。她将烟头抛到床头的痰盂,我听见烟头在痰盂里滋滋熄灭的声响。若瑄咳嗽了一声,满脸通红,似乎给呛到了。
她俯下身捧住我的脸:宝贝儿,姐不怪你,他患了疟疾到了那个地步,也没有几天可熬了,在说他也没真的替你挨枪子,你不要内疚了。如果你还真的记得小涛的好,你就得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来,别给姐丢人,别做傻事,别让姐失望,就当你活的是你和小涛你们两个的吧!
我有些害怕,因为若瑄的语气和眼神,泄露了她心中的秘密,那时对生活对生命的彻底的绝望的秘密。我伸出胳膊抱住她的头也哭了:姐,你不让我去作傻事,那你为什么还想去作阿,姐,不要那样好不好,以后你就把我当成小涛好不好,我不要你去作傻事儿!
若瑄放在我肩膀的下巴使劲点了点,都碰痛了我肩上的伤口。
这时,楼下传来一个声音问我哥醒了么,接着那个声音沿着楼梯上窜,到了门口轻轻推开门,生怕吓到了谁似。
哥!
我看见亚宁那张苍白消瘦的脸,眉间一颗鲜红的烟花烫,咖啡色的长碎发湿透了,一缕缕粘在脸上,一脸的汗水和关切。
哥你好点了吗?他边进来边脱去我的那套戏服:你落下的戏份我都给你补齐了,今上午刚干完苗卫红在红旗渠溺水身亡的最后一个镜头,在林州的戏都拍完了,剩下的就回到北京再说了。
对了,你看,他拎过一个袋子,掏出一把圆滚滚的小东西:你看,哥,这是从红旗渠一家鱼塘采的莲子,新鲜的很,解暑的,你尝尝。
他见我和若瑄都不说话,便问怎么了这是,怎么都哭了。我说亚宁,你知道小涛是谁吗?
谁呀,他问。我说,是若瑄姐的儿子。
亚宁手里的一大把莲子全落到地上,乒乒乓乓地在水泥地板上乱蹦,像一群受惊的四处逃窜的蝌蚪。
不会吧,亚宁的声音颤抖着问。若瑄却不吭声站起来,带上门出去了。背影那么寥落。
本来剧组要拍完戏再痛痛快快玩一趟红旗渠的,但因我和阿威拍床上戏拖的时间太长,远超过一个星期的期限,于是一拍完最后一场戏,全剧组休息一天,然后便马上杀回北京拍剩下的戏份。鉴于我浑身上下都是乌青淤肿的狗咬伤,剩下的戏份也只好由亚宁用粉底盖上眉间的烟花烫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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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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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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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2)
阿威和亚宁一回京就回剧组了,不怎么在家,因为真正的大头戏还在后头。他们实在没有功夫整天陪着我,亚宁还不放心,小玉小红因为正值蔬菜出棚忙得不可开交,便打电话从白衣姐那里把大伟借过来照顾我。但最终白衣、小玉小红他们还都是来了,我力劝他们不要为我的事儿担心,过一阵子就好,他们才勉强离去。说实话,他们真的都是挺不错的朋友。
大伟刚来的第一天午饭时,他在厨房做菜,给滚烫的色拉油烫伤了右手。他边往手上涂貂油膏边说:玉宁,咱俩这辈子真是冤家路窄,我和你一块儿时没有一回不倒霉的。以后我不给你干杂务了,专职配你聊天的好,我不信陪你聊天都能把舌头闪喽。
他拉张椅子坐到我床头,取过家庭备用药箱自己包扎好了。将裹着白纱布的手用跟医用纱布挂在脖子上,闹得挺滑稽,仿佛他不仅仅是烫伤而是胳膊断了似。
这顿饭又没着落了,俩人还不想吃外卖,却苦于找不到人来伺候我们这两个病号。忽然他一拍腿:玉宁,你给安安打电话让他过来,他早辞了沁园春业务经理的职务养病,现在病也好的差不多了,闲着也是闲着,让他过来给你作顿饭尝尝,他那手艺,切——没说的!
我脑海中泛出那个有着迷人的微笑和闲雅风度的男子来。他曾是场子里的红牌之首,但是他退出了,他要和一个叫文静的女孩子结婚。但他在我被释放那晚的晚会时,在我的卧房和我谈话后,我离开了,却听见他将他的订婚戒指丢在了地板上。
想到这里,我马上说大伟你帮我看看床底或者桌下有没有一只戒指什么的,惹得大伟大喊兄弟没搞错吧,我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折磨我!
但他还是用没有烫到的那只左手,打开手机屏幕的灯光,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四处找,恨不能一头扎进床底下去。
我则坐在床上给安安打电话,他说马上赶到。我开玩笑说马上是多久,他说马上就是马上,不超过五分钟。
我切了一声:你就是会飞,也不可能五分钟到这里,好吧,你慢慢来吧,等你好了。
刚挂了电话,我听见床下面的大伟惊喜地大喊一声:哇,还真有阿!
他一跳,不提防脑袋瓜儿在桌屉上重重撞了一下,把抽屉给撞下来,里面的化妆品小饰物钢笔香水落了一地。大伟顾不上这么多,他用手机上的灯光对着那枚戒指说:哇塞,多少克拉我不懂,但我敢打保票至少也值个十万二十万的。
我接过来,那是枚蓝钻钻戒。钻戒的样式极其朴素简单,却很大方。一个白金的素圈圈,中间起一个弯曲的蛇头似的小枝,将切割十分工整的一块绿豆般大小的蓝钻卡在中间,轻轻转动,可以看见各个小平面采纳各个方向的光线,在钻石内部纠缠成五彩斑斓的光彩,令人眩目。
大伟凑过来,酸酸地问:是威威买给宁宁的吗?
我说不是也不可能,我不会让他们在一块儿的。
大伟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他: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希望他过一种健康、快乐、幸福的平凡人的日子,我不希望他把青春挥霍了到时候自己后悔。
大伟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只戒指是安安买给你的,不要辩解!你既然反对威威和宁宁在一起,为什么你自己又和安安眉来眼去的,别当我们都是瞎子——还有,作G怎么了,你怎么就觉得宁宁跟着威威是挥霍青春不健康不快乐不幸福,说实话你现在一点都不懂!
我正想和他好好辩论一番,忽然门铃响了,大伟一愣:
安安?不会吧,这么快!才五分钟不到阿!
安安进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前后只有五分钟,连坐电梯从一楼到我们十四楼都不够。但他就这么邪乎地进来,穿着一件白T恤,一双黄色薄底皮鞋,看上去挺清爽。
你好了?我问。
他露出招牌似的微笑,伸手指作了个得意的八字。
我那会儿在家里躺了几天,已经卸了裹尸布一样的绷带,只穿着宽松的睡袍躺在床上。安安走过来,伸手便解我衣服扣子。我忙问干什么你,他笑着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紧张什么,有大伟在场,我就是想非礼你也没那么厚脸皮呀,别秀气了,我只是想看看你伤势。
他将我睡袍褪去,看了看我胸口、腹部、大腿上和胳膊上一块块的瘀肿黑青的血疤,和一排排整齐的齿痕。他什么也没说,睫毛一直垂着覆住眸瞳,我看不出他的神色。
大伟倚在卧室门口看笑话似地说:酸!酸死了!还全面检查哦!我说安哥,你想不想看看玉宁手心里有没有被咬伤哦?!
安安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说,伸手。
我便攥得更紧了。他又说了一遍,伸手。我伸开来,手纹纵横的手心里,躺着那枚蓝钻钻戒。他捏过来,伸出左手钳住我的手,右手捏着那枚钻戒往我左手无名指上戴。
不!我一甩,他一个没提防,蓝钻钻戒被打飞出去,在空中划了道微弱的蓝光,啪的一下撞到旁边墙上的一副油画上,又骨碌碌地不知滚哪里去了。
安安抬头盯住我,这回我看见了他的眼神,读懂了他眼神中有些愤怒,有些哀伤,有些无奈,有些伤感,,似乎还有些将要滑下的泪水。
我,这,我机会说不出话来,尽量拉一些不相干的话来和他闲扯:文静呢,她没来?
我们分了,安安不动声色地说。他又回过头去,对打着手机灯光又在地上找那枚钻戒的大伟说:
“别找了,找到还是会丢,不如等到不会再丢那天再找。”
晚饭时,亚宁和阿威打电话说晚点胡来,我、大伟和安安便自己先吃了。安安的手艺真的不错,但那顿饭我们吃得特郁闷。三个人围坐在厨房里那张自动升降的玻璃桌前,谁也没有说话。
临吃到最后,大伟才来了一句:玉宁你真不是东西,明明你喜欢安安,安安也疼你,你干吗还要自欺欺人地拒绝安安阿,害得自己和别人都伤心。
我往嘴里扒最后一口米,头也不抬地反问他: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喜不喜欢他你知道什么!
大伟将声音一下子提高上来:瞎子也看得出来你假惺惺的虚伪样儿,安安对你好,你就故意不理睬人家;一旦安安不搭理你,你又要寻死觅活地去找人家了,贱!别不承认,不然干嘛我让你给安安打电话你就立马自己慌里慌张就打!
我给他打枪似一顿狂轰乱炸早晕了去,一推碗:不吃了!
不吃我也得说!大伟将筷子一拍,和我就圈里圈外两种思想展开激战:你不是恶心我们的爱情,你是虚伪!你不敢,你懦弱,你想世俗妥协!我喜欢威威已经三年了,他没有对我好过,我还一直对他抱着希望;你倒好,放着这么好的安安,你倒鸭子吃泥鳅甩什么甩!
我给他尖牙利齿一顿抢白,给说得无地自容,拔脚就往客厅走,浑身的伤痛隐隐瘀得紧。这时电话响起来,大伟在厨房里接那部分机,他刚听了两句就马上窜出来冲我喊:
“玉宁,不好了,小玉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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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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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1)疯言疯语
不敢再说不想再说不用再说
有什么事儿
一个人在心里埋葬;
真正的相处
哪有你许诺的那么长
当我被那群特警驱赶出酒店,走到楼下大厅见到了正搓着手等待的小刘师傅。我说周副完了,他们录下了我们说话的内容。
小刘师傅不可思议地摸了摸他的板寸头:不可能吧,那哥们儿可是个够义气的人。
我说就是黑皮衣一手策划的,是真的,走吧。
我坐在他旁边,看他扶方向盘,一脸担忧严肃的样子。我想起那次周扬雷子他们去我家开party时,也有小刘师傅在内,我还记得当时我们玩扑克牌“面三”,他和同伙的陈陈两个人牌打得最好,尤其是他,边出牌还边讲笑话,赢得十分洒脱。可今日,他却也这般困顿,没了当日的正茂风华。
车刚到延庆观哪里,他的手机响了。他带上手机耳机:谁呀哦,妈呀,啥事儿啊去哪里?咱现在在这边不挺好的吗,干嘛跑那么老远的地方去不走!再说周副现在出事了,扬扬病成那个样子,你一走,家里可不就乱了套了么不走不走,到家里再说
他挂了电话苦笑了笑说,你说我妈怪不,现在非要我陪她去香港转道去新西兰,她现在一走,周副家可就真乱成一团糟了。
他见我有点发愣,就笑笑:我妈就是周副家的那个管家,他们都叫她平姨的。
我说她原来是你妈啊。
我忽然想起来周副的话,他说他存了一笔钱在平姨哪里,现在他的谈话内容给警方录了去,警方肯定会马上去找平姨。我忙对小刘师傅简要说了下情况,他一愣,喃喃道难怪我妈一辈子不舍得出河南,她怎么临老发了神经想去新西兰呢,我不能让她卷资潜逃,她逃不了,早晚要遭罪的。说着,连闯了两道红灯,疯了似往家赶。
雨,疯了似的,依旧下个没完。
一到家,小刘将车往草坪上一扔,连雨伞也没拿便匆匆往别墅跑。迎面正碰上苏菲。小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急地问:我妈呢!
苏菲有点愠怒地说刚收拾了东西说是回老家了,拦也拦不住!周副平时待你们小刘一摆手:别说了,你配合大夫看好扬扬,先帮着看一下家里,我去找我妈去,她这回害死周副了。
说着匆匆往外跑,正撞上拎着鸡汤饭盒进来的玲子,玲子一进来,瞧见小刘便说刚才我从南关区赶来时碰上平姨到清真寺了,她走那么急干嘛去了!
什么?小刘一把抓住玲子的手:你见到我妈了?确切是什么时候?!
玲子点了点头,刘海上的雾珠一颤一颤的说,就是刚才呀!
小刘一把拉住她说快带我去,便拽住她匆匆往外赶,急得玲子喊你先让我放下饭盒再说阿。小刘却心急火燎地拉着她钻进车子。车子溅起一大片的水花掉头出去。
苏菲说这是怎么了,我打平姨的电话问问她在哪里!我摆了摆手:没用,她卷资潜逃,肯定不接电话。对了,周扬怎样了,我问。
刚睡下,一直发烧,苏菲一脸担忧:伤口又化脓了。
我和苏菲坐在一楼的客厅沙发上,看落地窗外春雨拍打着院子里的芭蕉和草坪,一台三角钢琴静静地停在窗前,给一袭提花白网稠的琴衣罩着。雨水打在窗前的地板上,啪啪作响。
苏菲蓦地问:玉哥哥,万一扬扬死了,我怎么办!
我看着她,心里有点茫然。我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憔悴、满面忧色的女孩子,我怎么也和印象中那个清高脱俗一副以食人间烟火似冰清玉洁的苏菲联系到一起。面前这个苏菲,眼中充盈着困倦的血丝,头发枯焦地萎蔫着,很萎靡,很无神。
我想了想,问她:你是真的爱周扬的对吧!她点点头。那好,你陪他渡过最后一段日子吧,他也真的很爱你。
苏菲看了看我说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我笑着说我四月一号就要结婚了,新娘是月芽,我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苏菲怔怔地看着地板,咬了咬唇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愣着神问:玉哥哥,你还记得我们一起上台演出的事儿吗!我记得我刚从周口市的道情剧团考到豫剧一团时便认识了你和亚哥哥,那时我们还是三个孩子,喜欢坐在高高的戏台沿上,晃着腿数台下的空座位,你还记得吗?
我说我记得。
苏菲停了好一会儿,说,可惜我们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我怀念那一段时光,我都不想长大。
我说我也是。
苏菲忽然说可能我以后不会再唱戏了,我已经向团里交了辞职报告。
她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知道苏菲爱戏曲胜过爱自己的生命,从小就在地方剧团里摸爬滚打至今的她,如果不去唱戏,我真不知道她还能去干什么。她见我有点惊讶,便用一种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我嗓子坏了,现在唱起来很吃力,怕是以后再也唱不动了;况且我想安心陪陪扬扬,他就是活一天我也要陪他一天。
她眼中噙着两汪清泪,我明白我和亚宁已经让她彻底失望,她抓住周扬这个爱她的人,便不忍心放手了。但听见她说要退出戏台,我心中还是一阵的惆怅和惋惜,我仿佛看到那个台上耀眼的苏菲正慢慢锦衣而退,怅然而寂寥地越走越远。走到连台子也延伸不到的地方,她就从此消失在平庸的人流之中。
苏菲说你还忙,回去准备你的婚期吧,扬扬的病情现在基本稳定没什么大状况,有事儿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我从周扬家出来,冒着雨打车去相国寺。
到了秋明的禅房后院,我想告诉他,原来我的父亲是周副。
在我的身边,有亲人,有妻子,有朋友,但真正可以和自己谈心的知己却并不多,正如我这个心事,我只想和秋明说。或许因为他是个佛门中人,我的灵魂在这里可以获得安慰藉托。
绕过七曲的木廊到秋明的房间里去,房里的器物设施依旧,门前的雨中的古柳也依旧,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却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年轻僧人。
施主您找谁!他双手合什。我问秋明师父不在么。
他问你是玉宁施主吧,进禅房说话。
我刚坐下,那个僧人便从墙上取下秋明那盘漆黑的“雷鸣琴”放到我面前的梨木桌上,又开了壁橱,从里面取出一个红缎子面的锦匣:玉宁施主,秋明师兄料到你会来,就委托我将这些东西给你。他说这琴,世上只有施主才配得拥有;还有这盒犀香玉珠,这是主持方丈七十五佛诞时,泰国金光寺的慧通法师敬赠的,方丈转增秋明师兄,秋明师兄又让送你,说是庆贺施主成婚大礼。
我问,秋明呢。
他捻着檀木珠说早上去郑州,乘飞机去浙江了。
我问他不是要去峨嵋挂单的么,怎么去了浙江!
那个僧人摇了摇头:佛曰,生死无常!空慧大师在浙江普陀院讲学,不知为何前两天突然圆寂,听说是脑溢血。秋明师兄便领着几个师弟去普陀迎空慧大师的舍利,估计三四天才能回来。
门外的雨疯了似往下浇。
我一回到老家,便高烧不退,一直昏昏沉沉了。大婶请同村的那个小女生大夫来给瞧病,她说给雨淋的。开了两幅药,饭也不吃便睡下了。如明迁着贝贝挤在床前,他站在一只小凳子上,用胖乎乎的小手摸我的脸问玉宁哥哥你怎么了,我说如明乖,哥哥困了,让哥哥睡会儿好吗?
如宁哦了一声,懂事地跳下凳子,拉着贝贝的手,和月芽大婶她们出去了。
门被关上,除了窗外雨线拍打玻璃的声音,我再听不到别的什么。我闭上眼,便生出许多梦魇来,爸爸,妈妈,欢欢,杜叔,空慧,亚宁那么多张的面孔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勉强睁开眼看一会儿石灰斑驳的天花板,眼皮实在困得受不了,便又闭上。接着又生出更多的梦魇,周副,周扬,雷子,苏菲,秋明,月芽,要将我推到崩溃的边缘。不一会儿工夫把自己折腾出一身汗来。
我脑子里有种异样的却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是从往事里衍生出来的。我把脑子里乱糟糟的事情从头再想一遍,从爸爸遭陷、亚宁去世、空慧认父,直到揭出周副是我真正的父亲,每个细节都让我崩溃;又加上我刚从北京那个G圈子里逃出来,却又陷入另一个圈子,一个看不见却逃不开的圈子——另一个G圈。
这个圈子是无形而捆缚的,连秋明和尚都竟然是因为G身份而出家,实在太匪夷所思了。周扬在我们最后一次的谈话中虽然极力辩白他不是G,但我可以从他眼神中读出无奈的放弃的哀伤,那时一种心甘情愿的哀伤。我从前到现在,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我身边出现的优秀的男孩子都会有这种倾向,一种受世人鄙视的倾向。
我想起在北京时的安安,那个有着迷人的笑容的男人说过,只要你是MB或者是G,只要你是过,哪怕只有一天,你也肯定不会有好下场。于是,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我明白了为什么凡是和我沾上边的人下场都是那样凄惨得不可思议。也许最后一个才会是我,上苍要我目睹这样的无逃之宿的全过程。但是,我却最终也逃避不了。
忽然间那种恐惧感紧紧抓住我的灵魂,感觉自己像只被屠户捆绑好的猪或者羊,想挣扎却又被草绳紧紧束缚住了手脚。我突然好像有个人救我,却不直到该喊谁叫谁,只是张大嘴,粗重地粗重地喘息,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声音像一台轰鸣的抽水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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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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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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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2)
玉哥哥,怎么了玉哥哥,一个声音清脆而焦灼地喊。接着一双手扶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
我睁眼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是月芽,却说不出一句话,仿佛灵魂已经走了。不知道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走火入魔。过了好一阵子,定了定神,才渐渐可以张开嘴唇。我看着一脸着急、眉角紧蹙的月芽,看着她关切的模样,泪水刷一下顺脸颊往枕巾上淌。我伸手紧紧抱她在怀里,她便给我拉倒在胸脯上。那一刻,我觉得月芽就是我最安全的栖息地,我的世界,让我用一生一世也爱不够的女人。我不仅要用身体爱她,更会用灵魂和心灵去爱她。
那一刹,我只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给她幸福,给她快乐,给她想要却不敢说出的东西。我狠命用手撕扯她的衣服,把脸紧紧贴在她怀里。月芽吓坏了,一面用力推我一面大喊玉哥哥你怎么了玉哥哥,妈,快来啊,玉哥哥中邪了!
我一下子紧抱住她不动了,她的鬓发擦着我的脸有点痒。我喘口气,轻轻说,月芽,玉哥哥没事,只是想好好爱你,真真正正爱你一回。
月芽抬起头,将鼻子对着我的唇,眼睛里的泪水一直往我脸上淌:玉哥哥,月芽很高兴,但要等到你身子好了之后好吗?
大婶拎着锅铲慌里慌张赶到门口时,不由脸上笑成一朵花:多大的人了,还胡闹呢,看把两个孩子吓的。
月芽不好意思地爬起来转过身去扣衣服扣子,羞赧地说:
我去帮妈做饭,你再睡会儿吧。
自从杜叔他们搬回尉氏县涡河水闸后,我再没怎么和他们联系过。
躺在床上,我打通了杜叔的手机,杜叔兴奋地说大宁阿,我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你都关机,我去市里头找过你,你也已经搬走了一直没见到你,这会儿你在哪儿落脚呢?
我说我在老家,杜叔,我想告诉你件事情,空慧禅师圆寂了。
他颇惊讶地问怎么回事,年前不还好好的么!
我说我告诉了他我的父亲不是他,是周副。
杜叔更加惊讶,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当杜叔是我的亲叔叔,什么事情也不想瞒他,便将周副、空慧和我妈妈的事情简单给他说了。杜叔哦了一声说,明白了,我说姓周的那龟儿子怎么老和你爸爸过不去,原来是这个蹊跷!我早知道他对你妈妈没安什么好心,没想到他做事这么卑鄙。算了,不说他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我说挺好的,我四月一号要结婚了,欢欢和立东现在怎么样。
杜叔说欢欢怀孕了,我们都说欢欢到六月还要参加高考,让她把孩子做掉,她却不答应,说要生下来。
我问,那么立东的意思呢,杜叔说立东都听欢欢的。
沉默了好一阵子我说杜叔对不起,我没照顾好欢欢,还欺负她杜叔在那边苦笑着打断我的话:大宁,叔这一切都知道,我也知道孩子是你的,叔不怪你;叔这么多天没有和你联系就是怕你难堪,好在立东尽力不让他母亲知道真相,立东也愿意把孩子生下来。
杜叔又说:大宁,你经历了这么多事儿,能一路熬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叔从来没有怪过你,你能过上一种平常人的生活,是一辈子最大的福啊,以后咱么常来常往,还是好亲戚。
对了,临挂电话,他说:欢欢让我转告你,她说她以前告诉过你要把孩子拿掉,现在她要把孩子生下来,为了不让以后两家人为难,孩子就跟立东姓邓了,你没意见吧。
我默然挂掉了电话。
大婶已将我在四一成亲的事儿向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传达了,她请了几个针线活顶呱呱的街坊婶子给缝了几床新棉被,并托几个本家堂兄弟到县城里添置了一套家具。月芽在添置家具时极力反对再买冰箱彩电洗衣机之类,她总说从开封拉回来的东西还都能用。我便用省下来的钱给买了辆老年摩托,好以后没事儿时带着月芽和大婶到县城里逛逛去。
我决定摆六十桌酒席,来宴请全村的街坊邻居,在村口连放三天电影,以这种农村从来没有过的场面隆重向外人宣布我爱月芽,我能让她幸福。
街坊们纷纷说老张家又开始发达了。因为直到现在,老家的这幢大叔盖的楼房,还是村子里唯一的一所;为了迎娶月芽,又将场面搞这么大,一时三里五村传为美谈。月芽对此极其不满,她说你呀你,人家都是说要有财不外露呢,你倒好,非要显摆,树大招风你不知道啊,俩人过日子把铺盖搬到一起不就完了?
我笑着刮她鼻子:月芽,我只是不想委屈你。
月芽也就笑了,一脸的娇美和红晕。
离婚期还有一个星期,家里已经开始彻底的打扫卫生、砌灶台、架大锅、找蒸笼、租碗碟,准备一场轰轰烈烈的农村式的婚礼了。而我和月芽也赶到开封第一医院,去作婚前的的婚检。
一切极其顺利,太顺利了,都让人难以想象,仿佛一切都是个美丽的陷阱,我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顺利过。就连整整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水,也竟然停下了。
我在婚前,想再看一下苏菲和周扬。打电话给小刘,他说你过来吧,我们在看着扬扬呢。我问周副怎么样了,他说还在提审,我妈把钱已经卷到新西兰去了,她已经到了那里,你来了再细说吧——你快过来吧,等你啊。
我和月芽便赶往周扬家。几个白衣护士正给周扬换纱布,换输液瓶,两个鬓发斑白的老医师正用一台显示心跳频率的机器给周扬作检查。
我问:苏菲呢。
小刘看了眼周扬,那会儿,周扬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薄薄的两片嘴唇紧闭着。
小刘小声对我说:出去说吧。我们便下到一楼客厅,我可以看出小刘有事情满着我,而且是件不小的事情,从他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来。他坐在沙发上给我推过来一瓶绿茶,自己又搓搓手说:扬扬的病又重了。
我问怎么回事儿。
小刘叹口气说:前天扬扬精神很好,朝着要给雷子打电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菲菲偏偏不让,菲菲在夺扬扬的手机时把扬扬的刀口又拉开了;这只是个开头,不想来给扬扬送羊汤的玲子正碰上菲菲拉周扬,周扬晕倒后,玲子一时冲动,把菲菲隔着窗玻璃从二楼推下去了。
我顿时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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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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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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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1)还是不懂
夏天里的冬天
天寒又地冻。
到结帐的时候留下的
是一个人买两张单的寂寞
当我因大伟的话生气而离开厨房后,在厨房里吃饭的大伟接了个电话就火烧屁股似窜出来:小玉姐出事了!
我一惊:什么?!
大伟说我也不清楚,快过来,小红让你接电话。
当我接到,小红一个劲在里面哭,我问到底怎么了,小红才抽抽嗒嗒说出事情的原委来。
原来,涛哥自从上次在天鹅饭店出事给小玉解围后,他便回小玉的夕阳农场作毒品生意。但,涛哥这人别看平时装得跟大佬似的其实丫就是一窝囊废;没几天,又让人给盯上了,夕阳农场给围上了,而涛哥带小五却溜走了。现在农场里,大批大批新鲜的蔬菜运不出去烂掉不说,作为农场负责人的小玉也给抓走了,因为缉毒队利用缉毒犬找出了涛哥瞒着小玉开在农场地下室里的冰片和摇头丸加工窝点。听小红的口气,似乎是搜出来不少的成品和半成品,这次他们的行动是从上头直接下来的,都没有经过韩局那里,连想走后门都没有路子。估计小玉这次在劫难逃。
小红又说,这次是上头直接下来的人,我们都没有法子了。现在唯一的路子就是去找江哥。因为这次想安全保出小玉,只能从高层里面活动,而我们认识的人里面,能和高层领导有往来的,也只有江哥了。
其实我现在也已经知道,江哥是继老魏之后道上真正的大佬,场子里和毒品的生意在整个海淀区没人敢叫板。
我问小红这事儿现在和江哥打过招呼了么。
小红说打过了,但是他开的条件很过分。我问什么条件。小红半天才说,江哥想让是让亚宁和阿威回场子继续坐台。因为自从亚宁退出后,那批红牌里十几个优秀男孩死的死、退的退一个不留,新选上的红牌又没有真本事,捧不上台,这一点客人极其不满意甚至在场子里公然起哄。
这个该死的江哥。
我极反感亚宁刚从MB圈子出来又要回去的这种行为,我实在接受不了。我当初拼死入场子,就是为了亚宁能摆脱那种生活,可现在又要倒回去,说不定还会出现什么事情来。
我说小红你别急,我打电话再问问江哥。
小红就挂掉电话。我回房用自己的手机给江哥打电话:江哥,你可真够损的。
江哥心知肚明地笑了,轻狂得很:玉宁,你也得为我这个当哥的想想啊,我场子可是给人闹几次了——再说,我也没逼你们呀,小玉的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条件就是这样,愿不愿意全在你们决定。你可不要说江哥落井下石,我也有难处的,要不你也一块来场子吧,江哥想你得紧呢。
我啪一下合上手机,刚合上,亚宁的电话就打过来,说小五给我打电话说小玉姐出事儿了真的还是假的。
我问:小五给你说江哥开的条件了么?
亚宁回答:说了。然后他又补充道:小玉姐对咱们都不错,我一定会去的。
你真要回场子?我问。
亚宁在那边嘿嘿笑了说:
哥你误会啦,这次不是去坐台,是江哥让我找到以前的那些红牌,等我和威哥一会儿回去开个告别晚会罢了!一来时帮着提拔提拔新选的红牌男孩们,二来也算是我们这群红牌对场子和这个圈子的告别。只是一个晚会的性质,你不用担心。话说回来,就是真的让回去坐场子,为了救小玉姐我也认了,你知道小玉姐对咱们有多好。
提起小玉,我又想起扒亚宁出来和我进拘留所那些事儿时,小玉姐总是最关心最帮助我们的。我真的不忍心拦着亚宁去救小玉,但我更不忍心亚宁重新回到那个肮脏的地方。
亚宁却说哥你不用担心,这次肯定不是去坐台,只是个晚会,江哥答应了的。
他话题一转,竟然说哥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这回没事,江哥说只是开场晚会,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再说剧组这边也暂时告一段落,剩下的都是秋后的戏,没什么可挂扯的事情了,咱只当轻松一下。
我有病啊,到那个地方轻松去!我回击他。他就讪讪地不再搭话了,只是说哥哥你先休息吧,江哥让我必须把以前退出去的那几个红牌找回来,我通知一下那几个兄弟。
等我挂了机,一直很安静的安安才进来,问出什么事儿了。
我简要和他说一下,他皱了皱眉,忽然问:你到底和小玉的感情怎么样,听说小玉倒是对你挺上心的。我半开玩笑半气安安地说,我们关系很铁阿,甚至我都想娶个像她那样的媳妇呢。
安安就语气坚定地说:那好,这事儿我替你办了。
说着他换了鞋出去,到了门口,他回头说:忘记告诉你们了,我搬家了,就在你们隔壁,有事儿说句话。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安安可以在五分钟之内赶到我家来。
夜很深时,亚宁和阿威才回家来。
亚宁边换拖鞋边打着电话,看样子一直找那些退出去了的红牌男孩。我竟然莫名地夺过他的手机按断接听:亚宁,我不会让你去的。
亚宁用一种很陌生的眼光看着我:哥!
我说我舍不得小玉,但我更舍不得你。
阿威忙上前说哥,有事儿慢慢商量,别这样大家弄得挺尴尬的。
我瞪了他一眼。自从知道他和亚宁的关系后,我对他极其反感。阿威见我脸色不善,便讪讪地去浴室冲凉了。
亚宁说哥你转过身去。我问干什么。他说你只管转过去。
我转了过去,他却伸开胳膊从我肋下穿过,将手重重按在我小腹上。我感到隐隐的疼痛。
疼么?他问。我说,疼。
你疼小玉姐更疼,亚宁说着绕到我前面盯着我的眼睛说:哥,小玉姐怀上你的孩子了。
什么??!!我吓了一大跳!
亚宁肯定地点了点头:哥,你还记得你去农场第一天的事儿么。
我努力回想我从天鹅饭店到夕阳农场去的每一个细节,告诉亚宁:坐二十九路公交到京西新区,再向西走好长一段土路去农场,见到小玉,然后和小红还有吴姨吃了午饭后,我洗了洗就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就这些了。
亚宁追问:那么你还记得你睡觉时是在哪个房间,醒来后又是在哪个房间么?!
我听了他的话,身上马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我记得我去到农场后第一天发生的怪事。原本小玉是安排我住在临小玉的卧室的一间客房里的,而第二天中午我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小玉的房间里,因为我一眼就看见了小玉的床头柜上那张涛哥的照片,涛哥那张光着上身坐在一堆预制板上抽烟的很阿飞的一张照片。事后,我碍于面子并没有和小玉提起过,原来这事情中间还有些蹊跷。
亚宁看我似乎有印象,便说:
“你都没想想,为什么你去农场第一天的午觉你都能睡到第二天中午!其实,小玉姐在她生日那晚我们有个谈话,她都告诉我了,是涛哥在你来前给你下了药,他就是想借你来抓小玉姐的把柄。他以前也给使过这招,可没达到目的,他就在你身上使了。虽然你那晚闯进小玉姐房子里羞辱她,但是小玉姐念在你是被涛哥利用也就一直不计较什么,再说你当时并无意识,小玉姐还一再不要我和你提。但是你知道么,你间接地作了涛哥的帮凶,你说说,要不是因为你,小玉姐怎么会给涛哥抓住小尾巴,她怎么会一次次忍辱偷生地给涛哥解围?
“哥,其实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虽然小玉姐一直都爱着涛哥,但当她知道涛哥是双性恋后,她便马上和涛哥离了婚。小玉姐在道上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她只想找个爱她的人好好过一种平常人的平淡生活,而涛哥为了利用小玉姐便不断地用别的男孩子色诱小玉姐,你也不过是他一个诱饵。没想到的是小玉姐从没在涛哥手下栽过,倒是因为你大大地栽了一次,落了一辈子的把柄。”
亚宁停了停又说:“小玉姐还说她挺喜欢你,因为你不是G,她要等到三个月后肚子明显了再告诉你。”
我听着都快蒙了,这哪儿跟哪儿啊,活听一故事。要不就是有人洗我的脑子了,他讲的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没印象!
亚宁扳过我的肩膀说:哥,咱必须救小玉姐,在你进局子的那段日子里,小玉姐没有一天安生过,她忍着妊娠的呕吐去给你跑事儿,还因为资金周转不过来而抵押掉农场的一半股份。她这么卖命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啊!小玉姐跟我说过,不管你和她最后关系怎样,她都会把孩子生下来,她说你是她这辈子最想在一起的人。
我脑海里忽然涌现出在我出拘留所后小玉关切的目光和烛光晚宴上她娇美可人的面容,不由得呆了。我承认,在我进农场那一天我就喜欢小玉,直到现在,这份情感更加生根发芽茁壮茂盛。
现在,这样让人为难的事儿。一个是我爱她并且她爱我的小玉,一个是我最亲最疼的弟弟,哪一个我都不舍得。我好想替亚宁再进一次场子,可满身的犬伤未愈让我不敢做剧烈运动。我只好对亚宁说好,哥不拦你,但你要答应哥这是最后一次。
亚宁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安安赶了过来说他已经联系了七八个以前的红牌男孩,再加上他和阿威亚宁便差不多了。还说他们一听是小玉姐出事儿了都愿意出面。
亚宁正发愁联系不上他们,这下对安安感激到不行,就差以身相许了。同时却又和阿威一起大骂安安搬到我们隔壁作邻居也不说一声神秘兮兮的。
刚吃过早饭,陆陆续续来了八九个漂亮的男孩子,我知道他们就是安安说的以前场子里的红牌,不过现在都已经退出来了,用圈子里的话叫做“从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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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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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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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2)
亚宁和阿威见了他们异常亲热兴奋,大呼小叫的抱来抱去尖叫不已。我认出一个是在红叶影视把我当成亚宁了的那个毛毛,一个是涛哥身边的小五,另外七六个人竟然有六个我都面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是在涛哥的天鹅饭店里和我一同当服务员被涛哥赶走了的小甲小乙小丙,和他们被赶走后又进来的那三个新的服务员。我说当时怎么看他们不像一般的打杂工的服务员,原来这些气质不凡的男孩子都是场子里经过专门培训出来的红牌,难怪看着那么有架子。
小五是自从我从饭店走后,第一次和我正面相见。他有点尴尬地说对不起哥们,当初太冲动了把你从涛哥哪儿挤走,现在想想,那会儿我真是丢人。
亚宁忙说哪儿的话!都怪白衣姐将我哥搞到涛哥哪里去,让你们误会我哥是抢你们风头、争风吃醋的才会那样。
语音尖尖的小丙笑着说:那晚我哥仨在楼顶还说呢玉宁哥咋看咋不像咱圈子里的人,就因为我多嘴,给涛哥赶着滚蛋了。说着他嘻嘻又笑了。大家也笑了,那些过去的事情,原来回忆起来竟然是这么有趣。
我问为什么你们几个红牌从场子里出来都跑涛哥哪里去干活阿,凭你们几个的条件完全可以干点更好的啊。
小五接口说:我们在场子里干的时间长点的男孩子,都多多少少会染点病;还有,只要干这行的,不到两年,十之七八都没有生育能力或者退化了。我们虽然退出来了,可我们怕这一点,一直作毒品生意的涛哥却还有另一个绝活,那就是他能配制一种中草药秘方,是专门给我们这些男孩子助精用的。可他从来不卖,他的条件就是凡想从他那里得到药的男孩子都必须在他手下呆一段时间,无条件为他服务。
我说那就怪了小五,涛哥对你们这个样子,其他男孩用过药之后都离开干点正经的事儿了,你为什么还要一直跟着他。
小五就低了低头说其实你们不了解涛哥,他是个内心很苦的人。他一直深爱着小玉姐,但他死要面子不肯说。他怕小玉姐时间长了对他厌倦,便故意装作双性恋让小玉姐恨他。他以为小玉姐只要恨他就再忘不了他,谁知道小玉姐一气之下竟然和他离了婚。为了能和小玉姐见面,他只好让别的男孩子去勾引小玉姐要挟她,其实他心里更痛。你们平时以为涛哥很笨很无能老出臭事儿,其实是他故意一次次出事儿,故意让小玉姐为他担心,也许他这样做才能感觉到小玉姐还在爱他吧。我虽然不了解为什么他会这样胡折腾,但我知道他真的是爱着小玉姐。
我看看亚宁,亚宁显然也不了解真相,他吐了吐舌头,把自己昨天告诉我的东西否定掉了。亚宁哼了一声说:涛哥这是何苦,聪明反被聪明误,俩人过得好好的穷折腾什么——还有,上回我哥来的时候,他演的那场戏太缺德了,弄得把我和白衣姐全部真抓进去了,害得小玉姐给韩局那畜牲糟蹋,这不神经病么!
小五苦笑了笑:可能每个人对爱的诠释是不同的吧。涛哥是太爱小玉姐了,才忍受不了小玉姐对他的冷漠。这次就是因为小玉姐坚持要生下玉宁的孩子,涛哥才一气之下泄露了一间冰片加工厂,将小玉姐出卖出去的。涛哥这次是真生气了,他容忍不了他最爱的女人生下别人的孩子。我曾求过涛哥将小玉姐先救出来有话好好说,但涛哥却铁了心不同意。他说只要小玉姐同意做掉那个孩子他就救她出来,但是小玉姐就是不肯,涛哥也不让步,就是现在这个僵局了。
亚宁迷茫地问,那涛哥不是咱们圈子里的人啊!
不是,小五肯定地说:涛哥亲口和我说过,他除了对玉宁哥还有过动心之外,对其他男孩从来没有感觉。甚至他连我也没有碰过一下,真正欲火强了他宁可自慰。我跟着涛哥表面上是他的那种亲密弟弟,实际上我只是帮他处理点客户的事务。也许你们都不知道,涛哥是海淀区作毒品生意唯一一个能和老魏江哥平分秋色的人,他是个大忙人,根本没有心思玩G。
小丙尖着嗓子说难怪我们几个大红牌往他那里一放,他只是开玩笑从不动真格的。开始我们都还以为是玉宁的原来,原来他根本就不是!
小五笑了笑:说起红牌一退场便上涛哥那里取药的事儿,涛哥不收钱是他觉得我们这些孩子挺可怜,但又怕我们多想,便让我们跟着他干那些鸡毛蒜皮的杂活儿;所谓的我们给他的无条件服务,不过是让我们帮他把饭店勉强开着掩饰他的毒品声音的身份罢了。至于他让我们无偿为他提供性服务之类的话,更是都没影的。说起来,涛哥和小玉姐都是挺不错的人,特别是小玉姐,咱哪个红牌从场子里出来时没有得到过她的帮助,直到现在小丙还欠着小玉姐当初借给你的二十万赎身费的吧。
小丙点了点头,眼圈都红了。
小五说尤其是玉宁哥上回出事儿那次,涛哥因为孩子的事儿赌气有钱不借,小玉姐又刚将手上的五百多万转到海外帐上,剩下的二百多万已经用在了扩充农场上,一时半会儿自己周转不过来,她竟然就以十当一地把农场一半的股份抵押给银行凑齐四十万给打点用。像小玉姐这样的,我们作兄弟的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扒她出来,不能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我问,韩局没有管这件事儿啊,他和小玉姐不是一直走着关系么!
亚宁接口道这次泄露的目标太大了,上头根本没有经过海淀派出所就直接下了红头文件将小玉姐提走了,谁晓得这会儿她关在哪里呢!我看涛哥也未必真能救她出来,但是眼下能打通高层的,也只有江哥了,看来这趟场子,咱们是非去不可了。
他们几个都说是,只有安安苦笑一下说:真有你的,玉宁,都是你让小玉姐怀上惹出的祸,这下涛哥是真生气了,看来是非要至小玉姐于死地才解恨。
我看了看亚宁,他耸耸肩:都这样了,没办法了,你就在家等消息吧。
他们一行人是下午五点左右才赶去场子的,说第二天中午才会回来。我在家里极是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大伟一直陪着我,傍晚时分,小红过来了,说是她一直在农场那里帮着遣散在那里度假休闲的客人,刚忙完,地下冰片加工厂的设备也都收缴了,农场里还没有解禁。
我看着这个单眼皮女生竟然起了很明显的眼袋,困顿之色掩饰不住,看来真实难为她了,心中不由一阵钦佩。
我们在家里等的人都为小玉的事儿担心,更为亚宁他们担心,这事儿能不能成还没有个定呢。涛哥是说的能办,但是真正能成的把握有多大,我们是一点底儿都没有。
小红四处没事儿干,急得发慌,便到阿威的电脑上聊QQ,逮谁骂谁,直到把人家骂道全部隐身了才出口恶气似关掉电脑。看来这些天来这丫头也够压抑的,幸亏她还不知道小玉是被涛哥故意出卖的事儿,倘若刚才小五的话给她听到了,我估计就凭她和小玉的关系,她不去拎把菜刀把涛哥剁巴了才怪。
大伟也到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竟然白痴到撕了亚宁整整六本电影杂志。然后躺在沙发上喊:闷,真他妈的闷,找人搓麻将吧!
三缺一。白衣这会儿在酒吧里脱不开身,小雨在秀姐那男装店里也来不了,我便说找若瑄吧,她这几天心里正不好过呢。
小红多事儿地问她怎么不好过了。
我问小红,你知道江哥他们找的那个差点替我挨枪子的男孩儿是谁,他就是若瑄的儿子,小涛。
小红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真是小涛阿!她喃喃地说:我说当初我听着那个替死鬼的名儿怎么那么耳熟!玉宁哥,这回坏了,若瑄肯定受不了,你不知道若瑄有多爱小涛。当年我在中央音乐学院读钢琴专业时,她是我们的助教,后来因为参与拍三级片被学校除名。我们的私人关系很不错,那时每当才十三四岁的小涛背着卡通包来我们琴房找他妈妈时,我们都会逗他玩儿,没想到会是他他就是有个小感冒若瑄都会整夜的守着他,这下可怎么好,若瑄肯定受不了阿。
听了小红的话,我才明白在首饰城为什么小红可以替若瑄弹琴,也明白了为什么那次若瑄对小红弹琴的情绪把握那么精确。原来在音乐学院时她们是师生。
又想到小红说的若瑄对小涛的感情,我一阵后怕,虽然若瑄在安阳林州的赛巴黎旅馆答应我不伤心,可我那时看得出她有无尽的哀伤在眼睛里。她因为和淇龙在一起而导致小涛的出走,以致后来小涛因为饿得慌了偷人家东西被捕至患疟疾身亡。她现在肯定懊悔和内疚地厉害,因为自从她听了我说小涛的事儿后,一直到回北京,都不再和淇龙说一句话,只是一个人狠命地抽烟,把淇龙弄得一头雾水。
想到若瑄的状态,我心里一阵凉透,忙抓起客厅玻璃几上的电话拨通了她的手机。手机接通了,却不是若瑄,而是淇龙焦灼的声音:谁!
他的声音如此之大,震得我而膜生疼。我听见他那边特别吵闹,有乱糟糟的人群声,火车的鸣笛声,广播里的报站声,大声的叫卖声,公交车的刹车声,孩子的哭声,汇成一片。
我说我是玉宁。
淇龙没听清似又大喊着问了一声,我也大喊说我是玉宁若瑄姐呢!
他马上跑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对喊:玉宁,我正想给你说呢!你若瑄姐她自从安阳回来就消失了,,两天了一直没有看见人影,她衣服钱包和手机都在家里丢着呢,她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我这会儿在火车站正找她!
我心一惊:若瑄姐失踪两天了?
忽然我想起,那天我对若瑄姐说小涛在西单地铁门口以行窃卫生并最终被捕的事儿时,她面无表情地喃喃念叨着西单地铁这句话。我的脑海闪过闪电一样的光芒。
我用尽了力气对准送话器,生怕淇龙听不见似地喊:
快去西单地铁站那里。
那边电话啪一下就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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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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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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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1)我爱你再见
亲爱的,晚安
说了泪便下来
当唇从眉上移开的那一瞬
亲爱的,我已为你俱碎肝肠。
当看着你已不再清澈的眼神
左边的绝望,右边的无辜
已将我彻底伤透
泯灭了一百万万个逃走的理由。
仰着头,却没办法放在你肩膀
含着泪含着笑的拒绝的温柔。
不想再用大爱大恨谋杀自己
只想平静地睡觉,简单的,纯净的。
台灯下我会说时间到了
我要合眼睡去。
你不用告诉我
明天的太阳还能不能升起。
当我听小刘师傅说玲子因看见苏菲扯伤了周扬而将她推下二楼时,我着实给吓了一大跳。
小刘大概看到我的脸色都变了,便忙安慰说苏菲掉到草坪上了,也没受什么大伤,现在已经回剧院了,要不我开车送你去看看她?
我说不用了,你在家看着周扬巴,现在家里乱成这个样子,不能没个人照应,我自己去就行了。
小刘面有愧色地说我没想到我妈竟然这么贪婪,卷了周副的所有的钱跑到新西兰去,律师说周付的灰色资产估计有六七百万,如果我妈能把这些钱全拿回来上交,周副可能会减刑为死缓,好歹能留条命;而一旦这钱追不回来,就冲这个数,周副都够枪毙四五回了。其实周副这人挺好的,他自己生活相当节俭,你看这房子和家里面的用度都仅仅是一般化而已,他当初把钱通过我妈的名义转到海外去时为了扬扬出国用,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来为孩子谋福利,自己把自己赌上去了。
我想起周副在酒店里和我说他攒钱是为了我、亚宁和周扬的学业前程,他还让我向平姨提取,可是在这个家里干了十几年管家的女人,却在这个时候背叛了他,甚至要至他于死地。好在平姨的儿子小刘师傅没随她外逃,反而留下来照顾周扬,我觉得这时的小刘,很想《红楼梦》里在大家族分崩离析时力撑薛家大业的薛蝌。
我就说我去看一下苏菲,再回来帮你照看周扬。他说不用了,这里大夫和护士还都精心,家里的事儿有我在你就尽管放心好了。
他好像想起什么似地说你顺道也去看一下玲子吧,她把苏菲推下楼后被带到派出所了,苏菲也不愿意让玲子进去,但你知道上头为了监控,把这个家里到处装上了摄像头,玲子被以蓄意伤害罪带走了。
小刘说,请你转告她,过几天我得了空就攒钱去回她出来,让她现在在那里别耍脾气瞎折腾,在那里头吃亏的都是她自己。说着,竟然满脸的怜悯和哀伤。
我先去看了玲子,玲子穿着宽大的蓝色号衣,一张削瘦的脸上,颧骨挑得很高很嶙峋,像一只凶悍的野猫。
她眼睛里只剩下仇怨和迷茫,再没有在凤鸣茶楼弹古筝时的灵动和顾盼神飞了。隔着钢筋条的探视窗,她大大咧咧地倚在木椅靠背上,将手上的手铐一下下地贴了白瓷砖的墙壁上磕。邦。邦。邦邦。
玲子。我叫她。
她冷冷笑了一下,零乱的短发下那双眼睛里射出两道凛冽的寒光来,十分吓人。她沙哑着嗓子冷笑:是不是我摔坏了苏菲你来拿我问罪来了——用不着假惺惺了,你可以直接拿枪来崩了我的好!我就是恶心苏菲那个贱人贱人贱人!
你怎么这样现在。我说。
我怎么了,我没什么呀,我向来就是这样!她恨恨回击。
我看着发疯了似的玲子,忙用手抓住探视窗上的铁条:玲子你安静点好不好。
玲子翘了翘嘴唇,抛出一个轻蔑的冷笑:
张玉宁!你哪有资格命令我!你这个伪君子!你的信用哪里去了!
她竟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窗子上,吓得我忙往后退。她红着眼睛不依不饶地冲我吼:姓张的,你难道不记得你在城南铁道上许下的承诺了吗?你说只要我爱周扬你就帮我得到他,可你不但不帮我,你还一个劲撮合苏菲他俩,你还算人吗你!你当初为什么骗我!
的确,面对她的诘问我哑口无言了。我是这样答应过她,因为当时我误以为苏菲因为知道了周扬是G而离开了他,我也误以为周扬是G而想帮助找个女友,但后来一切的发展完全不在我掌控之内——苏菲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更加的爱周扬,周扬到最后也不是G,他也爱着苏菲,这下,一下子将玲子忽略到局外。
我的确对不起玲子,但我不想解释,世上有很多事情靠道歉是没用的,如果道歉真的有用,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了。
我说玲子,过几天小刘和我会来接你出去,在这里你要安静。
玲子冷冷一笑:我敢打赌你还要失信!你这个伪君子。
从龙亭派出所出来,我便赶到千琴剧院。
我感觉自己已经成一台情感机器,发动马达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再从另一个地方赶到另另一个地方,找到某人,说了一些某某话,回忆一点某某事儿,惹得某某人的一把某某泪。看上去有点无聊,有点空洞;但我明白我奔跑是因为我在为别人活着,我为别人活,说明我还是个性情中人,我竭力做一个性情中人是因为我怕看到一个人时的孤单和绝望。
到苏菲在剧院的宿舍时,睫毛长而且蜷曲的小雨正将一叠叠褐红色的卫生巾从在床上躺着的苏菲身子下面取出来,丢到床下面的一只大塑料盆里面去。宿舍里弥漫着浓烈的茉莉花香水和掩饰不了的刺鼻的血腥味。
苏菲脸色蜡黄地仰面躺着,一双大大的丹凤眼里满是泪水,再没有一点孤傲在里面。
我问怎么样。小雨说菲姐那几天因过度劳累正闹漏经,偏偏又给从楼上推下来,这样一来,下面老淅淅沥沥止不住,在医院里几十年的妇科医生也瞧不出什么病来,就让自己回来用参汤调养。
小雨说着,长长的睫毛上,沾上两排明晃晃的泪珠儿。
忽然外头走廊上有人喊小雨准备化妆上场。
小雨对我说菲姐已经很多天不上场了,我得上去替她唱《香魂女》,你来了正好陪陪她,她前几天还念叨你。
说着小雨向外头应了一声来了,便急忙忙跑出去,却又马上跑回来:隔五分钟替菲姐换一次巾。
苏菲挣扎着抬了抬头,嘴唇翕动:小雨,小雨。
我握住她的手,我明白苏菲听见了小雨最后安排的那句话,她不想让我碰她的身子,因为她已经决定要去好好爱周扬了,她对我和亚宁是彻底死了心的。
她睁着眼,看着我,泪满眶。她用微弱的声音问你成亲了么?
我说还没有。
她蜡黄的脸上浮出一个浅浅淡淡的笑。过了好一会儿,她舔了舔干裂的唇说:玉哥哥,我不该拦阻扬扬给雷子打电话,我好自私,我只想扬扬在最后的日子里是我一个人陪他,不想让任何人接近他。
苏菲一口气说了这么大一段话,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了。我说别说了,好好躺一会儿吧,玉哥哥就想看看你,看着你玉哥哥就高兴。
苏菲的泪水哗一下就下来了:
玉哥哥,你以前说的对,我的确是逼着自己去爱扬扬的,因为我怕我对你还会有幻想。从前是,现在是,恐怕以后你都是我爱情的奢望;我一直仰慕你,崇拜你,渴望得到你的爱,可你却将我当作一件不值钱的东西送给亚哥哥,亚哥哥根本不喜欢我,你一直误以为他喜欢,便把我们强行往一块儿拉。我对你真的又讨厌又失望,却还是忍不住会想你。但是自从我知道扬扬喜欢我后,我就觉得一辈子待他好,不再想你,你不会恨我吧玉哥哥。
怎么会呢傻丫头,我强笑着抚摸她的长发,有点干枯有点憔悴:周扬爱你比玉哥哥多,并且他现在比玉哥哥更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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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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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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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2)
苏菲忽然笑了笑,一对酒窝很深很漂亮,脸上似乎也泛起了红光,甚至连眼瞳里也霎那间光彩起来。她不在是一幅病恹恹的样子,而是有点兴高采烈,那样兴奋的神情让人有种透骨的寒冷。
她兴奋着,状态极好。她伸出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说玉哥哥扶我起来,玉哥哥。
我不让,她却拼命挣扎着非要起来,我便扶住她的肩,让她倚在我胸口。她的头抵住我的心脏,长而且凌乱的长发在我眼前摊成一片热烈的黑。黑得惊人。
玉哥哥,她喘着气却很高兴地说:我求你,假如我们有下辈子,我们还是我们的话,求你不要再把我让给别人好吗?!虽然,虽然亚哥哥和你长的一模一样,但是,但是我心里,你就是你他就是他。你,你答应我好吗?
我低了低头,只能看见她头顶的旋儿和高高挺起的鼻子。我点了点头,我的泪溅到她的长发间,在细而且干枯的发丝上,凝成颤巍巍的小泪珠儿。
苏菲忽然亮开嗓子,在怀里清唱一支名段。她今天的嗓子似乎是有生之年最清亮最润泽也是最融情的,那声音在空荡而静寂的房间里徘徊成一种凄美的寂寞。我流着泪倾听,正是那段我们一直合作最拿手的《霸王别姬》,那么绝望,那么肃杀:
“随大王南征——北战一十三载——风餐露宿常伴风沙眠——妾身立志不为汉宫妇呀且向楚歌寄离魂——”
那几句戏词极其空灵旷远,缥缥缈缈地在房间里飘,纠缠成一顶叫做哀伤的帐子,将我们温柔而残酷地笼罩。
我仿佛又看见那个台子上纤秀轻盈、浑身锦绣的虞姬,她眼神灵动而孤傲。面对着飘摇游走的汉军黄旗,她素手握着雪亮的长剑,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美丽而绝望的伤口。从伤口中流出一种叫做回忆的血液。
似乎整个舞台的灯都熄灭了,只剩那一道仅存的一束白光罩着的茕茕孑立的身影。她的身影开始慢慢转动,慢慢加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光柱中只能看见一团红艳艳的影子。大红的裙幅、招展的幡旗、挣扎的雉尾,共同肆意成一种玉碎的倔强。蓦地,虞姬扑到,全场灯暗,仿佛世界一下倒退回到无光无色无声无情的黑暗混沌中。
虞姬。我流着泪,轻轻呼唤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
苏菲在我怀里震动一下。她笑着,慢慢伸出手,举到她看不见的头顶,轻轻抚摸我的脸。一直轻轻摩挲,温柔而深沉,像微笑着慢慢捅入人心脏最软弱地方的那温柔一刀:
玉哥哥,别别哭了这时你还能陪着我,我真的很,真的很
她呼吸渐渐困难,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笑着说:我的事儿,别,别告诉扬扬,别要他知道他会伤心,对他的病不好玉哥哥,菲菲没有求过你,现在只求你,要是有下辈子,下辈子,下辈子
忽然她浑身一震,痛苦地哎呀了一声,那只抚摸我的脸的干枯的手,骤然滑落。
苏菲!苏菲!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见淡黄色的床单上,有一条从被子地下蜿蜒出来的血流,紫红色夹杂着黑的血瘀,像一条在绝望中扭动的蚯蚓。房间里的血腥气,顿时如火如荼。
苏菲抢救无效,死于血崩。
在她火化的那个下午,苏菲的父母从老家周口市赶过来。两位老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们接过苏菲的骨灰盒,没有质问,没有哭闹,只是默默地老泪横流。我很难理解也很难学到他们的那种,典型的中国农村式的宽容和任命。当他们被告知苏菲是死在我怀里时,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有。
苏菲从六岁开始在周口市一家唱道情(注——道情:河南一个地方剧种,接近豫剧)的地方剧团学戏,十三岁考到开封豫剧一团,一直在团里唱了七年至今,成了团里的当家全能旦角。苏菲工花旦、武旦、刀马旦甚至青衣,俨然成了团里的顶梁柱。但,苏菲在她艺术道路最顶峰的时候,悄然殒去,终生繁华,早早落幕。
我解下脖子里那块淡绿色玉观音,连同红丝线,一同放在苏菲的骨灰盒里。看了最后一眼,我极哀伤,我心中那个孤傲清高的女孩子,却转眼间成了这么一捧灰的白的粉碴。绿玉红绳摆在那堆骨灰上,像一袭败落的华裳,艳丽却颓败。
我告诉两位老人,苏菲是我这辈子那么想得到却最终失去的爱。
他们不懂我说什么,也没有回答我。他们默默回去老家了,连剧团给苏菲的保险金和抚恤金也没有领。看着他们佝偻的背影蹒跚出我的视线,我的心脏被莫名掏空。
我告诉自己,苏菲已经永远消失了。世上不会再有苏菲。不会再有虞姬。不会再有那个让我仰慕的奇女子。
我不敢再去看周扬。我怕自己会一不小心泄露了苏菲去世的事情。现在看来,周扬是那样的爱苏菲,我不敢想象当他知道苏菲不在时会有怎样的反应。他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并且他的家里还出着那样的事情,我不能再给他施加压力。我应该学苏菲,懂事着爱护他。
周扬是那么脆弱、那么善良、又是那么执著的孩子。他脆弱到任何一点情感上的打击都会要了他的命,他善良到不忍心让雷子看到他病危签订挣扎而撒了个弥天大谎把他激走。他为爱人执著,一直到最后还爱着苏菲;他为朋友执着,当他及其哀伤时,他第一个想到雷子并想打电话给他——这不是毁诺,是一种信任、渴望和依赖。
我突然有一种极强烈的倾诉的欲望,关于生死、关于生活、关于内心、关于哀伤、关于痴情、关于宽容、关于相爱。于是我又变成了一台惯于奔走的机器直奔大相国寺。我要去找秋明说话,把握心里的话都说给他听。如果他还没从浙江回来我就等,直等到有人听我说完我心中的郁闷和哀愁以及其他的说不出来却堵心的东西。
到相国寺时,时已暮色,西天春霞殷红如血,暮鸟在烟雾离离的树影中起落聚合。
我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将一口气牢牢衔住,直往后禅院飞奔,唯恐到不了那个地方自己便会爆炸。
穿过走廊看见那棵古柳,树皮嶙峋崎岖,秋明房间的门却紧闭着。我明知门是上了锁的却还狠命地拍:
秋明,秋明啊,出来和我说话!你出来啊!
那个告诉我秋明去了浙江普陀的那个年轻僧人,从旁边的一个禅房里匆匆走出来,手里一串长长的檀木佛珠在衣襟下乱晃:玉宁施主,玉宁施主,别叫了,秋明师兄已经圆寂了!
什么?!我脑海一声炸雷,又像黑的夜空炸开的闪电:你说什么?
年轻僧人念个佛号,立在春天的暮色里,灰的僧袍随风轻扬成一种寥落的叹息:
秋明师兄从普陀院迎了空慧法师的舍利,在回来的路途上飞机失事,五位师兄都罹难了。
我仿佛看见那个衣衫飘飘、深色洒脱的秋明,他轻垂着眼睑,神色专注地抚着一盘古琴;无边无际的金光从他背后升起,化作一朵灿烂的金莲,他就是那朵金莲中的雪白的花蕊。他十指灵动翻飞,像奔腾的马群,令人窒息而惊叹。但当他一抬头见,他眼中满是失落的故事和寥落的叹息,而更多的是无奈的颜色,被世俗的油笔涂画泼染。
遥遥地,我听见有整齐而低沉的声音从前院传来,像来自上天的梵音。我问那僧人是什么,那年轻僧人迷茫地说没什么声音啊,秋明师兄他们的超生道场到下星期才作。
我摇了摇头,那整齐的梵音还在,一阵阵的唱诵,把我击打到头重脚轻。我慢慢挪到古柳那边,贴着古柳坐在圈住古柳的那个青砖的矮坛上。仰头看夕阳,漫天暮鸟纷飞。
头靠着凹凸粗糙的树皮,看见古柳的一枝上,系着一条长长的破旧的黄布条,像藏族人的哈达。我想起秋明说过这就是他的许愿绫,他说每许一个愿望就要系一根绫带,这样的愿望能实现。在这棵老树蓬蓬杈杈的树枝上,我只看见这一根许愿绫,那么秋明生前就只有一个愿望。
我知道他许的是什么,他说过他希望他不要再转生在这片红尘,因为在这里,注定要让人放弃很多让人不舍得的东西。比如,他的康,那个为了捍卫他们的爱情割腕了的男子。
不要再生在红尘。多么绝望的愿望。
现在,龙准高挺、眉目如画的秋明死了,死在了这片绝望的愿望中。秋明是个高僧,却至死没能摆脱心魔,他的慧剑太柔,因为他对他爱的人还有期待和怀念。
安安曾经说过,MB圈子里有一个关于MB的恶咒,说你只要是MB,那么一天,你也难逃那个厄运。而秋明的阐述更悲观,他说过只要你是G,这个咒就要加在你身上,要你无处可逃,无处可避。按照他自己的观点,我也只能说秋明“于是死了”,因为他的生,是遭受那样的咒诅和压抑。秋明似乎早就猜到了自己这样的结局。
多么绝望的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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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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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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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1)够了
好了算了吧,浑身瘫软得不成样子
咳痰成血,还能再撑多久。
不要任性了
就这样吧,只当最后一次放纵
以后再不能够
我忽然想起若瑄可能会去小涛呆了半年之久的西单地铁站,便告诉了淇龙。
大伟和小红问怎么样,我说若瑄姐失踪了,淇龙正在找。
小红忽然说:不是我说晦气话,小涛是若瑄姐的命根子,小涛现在不在了,若瑄姐她极有可能大伟忙拦住她的话:说什么呢,别添乱子了,事情都够糟糕的了。
我坐倒在沙发上,浑身的犬伤又开始隐隐作痛。现在身上虽然乌青已经退去,肿块也消失了,但那种锥心的瘀痛还时不时会袭来。
我想起在北影夜校我和若瑄淇龙呆在一起没上几次课的时间里,我是那么的讨厌那个抽烟的女人和冷笑的男人,但现在却莫名地为他们担忧,想到小涛和失踪了的若瑄,心中着实发慌的紧。
我问小红:为什么别人一辈子可以平平淡淡生活,我们周围却满是死亡和伤痛呢!我们的生活被情感纠缠,被死亡青睐,被羞辱挟持,我们的生活到底还是不是生活。
小红想了想,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
因为,我们是一群被命运诅咒了的孩子,这是宿命。
大伟忽然说,过了暑假,我准备回吉林老家去,跟我爸去地里收甜菜,收高粱,看妈妈腌制大缸大缸的酸菜。然后按照我们朝鲜族的风俗,娶一个普普通通的朝鲜女孩子,就这么过一辈子。我不要再在这个疯狂而迷乱的圈子里混了,一个接一个的死亡,我怕下一个会是我。
小红揉了揉太阳穴:如果真是命,你逃也逃不掉的。
写到这里,我想我有必要停笔解释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小说里面的人物最终会大都趋于死亡?!
当我那部纪念亚宁的《无逃之宿》原稿在几个朋友中传阅中,他们极不理解为什么我会让他们一个个在风华正茂时过世。他们总是问我你是不是太残酷、太无聊了,以把人写死为乐!
在此我郑重声明,我不是心理畸形,没有用意识形态上的死亡来满足自己的肆杀欲,也不是为写小说而用血腥增加看点的刀笔吏。我只是记录下我周围人的现实的挣扎,他们哭,他们笑,他们死,他们生,也许正像小红说的那样,是宿命。
像小涛,一个令人心疼的孩子,谁也不会刻意让他死,除非世事所迫。他死了,我要记录下来,因为他是我的朋友,生前我不能为他作什么,现在他去世了,我要用笔和墨记下他,把他载入记忆。其实我不想任何一个人死,每个人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活得健康幸福而不是病态和死亡;而一旦死亡来临,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正如,我是极其不愿若瑄姐死,但当淇龙的电话打进来时,我听到他深沉而绝望的声音,就知道若瑄姐已经不在了。
“你若瑄姐就坐在地铁口的台阶上,两天两夜,一动也不动,等我赶到那里,她还坐着,如果不用手摸,谁也想象不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已经快死了。玉宁,在地铁口一个弹吉它的流浪歌手说,起初你若瑄姐见人就问你看见我的小涛了么他在这里偷东西我要带他回家,逢人就问,直到她问到没有力气。当我带她去医院,她看见我,笑着流了两行泪就去世了。她一直到死都那么美丽。”
淇龙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我把电话设置成了免提,小红听着听着,便泪流两腮。但是她没有哭出声,紧紧咬着唇,一缕血丝从她齿下冒出,直到淇龙挂了电话,她才失声痛哭了。大伟则直接跑到洗手间呕吐了,他说玉宁我真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我要回老家。
我心中极迷茫,但更担忧亚宁在这个环境中时间长了会和这个环境融为一体,最终会陷在其间不能自拔;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亚宁救出小玉后马上退出来,像满大街上平凡的路人一样,安安稳稳读完大学,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建造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安安稳稳一辈子。
希望我的想法不会太晚,我祈求上苍给我们一点时间,好让我们推出。
崔师母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说,玉宁,你就在夜校呆了不到一周,关于导演专业的太多应该掌握的东西你还根本没有学呢,崔师母不能白收你的钱,这样吧,你有空来崔师母家,你崔老师和我轮流给你补课。
我说谢谢崔师母,不用了,你们马上就要开学了,我就不打搅了。
崔师母说那也行,要不让你崔老师给你跑跑路子,给你弄个北影旁听生的名额。我说那谢谢崔师母。
她笑了笑说谢什么呀,师母是看你是个人才,不然我才不操这份闲心。
亚宁他们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一点钟。小五他们都各自回了,只有安安、亚宁和阿威回来。看上去,都挺疲倦的样子。
亚宁一进家脸色就不好,边换拖鞋边骂江哥说话是放屁,说是去开红牌告别会还让咱接客,真他妈拿嘴拉屎用。
阿威说算了,好歹咱这回没受什么罪,小玉姐能出来,这回咱也值了。
亚宁看了看我,也不骂了。他拍拍我的肩:哥,小玉姐有救了;我困了,想睡觉,等睡醒了我告诉你一件事儿。
说着他钻进卧室没了动静。
小红忙问小玉姐到底怎么样。安安摇摇头说一时半会儿神仙也救她不出来,咱们需要时间,等一等吧,既然江哥敢打这个保票,他就应该有这个把握,按我猜测,估计一周之内应该差不多能出来。
安安看我一眼,便回隔壁他的房子里去了。一个人。
我肯定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们不告诉我,听亚宁的口气应该是江哥毁约又让他们去接客了。亚宁刚才说他睡醒了会告诉我一件事儿,我想我已经等不及,我随即走进卧室,看见他鞋也不脱地伏在床上,我过去坐到他身边,抚摸着他光滑的头发说亚宁,有事儿不要瞒着哥好么?
亚宁迷迷糊糊哼了一阵,想了一会儿,才一骨碌爬起来,盯着我的眼睛说:好吧,但你不许生气也不许走。
我点点头。亚宁跪在床上,把眼睛从我脸上挪开,盯了会儿天花板才轻轻说:
“哥,我真的想和威哥在一起。”
我马上站起来往外走,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应该生气、狂怒或者暴跳才是,但此刻我对亚宁只有伤心和失望。我知道他们在长期的那种非人生活中已经形成了一种相濡以沫的感情,但我不希望亚宁真的这样。如果亚宁只当这是场游戏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当了真。我想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他,世上没有一个作父母兄长的希望自己的儿女兄弟是同性恋,让他们生活在那样阴暗的角落。
亚宁从床上跳起来,从背后将我牢牢保住,喊了一声:哥,你不是答应我不生气的吗?
我的泪刷刷往下落,我说亚宁,哥不生气,哥只是好生自己的气,哥没本事给你一份温暖依靠而让你为了金钱堕入这个圈子。
亚宁从后面死死用力揽住我的腰,将脸抵在我肩后,生怕一不小心我会从他胳膊间逃走了似:哥!我也不想那样,可我真的和威哥在一起很快乐,并且威哥因为我已经回天津和他的父母断绝了关系,我不能一点都不顾他的感受阿!
我说亚宁你放手,他却将我抱得更紧;我又说一遍,他还是不放;我严厉地再重复一遍,他的胳膊终于陡然松开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他在我背后带着哭腔怯生生地喊:哥,哥啊!
这时,阿威听到动静,和大伟小红一起挤了进来。阿威想去安慰亚宁,亚宁却疯了似的冲阿威喊你滚阿你滚,我不要你我要我哥。
我头也不回就走了出去,我怕一回头,我的心会碎,会向亚宁的要求妥协。
我没有想到过,我这么一走,竟然铸成了让我最悔恨的事情来。
但是当时,我那么不懂事,那么固执,只带着自己的手机就离开家。开了防盗门,安安穿着浴袍和拖鞋,头发湿漉漉地站在外边。显然他听到了什么动静就赶了过来。
我看了看他,从他身边擦过,走进电梯。
一个人,坐在西单地铁站口,这个曾让小涛和若瑄丧命的地方。看着弹吉它的流浪歌手坐在台阶上自我陶醉,他们的快乐是在弹唱中而不仅仅是脚下的白铁皮盒里那几枚硬币。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流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安静和幸福。现在我活得很平凡,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但是我梦昧而无知地快乐着。
我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因为这个大都市给我的印象是那么地陌生浮靡,除了知道天安门和人民大会堂,我再记不起这个城市给了我什么记忆。在这里,我是个彻底的外来人员,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作不了,那么无奈而迷茫。
我想到了淇龙,便拨电话给他。说龙哥你能帮我找一份很平凡很枯燥的活儿吗,我想过一种平常人的生活。
于是淇龙帮我找到他一个哥们儿那里。他的那个哥们儿在北郊外开一家修车铺,铺子不大,在一条不太繁华的公路旁边,邻着一个中国石化的加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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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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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2)
我开始陶醉这种油渍麻花的、整日和汽油钢铁打交道的日子。其实我也干不了什么,修车之类的活儿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学会的,老板便让我专门负责给人洗车。
洗车的活儿很简单,将车玻璃全部关严,拎着水枪一按控制阀,一条白而强劲的水柱便直喷出来,将车身的污泥和土层冲去,露出亮得晃人眼睛的车身。我喜欢从洗干净了的车身上看我自己映在里面的脸,这让我和快乐,即使累得腰酸背痛两腿抽筋,我也很快乐。
我想,我已经拥有了平凡。
老板姓卜,很憨厚很义气的一个中年人,大腹便便的;他从不提毒品场子酒吧同性恋,在他口中只有啤酒轮胎水枪和他的孩子。他有一对儿女,儿子和女儿一个赛着一个漂亮,一个三岁一个四岁。
他还有一个妻子,有点刁钻,甚至有时候她不顺心的时候会拿我这个唯一的小工出气,我会很不懂事地和她吵,声嘶力竭。但是,就在我们这样的争争吵吵中我们建立了母子般的深厚情感,只要她进城,买吃的穿的从不落下我那一份。我在他们这里,身份只是一个丢了身份证的外来打工的小伙子,在这里骗吃骗喝骗他们疼爱我的那份感情,但我发誓我从没有过恶意。
我自从到了这里,便换了手机号码,将手机上储存的联系人也全部删除。因为我不想退回到过去的那种日子。或许这时的心境我应该会想到回家,回老家开封,但我已经没有家了,在卜老板这里,我找到了真正的家的感觉,吃他们的喝他们的用他们的,没心没肺地享受着他们的爱。
没事儿时,我喜欢爬上修车铺和加油站北边的一段残破的古长城上,抱膝坐在荒草丛生的破旧老青砖上,看将近秋天的西天夕阳如火如荼,看各种不知名的飞鸟开始往南方飞去,看秋去冬来雪花飘零,看春尽夏到野草疯长。
不知不觉,我在这种平凡的幸福中,已经呆了整整一年。
一年不算长,也不算短。可是在这里,这一年过得好快啊。
觉得来卜老板这里,还是昨天的事情。可的确是一年已经过去了。在这一年里,我的生命中只有卜老板,卜姨和他们的一双儿女。我学会了用五六斤重的粘满机油的扳手卸螺丝,学会了用一种叫做千斤顶的怪模怪样的东西,学会了冲完车后粗声大气地喊二十块二十块少一分也不行小本生意难着呢!
在这一年里,我像经历了一次洗脑,遗忘了好多的东西,那些不想去想的,竟然在脑海里真的当然无存了。我跟卜老板说过我要在这里学三四年,然后也开一间很小很脏勉强糊口但却很快乐的修车铺,娶个像卜姨一样的女人,生一双和他们的儿女一样的宝贝儿。卜姨就笑得合不拢嘴说那不成问题不成问题。
我的生活,平淡安宁,我用自私的逃避,找到了毕生最快乐的时光。
在这里,我快乐得近乎无知,不知道这里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门前的那条公路叫什么名字,甚至连东西南北的基本方向都分辨不清。早上起来有时看见太阳从西方升起,有时从北方升起;晚上看夕阳有时太阳从南边落下,有时却在东方落下,连我最喜欢的那一抹远山也是忽东忽西的变位。
但是我从没有感到过迷失方向的失落感,反而觉得这种微妙的眩晕给我一种重生感,它像湿润丰厚的子宫,把我重新孕育,诞生出来一个记忆近乎空白的我。
我想我有可能一辈子不回退回到过去,一辈子甘心作为一个外来黑户在这里扎根,假如不是那天我在这个极僻远的地方碰上一个熟人。
那是2004年的10月20号,距我来北京已经一年零四个月。
那会儿正是中午,卜姨正在做饭,卜老板也因为没什么生意便和几个加油站的中年人在侃足球。我则领着卜老板的一对宝贝儿在公路边捡亮晶晶的小石子。
这时,远远跑来一辆红色桑塔纳,拐进了加油站,隔着车窗递出一张百元的红色钞票要加油。这时,附近的人都能听到里面一男一女在一直吵架。
只听得里面那个女的声音说:我看你就是不想和我结婚,我忍受了你这么些年,只指望有一天你能回心转意成个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可忍来忍去你却把我我的结婚钻戒送人了。
里面那个男声音说:不是告诉你弄丢了吗,你要听我解释多少遍!
女的嚷道:多少遍都不行,事实就是事实,要不然,为什么他都走了一年多了你怎么还不和我结婚。当初搬家时你说两个月之内他不答应你,你就乖乖和我结婚从此再不提他一个字,现在都一年了,你也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吧!
那个男的不耐烦道你胡搅蛮缠什么,想吵架下去痛痛快快地吵,别耽误我洗车。
卜老板一听有生意,连忙喊小军小军(我在这里给自己起的化名)快来,准备洗车了。
我忙从加油站边上的公路那里跑回修车铺,从墙上的木楔子那里摘下连着长橡胶管的水枪,等那辆红桑塔纳加完了油,拐弯停在修车铺门口。
彭的一下,驾座处的左门被踹开,一个头发长长、穿着件帅气的黑风衣的男子钻出来,一脸不耐烦。
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光滑,细腻,闪着健康的朱古力色。
我的天,竟然是安安。
我差点大叫出来。一霎间,丧失的记忆马上回来。回到安安身上停止了。这个让人着迷的男子。
这时,另一侧钻出来一个穿红风衣的女孩子,赫然正是文静,只是她眉目间少了往日的温柔体贴,多了几分干练和飞扬跋扈,一头长长的酒红色的离子烫长发,在秋风中舞成一团火。
看什么看,洗车去阿!难道还等我自己洗不成?!安安不耐烦地冲我喊了声,转过身背对着我站立了,从黑风衣袋里掏出烟点上。我一愣,忙打开水枪,却忘记了水枪没对住车身,水枪湍急的水柱竟然冲他背后和后脑勺冲去,一下子将他冲出去老远趴在地上。等他爬起来,他已经成了一只掉在泥塘里的黑鸭子了。一身的泥浆和污水。
你干什么!文静一巴掌抽到我脸上,却忽然脱口而出:是你!
刚爬起来的脸色大变的安安正想如雷暴跳,但一刹那他似乎也意识了什么,不顾浑身泥搅水,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惊喜叫道:
玉宁!真的是你玉宁!
那边卜老板见出了事儿,早吓得腆着啤酒肚跑过来,别看他人肥腹胖,却跑得极利索,一转眼就站在我们面前了。只见他忙从衣袋里掏出烟来让安安:哟!对不住您这位老板,孩子人小手生不懂事儿,您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计较。
接着他又转头骂我:小军,你丫我告诉你多少次了注意这水枪压力大容易出事儿你就是不听,今儿不是碰上这位老板大人大量,你就是陪上小命也赔不起人家这身衣裳阿你!说着他拿手钳住我的耳朵往铺子里拉。我明白卜老板是为我好,他想拉我进屋有什么事儿他要替我承担。
别走!安安喊了一声,卜老板更加把我往屋子里拉,边拉边说对不住您这位老板,这孩子不给他点家法他一辈子都这么毛毛糙糙成不了大器。
我要你放开他!安安又喊了一声,卜老板才停住手,我看见他眼神里有一抹无力保护我的无奈。
你叫他什么?!安安问卜老板。
小军阿!卜老板说。
安安走到我面前,他掏出一包湿面巾纸擦拭我脸上的泥浆:小军?你真的叫小军?
我说是,然后拉了拉我皱巴巴的夹克衫的衣角。
不,你撒谎,你是玉宁!安安抓住我的手,口气急切地说:你是玉宁,我不会认错人,你就是玉宁。
我说对不起,你真的认错人了。
文静忙在一边也对安安说哎认错人了,真的认错人了,咱认栽一回咱走吧。安安却一把甩开拉他的文静,尽量使自己平静语气,却仍然很颤抖地说:
“玉宁,我知道你不想回到我们的圈子,你想过你的平凡日子,可你这样一逃,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你!小玉,你还记得小玉吗,今年七月为了生你的孩子,难产死掉了。宁宁,你的双胞胎弟弟宁宁,他也快要死了,你难道真的就这么没心没肺地一个人躲在这里吗?你快乐吗,你忍心这样快乐吗?”
我嘴里忽然冒出来两个名字:亚宁?小玉?小玉!亚宁!
我盯着安安的眸子,第一次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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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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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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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1)轮回
虽然结局是注定的
可我们谁都没有预测到过程。
沦到两伤。
深陷的眼窝再看不到
爱过的痕迹。
上帝要杀一个人
必先使他疯狂。
然后蔑笑着将这一世的纠纷
推移到下一生。
原来轮回的海潮
生生不息。
当我听到秋明因飞机失事而圆寂的事儿后,我在他的花雨斋门口的古柳前坐着,一直到夜色彻底黑透。
秋明选择的那种爱,是世俗所不能容忍的,当他绝望时,他放弃了当代青年应走的常规的求学路子,而是隐身在晨钟暮鼓,以这种最原始最古老发方法逃避现实。可无论他怎样逃,他终究没能逃得过宿命。他的过人才识,他的出类的仪容,他的曾经的理想和梦想,都在飞机陨落的那一霎,化为乌有。连一捧舍利子也没有留下。
当夜,我离开相国寺,一个人沿着从开封到老家这段走得烂熟的路,九十多里地的路程,第一次用脚步走。出了喧闹的市区,眼前是漆黑的夜和灰的公路,也没有路灯,让人感觉到这是通往死亡或者幽冥的路子。偶尔一辆亮着车灯的运货卡车奔驰而过,扬起一阵看不见却极呛人的尘土。
这段路是我毕生难忘的。我麻木地沿着两旁是幽深深的杨树的乡间公路一直走,脑海中想起在北京时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或走或散或死或疯,现在我又陷入这样的囹圄。死亡在我周围歌唱。当我怕了情感的纠纷和生死的访问而从北京回到开封时,却发现在这里,这种令我发疯的情况反而比我在北京时更加暴烈。连这里都不能给我安宁和幸福,我又能往哪里去,为什么别人可以而我却没有权利去拥有一份平凡的幸福,不能让我有几个亲爱的长久的朋友?
不知过了多久,路过一个连夜施工的建筑工地,雪亮的探照灯和轰隆隆的拌浆机声让人有种崩溃的感觉。挨着一大堆石子那里,有一间小小的烟酒铺,铁皮窗子用一根竹竿撑起来,里面有几个人在摸麻将。我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向灯光走上前去,对那个戴着老花镜正咯咯啪啪拧一台黑白电视机选台的店老板说:
来包烟,许昌。
店老板奇怪地看了看我,其他几个打麻将的也纷纷抬起头。或许他们奇怪我为什么衣着还算可以,却这么丧魂落魄地在夜里走;或许是我灰头土脸得像鬼一样吓到了他们。
我见店老板不动,便用手敲了敲铁皮窗子:给我拿包许昌烟!
哦!店老板才一推老花镜,嘶哑着声音问:你这是哪儿来哪儿去呀!
你管我这呢!你到底卖不卖烟!我这句话刚出,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比他更嘶哑。
卖,卖!火机要不,一共是五块五。店老板将一只火机压在一盒许昌烟上,推出窗口。
我从皮夹中取出十块钱丢下,一把抓过烟和打火机,扭头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这时,我感觉背后追上来几个人,像奔跑的几匹饿狼。其中一个把我扑倒,用脚踩住我的肩,另外几只手在我身上乱摸,将我的皮夹和手机全搜了去。然后他们打着唿哨,消失在乱糟糟的工地里。那里有乱晃的人影,雪亮的灯光,和轰隆隆的搅拌机的声音。
我的头疼得訇訇响,趴在地上,抓两手沙土,已经不再想起来。
这就是生活,不断有死亡,不断有失望,不断有打击,不断有无奈,他要求你不断屈服,不断地忍辱偷生。
脑海空空地伏在地上好久,我还是爬了起来,摸摸,烟还在,火机还在,便点上一支。吼了一句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参北斗,便往家的方向走。在我这一生,这仿佛是第一次抽烟,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抽上了,从此将香烟当作寂寞的情人。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看到东方露出淡淡的鱼肚白,看到村口模糊的连成片的坟茔,看到那幢鹤立鸡群的三层小楼,看到小楼的第二层还在闪亮着的灯。我抬起僵直的腿拼命奔跑起来,想逃命或者追逐,直到站在熟悉的那所为了迎娶月芽而新盖的门楼前。
将手搭在新的铁门兽头衔着的铜环上,软软跪倒,再没有一下敲门的力气,便将头抵着门,昏昏地睡着了。步行近百里的路程,我困了,想睡觉,想将头放在月芽的怀里睡着。
等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扭头看看,看见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里崭新的枣红色的组合家具,看见本来水泥剥落的墙上已经贴上了漂亮的壁纸,看见一瓶葡萄糖吊在床头,自己打腕部用一块胶布贴住扎在肉里的输液针。
当然,我还看见了我最想看见的那张脸,那时我的月芽,多漂亮多楚楚可怜的一张脸儿啊,上面挂着关切的目光和焦灼的神色。
月芽,我伸出一另一只手。月芽马上抓住我的手贴在脸上,泪水从原本已经十分红肿的眼睛里扑簌簌往下落:玉哥哥,你可醒了,娘,快来啊,玉哥哥醒了。
伴随着月芽的喊叫,大婶抱着贝贝,和另外几个本家的婶子大娘一起挤了进来。大婶忙偎到窗前:
感谢主,赞美主,玉宁你可醒了!
说着她老泪纵横。大婶一哭,吓得怀里的贝贝和一边的如明也哭起来。一个本家的婶子忙接过贝贝说他婶娘,孩子醒过来是好事儿,你带头哭个什么呀,况且大喜的日记就到了,不耽误婚期,咱该高兴才是呀!
她又对我假嗔道:你说你这孩子,不让你婶娘放心!到了家你倒是叫叫门呐,你趴在大门外睡,哪有不冻坏的理儿呀!你可知道你这一昏迷多长时间——三天呀,不吃不喝发高烧说胡话,累了月芽和你婶娘不说,让俺这些作长辈的也都放心不下呀!
我看看月芽,她低头抽抽咽咽地哭,站起来到门口的凉水盆里拧一条毛巾,换下我额头上那块已经给烫得滚热的那块儿。
大婶抹了抹泪笑道:玉宁,明个儿就是四一啦,就是月芽你俩的大喜的日子啦。
那个接过贝贝的婶子说:他婶子,既然孩子都醒了,肯定不耽误明天的婚事儿啦,我看就开始召集人开始蒸馒头开门迎客吧,估摸着这会儿送喜礼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在外头排长队啦!
大婶忙点头说中,中,正好,正好。说着,她们几个欢欢喜喜出去,满院子都是她们大声谈笑的声音。
屋子里只剩我,月芽和如明。如明站在窗前一个凳子上,托着腮趴我床头说玉宁哥哥,月芽姐都哭了好几天了,她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月芽忙说明明乖,去和贝贝弟弟玩儿去,让玉宁哥哥好好歇歇。如明就懂事地哦了一声,跳下凳子,扭头跑了。
月芽看着如明出去了,才慢慢抓起我的手,又放在脸上。我顺势一拉,她伏倒在我胸上。我哽咽着说对不起月芽,玉哥哥的好几个朋友出事儿了,玉哥哥心里难受,让你跟着也受累了。
月芽说玉哥哥我不怪你,一辈子都不会怪你,我只是担心你。
我说月芽,下午玉哥哥带你去市里面最好的美容院,给你盘一流的头发,穿一流的婚纱,让你作世上最美的新娘,让所有的人都羡慕你,好么。
月芽红肿着眼睛:只要玉哥哥高兴,我都听你的。
我在床上昏迷了三四天,差点连婚期都耽误了。幸好早四一的前一天奇迹般醒来,好歹不耽误成亲。虽然我还处于高烧之中,头也疼得霍霍响,但我还是在下午拔下输液针,带了月芽去了市里面。因为我要实现对她的承诺,让她成为世上最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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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i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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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6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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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2)
晚上六点,我们到了位于梁苑路上的伊人影楼。这里的技术非常专业,尤其擅长新娘盘头化妆,婚纱种类和服务质量在全市也是绝对一流的。好在这个仲春时节结婚的不多,因为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影楼那边得以当时便开始动手给月芽化妆。
来前和家里几个管事儿的大伯大娘商量好的,明儿一早让预约的四辆结婚花车来影楼接月芽回去,从市里面一路鞭炮拉回家算是走走过场。因为按农村的习俗,新娘必须是从娘家拉到婆家的,月芽现在没有了娘家,我只好先带她出来,再把她带回去,只当过门了。
月芽一直带着异样的激动和幸福,因为在我们农村那里,迎娶新娘的还没有一家租用轿车这么大的排场,并且,我肯定月芽是我们三里五村第一个穿婚纱的新娘子,她怎么会不兴奋。
月芽坐在宽大明亮的化妆镜前,一位穿白毛衣扎马尾的女孩子正精心给她盘头上发胶。月芽一经打扮,的确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子,当她穿着低胸的大红婚纱、戴着及肘的网袖坐在那里时,一同跟来的那两个同村的给月芽当伴娘的女孩子说,月芽姐,你真的和电视里的人一样了。
月芽在镜子里笑笑,明眸皓齿,雪肌丹唇,真是个少有的美人胚子。不是她手上有冻疤脱落留下的淡红的印记,我是怎么也把她同那个刚见面时上坟的小土妞联系起来的。
月芽边闭上眼让马尾女孩给她画眼线边问:玉哥哥,这么长的婚纱走路不费事么!
马尾女孩笑了笑说:这个小姐不用担心,明天会有两个小孩子在后面给你举着,没事儿的;对了,还有,这个发型盘好后不能躺下睡觉,在隔壁套间里或者这里坐一夜等明天的花车来接你就成了。
月芽天真地问那我困了怎么办!马尾女孩笑着摇摇头。我站在镜前看着镜里的月芽说,月芽,你困了玉哥哥抱着你睡,不要乱想了,别待会儿走神了稍微一动把妆给画乱了。
月芽就眨了眨睫毛不问了,有很顺服地仰起下巴,配合马尾女孩用紫红色的唇笔画唇线。
透过影楼的大落地窗,我看见外头车水马龙的开封夜景。那熙来攘往的人群,重复着单调的快乐。
我忽然想起在这个繁华的城市的寂寞角落里的周扬,他的爸爸因为涉嫌贪污被收审,他被不可治愈的心脏病折磨,他爱的女孩子苏菲死了,而爱他的玲子却又因为故意伤人而被抓,我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顶得住。
我想我极不够朋友,当我听到他在医院和雷子说他是同性恋并对我有意思时,我马上离开了他并躲到了乡下,但最终他却不是G,他是怕雷子忍受不了他去世的痛苦而伤心,便用那样的话骗雷子。而我却也因为他一句善良的谎言躲开他、甚至一度抛弃这个病中的哥们儿。就算他是又怎么了,我也没必要躲开他伤他的心让他一个人孤独啊!我忽然间极其挂扯她,就像以前对亚宁的那种感觉。那么揪心。
我对影楼的老板说用一下电话。
老板是个五十开外的妇女,很精明却很可亲的一个人,当她听月芽的伴娘说月芽没娘家时,她就很高兴地说如果不嫌弃就当这里是个娘家好了,大姐就是你们的娘家人。
我们谈话很合得来,她怎么也不让我们叫她老板而非要让叫姐,我只好认了这个比我妈妈年纪还大的女子作姐。大姐一听我要用电话,便将柜台上的红色固定电话推了过来。
月芽远远地问玉哥哥,你手机呢。
丢了,我淡淡地说。
我抓起电话才想起我被人抢走的那只钱包里那张农行的金穗卡里还有七八万块钱没挂失。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想打电话给周扬时会走神想那些没有的事情,我想,是我不敢直接面对他的原因,我还是没勇气。开始他是我哥们儿,接着因为他说他是G而成了我要躲避的人,现在我们几乎成了陌生人。我想我们之间的生疏和隔膜完全是误会了,因为我忽略了一条:他还是我弟弟,一个和亚宁一样的弟弟,我们有着共同的父亲。
当电话那边响了两声,一个沙沙的声音问谁呀。我说我是玉宁,周扬在吗。
那边的声音马上提高了起来:玉宁!我是小刘阿!我正到处找你呢,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人接。
我听他口气十分焦急和紧张,不由问他:怎么了,是不时周扬的病又厉害了?!
小刘却只是说你快过来吧,好,我告诉你,扬扬不行了!
不行了?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点。我冲他喊。
那边不再说话,像一个沉默的省略号。我一下子傻了,电话从我手中坠落,给长而蜷曲的电话线牵着坠在柜台边,摇啊摇的,像一抹无依无靠、孤独而寂寞的幽魂。
我的泪热烘烘地盖了一脸,我想痛哭却没有声音,在喉咙里堵得难受。我忽然有一种狂奔的冲动,便连新郎西服外套都来没穿,便只穿着羊毛衫撞开推拉的玻璃门向楼下跑去,身后传来月芽焦急的喊叫玉哥哥玉哥哥你去哪里啊!
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为什么我会抛下月芽疯狂地往楼下跑,脑海一片混乱。
出租,出租,快!
到周扬家的小别墅前,来不及付车费就拔脚往屋里跑,正好和从里面走出来的玲子撞了个满怀。玲子一抬头,一双红肿的眼睛看见是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玉宁,扬扬他死了!”
我奔到二楼,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傻在门外喘气,里面那几个白衣的大夫和护士正在检卸仪器,看来他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心惊胆颤地往床上看,终于看见了我不想看见的一幕:床上,周扬给一条洁白的布盖着,从头到脚,只有凹凸的轮廓在白布下隐约显示那下面是个人。一个死人,我的哥们儿,我的亲弟弟周扬。
周扬阿!我叫了一声狂奔进去,但我自己都听见了我喊的那一声不再是我的声音,而是一声嘶哑的失声。这同亚宁去世后我的失声一模一样。里面的人显然也都听见了我的叫声,那几个大夫忙喊快拦住他,在一旁正打电话的小刘马上丢掉电话冲过来,拦腰将我抱住。他是那么用力,以至于在我伸出的手差一点能够着周扬的身上的白布时,却再也不能前进一点。
小刘拼命地将我摁在桌沿上:玉宁,玉宁!扬扬已经去世了,你就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吧!
我这才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哭,泪水从脸颊漫延而过。
我觉得毕生没有这么恸哭过。在亚宁被推向火化室的那一刻,我虽极其难受,却没等我哭,那崩天坼地般的哀痛就将我击晕过去,后来一睁眼,亚宁的骨灰盒就在眼前了;而现在,我面对的是还有遗体形象的周扬,我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弟弟。
大夫们摇头出去,只有小刘紧紧抱住我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我便放纵自己一直一直痛哭流涕,直到再没有泪水出来,直到全身冰冷、手脚麻木。我的嗓子极痛极痒,却喊不出话来,只是越过小刘的肩膀,怔怔看在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周扬。
小刘见我不闹了,才松开手,沙哑着声音说:去看看周扬吧,你永远不知道他有多爱你!他是刚才你打电话过来那会儿咽的气,他那时正难受得厉害,手一个劲抓胸口的刀口,抓得鲜血淋漓的。我告诉他你打了电话过来,他才哭着笑了笑,两手一撒,就去了。
我跪在周扬床前,揭开白布,看见那张漂亮的脸,那头咖啡色的漂亮的长碎发,那只打在左耳垂上的漂亮的银耳钉。他的脸上,细而且长的眼睛轻轻闭着,长而且黑的睫毛覆在苍白的眼睑上,像一个凄美而绝望的微笑。
我用手理了理周扬凌乱的长发,看他那平静得仿佛睡着了的脸庞。我不明白,这么个漂亮的脆弱的善良的孩子,从没有想过要伤害谁,相反地一个劲为别人着想,为什么他会遭受这样的结局。上苍给他安排的这是种什么宿命阿!
想起在火车上的初遇,想起他在天琴剧院为等我而受伤,想起他和我大年初一在大相国寺彻夜长谈,想起我们在我家开party,想起在清明上河园他的晕倒,想起他最后一次和我说话说他不是G。我再哭不出来,但排山倒海的揪心让我痛不欲生。
用手轻轻抚摸他赤裸的胸口,那因作了数次手术而留下的重叠交错的刀口,几条长长的刀疤触目惊心。每条刀疤两侧都凸着两排抽线后留下的小肉疙瘩,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心碎。而最后那条新的刀疤还带着缝伤口的线,都给血浸染成了一种深红色。
我摸着他还软软的甚至还稍有点体温的胸口,我渴望他能重新拥有呼吸和心跳,希望他能坐起来说:玉宁,你来啦。
但是他没有。于是我低头吻着他的漂亮的额,又痛哭了,抱着周扬不想放开,只想和他一同死去,一同死去。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是有多深爱周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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